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中午的饭是大鼻子请的。
正午的阳光照在小餐馆的大框玻璃上,折射出刺眼的闪光。小餐馆外面的不远处,十几个城管和一台装载机正骇人地吼叫,一个老妇人披头散发,哆哆嗦嗦地想去抓一个脑袋像大冬瓜的胖子,结果用的力大了,扑倒在地。
操他妈的,薛力平抬起汗津津的头,冲着玻璃窗外面骂了一句,这年头,穷人真是没活头了!
嗯嗯,大鼻子也掉过脸去,露出令人难堪的笑容说,薛哥,我以前也是干这个的。
咳咳,薛力平点了一根烟,干裂的嘴唇喷了一口,我不是说你,我是说这社会。
骂社会不公当然是安全的,谁都可以骂,反正没人管。他们坐了好半天,老板娘才沏了一壶烫嘴的茶端上来,问他们吃什么?大鼻子让薛力平点,薛力平让大鼻子点,二人推推让让了一分钟,最后大鼻子先点了一个葱爆羊肉才算结束这客气的局面。在老板娘的注视下,薛力平点了一个溜肥肠,然后要了一碟老醋花生米,要了一瓶呼市二锅头。要高度的那个,薛力平叮嘱老板娘,低度的没法喝,像娃哈哈。
点完酒就说起了酒。一说起上午装卸酒的事,薛力平的嘴唇一阵战栗,脸色也变得苍白了,甚至能从他脸颊上看到一道灰色的泪印子。上午卸完货,结账的时候,瘦子说薛力平打坏了两瓶酒,要全部赔偿,一瓶一百元,他们两个人,正好二百元,不用结账了,直接走人吧。酒是薛力平摔的,他自知理亏,不敢据理力争,只是嘴里小心翼翼地嘟囔,那酒有那么贵吗?大鼻子不让瘦子,酒是薛力平打的,又不是他打的,凭啥扣他的工钱,再说了那酒也就是瓶盖碎了,漏了点。你想怎样?瘦子斗气地问大鼻子,大鼻子从嘴唇上往下舔着灰色的汗珠说,我的一分钱不能少,他的我不管。
这个社会的确坏透了,薛力平和大鼻子碰了一下杯说,那一百块就等于给他妈买烧纸了。
比起……大鼻子用嘴努了一下窗外,你这算什么?
小餐馆对面的平房推平了,除了几个留守的城管外,其他的都不见了,老妇人也不见了。
菜上来的时候,薛力平和大鼻子半瓶酒下肚了。咦,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呢。薛力平夹了一筷子溜肥肠说,你看,光顾喝酒了。大鼻子也夹了一筷子溜肥肠,填到嘴里边嚼边说,赵虎铸,赵匡胤的赵,老虎的虎,铸铁的铸。
这家的菜炒得还真不赖,就是盘子有点小,葱爆羊肉和溜肥肠马上就见底了,赵虎铸让薛力平再点一个,薛力平说算了,要碗刀削面吧。在刀削面上来之前,两人又谈到了卸酒这件令人堵心的事,薛力平还是那一套,说城里人真他妈坏透了。赵虎铸倒空了瓶子里的酒,端杯碰了一下薛力平,神神秘秘地说,薛哥,你没看出来,那个家伙的酒绝对不正常。薛力平吃了一惊,端到嘴边的酒停了下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赵虎铸,意思是要赵虎铸把话说完。
肯定是做假酒的,赵虎铸一仰脖子,酒灌进了肚子后说,你见过箱子套箱子的酒吗?况且箱皮还不一样。
嗯,我操他妈的,薛力平带着征询和仇恨的矛盾表情望着赵虎铸,搞狗日的一把?
嗯,嗯,赵虎铸四下瞅了瞅,小餐馆虽然人多,但没人注意他俩,把头靠近了薛力平的头说,我也是这个意思,总不能让狗日的把那一百块钱白扣了,操他妈的。
两碗刀削面上来了,赵虎铸和薛力平互相让了一下,狼吞虎咽地扒拉进肚里了。结账的时候,薛力平假意殷勤了一下要去结,被赵虎铸有力地按凳子上了。舒服。赵虎铸拍着肚子,和薛力平说,酒也很好,再多了就醉了,哈哈,出去说,出去说。
小餐馆对面的平房推平后,堆得乱七八糟,几个留守的城管也不见了。薛力平和赵虎铸就蹲在乱堆跟前抽烟,桥头上也不去了。关于怀疑瘦子制贩假酒的事,薛力平问赵虎铸有没有好主意。赵虎铸说,到工商局举报,听说举报有奖励。薛力平认为工商局力度不大,不如到公安局报案,公安局可以抓人,工商局只能扣押货物和罚款,没有权力抓人。两人各执己见都嘶叫上了,路过的人以为他俩要打架,两人突然笑了起来,立即意识到这情形太愚蠢了。那就先工商后公安,薛力平激动得差点泪水盈眶,咬着牙愤愤说,搞死狗日的!
工商局的主要领导不在,一个不管事的人接待了薛力平和赵虎铸,简单听了他俩讲的情况,一副不信任的样子,让他俩酒醒后再来。再说了,根本没有举报有奖这个制度,举报不法行为是人民群众应尽的责任和义务,还要什么钱啊?没有奖励谁告诉你不法犯罪行为啊?出了工商局,赵虎铸的脸显得发青,他脸颊哆嗦着说了一遍又一遍。
按薛力平的计划,工商局不行就去公安局。算[求]了,赵虎铸有点垂头丧气,一边走一边骂,衙门里这些丧尽天良和没有节操的家伙,都他妈混日子,像咱们这种敢于揭露黑暗的好人,在社会上根本吃不开,我操他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