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问我明天不开会的话,准备上哪儿玩去。我说没定,不知道会上有什么集体出行没有。6说没事儿的话,我可以带你去哪些地方转转,我不喜欢开车,我们可以坐地铁。我不置可否。我脑子还没转过来,中午的情景不断地闪现。很奇怪,我脑子里老是漂浮着那一团团被风卷起来的树叶,它们像一群嘈杂纷乱的金色蝴蝶,在我脑子里飞旋,让我头脑一点都不清晰。虽然屋子里很暖和,但是它们一翻飞起来的时候,我就一阵阵的发冷。简直像是一种病态的反应,我不知道自己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没来北京以前,我和6通过电话,听起来彼此都很开心,甚至有点儿惊喜。毕竟二十年没见过了。我设想过很多种见面的情景,唯一没想到的是在公交站牌下见到,我看到她笑嘻嘻的神情的时候,那种惊喜是有的。但是一转眼,冷冷的风就把我变得浑身冰凉。我觉得我很傻,完全可以邀请她去宾馆房子里聊天喝茶的。很多年以前,我们也曾在一起喝茶、喝酒,拉着手在洒满阳光的大街边散步。现在脑子里闪过那些情景的时候,一切都像是梦一样。梦是清晰的,反倒是现实变得让人晕眩。听6在电话中说话的时候,屋里的温暖却让我昏昏欲睡。这倒不是我厌倦和6说话,而是温暖的房子带来的一阵阵慵懒的感觉。6问我开会的内容,我大致和她说了说。我没和她说现在的生活,她的,我的。有时候我们会在电子邮件里说上两句。
6结婚好多年了,孩子上小学。她读了研究生之后,和人接了婚,跟着工作调到了北京,是个很好的单位,很好的工作。一切都和平常人没什么两样,过着舒心的生活。在我看来,她保持了生活中应有的优雅。
我呢,孩子比她的大些,刚升入初中。自从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家乡的小城市,我平平淡淡地上班,过年回乡下看父母,然后娶妻生子,像多数人一样奔忙劳碌,但是在心理上我大概是被动的,在别人看来过着算是不错的日子,在我自己看来却是平平淡淡甚至是落伍的生活。人们都说了到了北京不比官大官小,这个我自然知道,在北京,我就是一个被阵阵冷风吹得哆嗦的小虫子。人都有自知之明,好在6没怎么问我现在的工作啊生活啊家庭啊什么的。我们有时候会在电子邮件里边偶然说一些,但是说的并不多,零零散散,就像我们的生活本身。
第二天我没和6去逛北京。我接到我家乡堂嫂的电话,要我去看看我的侄女儿。她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堂兄,早在十几年就死了,那时她才一两岁。堂嫂改嫁后带着侄女儿,前两年这孩子初中一毕业就跑出去打工,现在也跑到北京来了。我和她打过电话,知道她在一个老乡开的餐馆里打工。问她工作怎样,她也没多说。
北京很大。侄女儿并没有在城里,而是在郊区。我按照她的指导,坐地铁,搭公交,总算找到了她。她才来几个月,差不多熟悉了这个城市。我顿时知道,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你听到乡音才真正感觉到踏实。侄女儿虽然呆的时间短,但是出来两三年,电话里说着一口普通话,跟我见面却是说的家乡话。丫头不再是满脸稚气,脸上多了些老成,说话的口气也越来越像大人。脸上也是红扑扑的,不过和我见到6的情景不一样,6虽然比我侄女儿大了二十岁,脸上皮肤却很好,依然是江南女子的温润。侄女儿就不同了,来自西北农村的红脸蛋儿,就像她的标记。北京冬天的风多厉害,这个红苹果显得粗糙了许多。
她不让我去她打工的餐馆见她,我只好按她的意思,在街上和她见面。
她站在公交车站旁边的一棵老槐树下等我,这孩子穿着鲜艳的小棉袄、牛仔裤、小皮靴,头发染成了栗色,看上去洋气多啦。我记得我堂嫂刚嫁给我堂兄的时候,也是看上去很漂亮的模样儿,农村女人里边少有的端庄。我堂兄仪表堂堂,可以在戏台上唱角儿的,但是为人憨厚老实,我父亲说到我堂兄叹息不止,说可惜了,可惜了。
我们就站在街边这棵老槐树下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