老太太颤巍巍地拄拐上了楼梯。老太太用拐棍敲单自雪的门:“凯旋,别跟她闹。太不像话!儿子都累一天了!回到家还不让他安生……”
只听“哗啦”一声脆响,是什么东西从屋里准确地直飞向房门,摔在门上被砸碎了。又是一声脆响,是巴掌掮在身体某个部位的声音,比如,是谁的脸。
然后就没有声音了,连果果都不哭了。
小白心中暗喝:“好!打得好!你以为家里就数你大?”
从家里出来往西走不到两里路,就是那片山洼了。
拾柴累了的时候,小白就会带着二的到这片山洼来。山洼里静极了,有鸟嘀里嘟噜的叫声,鸟振翅的声音,鸟从这棵枝子跳到那棵枝子的声音。甲虫躲在树莓圆圆的叶子底下,松鼠坐在树上张望,见到人来,它们就用尾巴将自己一弹一弹地跳开。其实它们这样做是错误的,因为没有人注意到它们,在它们跳开的时候,反而把自己暴露了。何况小白和二的怎么会伤害它们呢?松鼠们后来也搞懂了这一点,所以后来它们便不再跳开了。
白云在天上行走,走到山洼那里的时候,就站住了,从早晨到中午它们都悬挂在蓝色的天幕上。到了夏天,会有那么一阵,每天都充斥着震耳欲聋的蛙鸣,那声音咯了了的,非常有趣,从溪流的方向传来,有着这么许多的声音,反而更显出山洼的静。但是到了冬天,山洼里就一点点声音都没有了。
一年四季,山洼都有它独特的美。
山洼是只属于小白和二的两个人的。
那个时候二的只有四岁,比小白小两岁,比现在的果果还小。二的是小白最好的助手和玩伴。小白割草,二的会告诉小白:“姐,这有一棵大草!”小白捡粪,二的会告诉小白:“姐,这有一个大粪!”二的崇拜小白,小白在冬天对着山洼里的一株枯枝说:“开花!”那花就开了。小白在夏天里指着山洼里一只甲虫说:“汽车!”那甲虫就摇摇晃晃变成了汽车。小白对着一堆驴粪蛋说:“红苕!”那驴粪蛋就变成红苕了,拿起来放到鼻子底下闻着还香呢!
当然这些都是在二的的想像中。小白说什么,二的就能想像出什么。
二的是小白的妹妹。小白常会觉得,这栋二百平米的复式跃层。这个有着沙拉娜理石地面、二十四小时热水供应,有着钢琴、电脑、等离子电视的城里人的家,远远比不上她和二的共同嬉戏的那个山洼。
在山洼里,小白是主人,而在这里,她不是。
果果咳嗽着,拖着鼻涕从幼儿园回来了。
果果说:“赵老师说,谁再说话,就让谁罚站!”单自雪说:“被子吐湿了也不跟老师说,老师能知道吗?”果果说:“那也不能跟老师说。我怕罚站。”单自雪说:“那你就冻着?看看,又病了吧?又咳嗽了吧?”果果哼哼唧唧说:“妈妈,别让我上幼儿园了,我不想上幼儿园……”单自雪学着果果的声调说:“那咱们就在家里混呀?就变成小混混啦,就什么都不会,成大傻子啦!”果果更哼唧了:“那奶奶也没上过幼儿园,也没成大傻子呀。”单自雪说:“你奶奶还不傻呀?”
单自雪嘱咐小白:“赶紧放热水,给果果洗澡。”
小白接过果果说:“雪姐,早就放好了。”
单自雪说:“你放水放得也太早了,果果回来水凉了,又得往里对热水,那得多走多少热水字呀!”
小白应着,心里却在想:“主动干活也错了。反正怎么都不合你的意。”
果果一去幼儿园就生病,浑身上下邋遢肮脏,所以果果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单自雪会亲自动手,把果果剥个精光,泡到澡盆里,从头到脚把果果洗个干干净净,然后用大浴巾把果果擦干,再换上一身新衣服。那时候的果果焕然一新,就像一个从商店里刚刚买回来的新玩具。
单自雪把手伸进澡盆,试了试水温,责怪道:“果然是凉了,往里对热水。”
小白重新打开热水龙头,热水哗哗地向澡盆里注着,单自雪一边给果果脱衣服一边继续唠叨:“告诉你多少遍了,热水一吨十二块钱,在人家家里过日子,要跟在自己家一样。要是在你自己家你舍得这么用热水吗……”
我们家根本没热水。小白心里嘀咕着,我们家用的是河里的水,随便用。
小白没有理会单自雪,径自到厨房准备晚饭去了。
老太太也已经在餐桌边坐好。老太太最近腿一下子软了,走路必须完全依赖拐杖。去了趟医院,做了各种检查,医生告诉聂凯旋,老太太的血压和心脏跟半年前相比又差了许多,要格外小心养护,尤其不可动怒生气。聂凯旋吩咐小白以后每顿饭给老太太单做,并送到老太太房里,老太太却坚决不干。老太太不愿放弃这个每天唯一可以和孙女相处的机会,哪怕听果果说一些废话。
洗完了澡的果果,顶着一头半湿的毛茸茸的黑发,精神大振:“妈妈,我要吃康师傅!”
老太太听到“康师傅”三个字,枯老的眼睛登时一亮。孙女说出了她的心愿,老太太张开怀抱:“果果,乖!来……让奶奶亲亲!”
小白求救似的看着单自雪:“雪姐……”
单自雪问小白:“你原来晚饭准备的什么?”
小白:“稀饭,大饼,还有两个菜。”
果果却坚决地说:“不吃稀饭大饼!我就要吃康师傅!”
老太太顿了一下拐杖,表示祖孙同心。
小白心里想:“你厉害,看你厉害得过你闺女?”
单自雪说:“家里没有康师傅。”
果果说:“门口超市就有。我和小白姐姐去买。”
单自雪说:“不买,也不许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