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她那么好,你不知道她和张建军的事?放学回家的路上,章蕙问何果儿。何果儿沉默地摇头。自从上周发生那可怕的一幕,她已经无数次地回答过这个问题了。起初是她被班主任、教导处、校团委、学生会一次次地叫去,后来是她自己一次次地去找他们,想要找到最后一线生机。她甚至大着胆子敲开了校长的门,她甚至连语文老师、音乐老师、体育老师都统统找了,他们平素待李菲菲不错,她以为他们应该能为李菲菲说上话。最后,是妈妈一巴掌打醒了她的挣扎。从那刻起,她不愿再张口。李菲菲终究还是被学校做出了开除学籍的处理,而张建军的事已经是法院的事了。可一些人还是穷追不舍,掘地三尺,想要从何果儿的嘴里知道更多。我不知道李菲菲和张建军好。我从没发现李菲菲和张建军有过接触。我不知道李菲菲和张建军有什么事,他们没事。何果儿回想自己机械地说了一百遍的这些话,几乎要吐出来。是的,她说的是真话。可别人怀疑的目光围绕着她,说着说着连她自己都感到了心虚。李菲菲和张建军真的没事?如果没事,又怎么会有那么疯狂的事情发生?
何果儿心里痛痛的、空空的。这一年来,她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和李菲菲好,但李菲菲,到底还是没把她当成无话不谈的朋友。原来,李菲菲的心是一片深湖,何果儿不过是岸边的观光客。
哼,还怪学校找你谈话,要不是你爸当县委领导,连你也给一起开除了!章蕙恨恨道。谁让你为小流氓求情,上蹿下跳的,活该!
你胡扯,你诬蔑!何果儿愤然还击,你平时这么说也就算了,现在人都被赶走了,你还不放过,她怎么就小流氓了!章蕙反唇相讥,她怎么就不小流氓了?她不小流氓,她能打扮成那副不要脸的样子?她不小流氓,她能背处分,她会留级两次到咱们班?她不小流氓,她能奋不顾身去救大流氓?学校平白无故赶她了?
何果儿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瞪着章蕙的脸,难过得直想哭出来。她拔腿就跑。章蕙从后面气喘吁吁地喊,何果儿,别跑了,你一下午尽和老师谈话了,晚上啥作业你都不知道呢,我替你抄了一份,你等着!你要再跑,我可追不上了,我又不是你那个千古知己李菲菲,人家赛跑冠军,连警车都撵上了!
一直跑到了岔路口的大柳树下,章蕙才追上去把作业题交给了何果儿。两人无语。短短几天时间,好像许多事都变了,她们不知道怎么平静面对。何果儿知道章蕙是真正关心自己的,就是有了李菲菲,在这么长时间刻意的疏远中,何果儿也没怀疑过这一点。但此刻,她需要的不仅仅是关心,要好,而是理解。为什么章蕙就这么死心塌地反反复复地不接受李菲菲,不理解何果儿?为什么事情坏到了这样子,章蕙还在冷嘲热讽?难道好学生和坏学生真的是永远难以水火相容的两种人?
何果儿心里一千一万个不乐意,可她不得不承认,一直以来,大家都是拿李菲菲当坏学生的。但问题不在这儿,哪个学校哪个班级没有几个不好好学习迟到早退的学生?其实,有时候反倒是那些没心没肺的坏学生才有好的人缘呢,他们从来不寂寞。关键是李菲菲不属于那种随处可见的普通类型。她的坏,不是可以让你忽视让你鄙视让你居高临下的坏,而是使你紧张使你不敢直视又忍不住偷窥使你说不清是厌恶还是艳羡的坏。她的坏,闪闪发光。早在她留级成为同班同学之前,何果儿班里的女生们就常常偷偷议论她,男生们互相打趣时也不时扯出她的名字。扯出她的名字,他们便心照不宣地迸出坏坏的笑。虽然她高他们两届,但在江城一中,没有人不知道著名的李菲菲。
李菲菲就是罂粟花。章蕙对何果儿说,罂粟花,懂吗?娇艳无比,却有毒。何果儿没见过罂粟花,但她还是觉得章蕙的比喻应该是贴切形象的。说这话是在去年的春季运动会上,她们坐在台下看李菲菲连续三次上台领奖,女子短跑冠军、跨栏冠军、跳高冠军。别人领奖时台下都是嘻嘻哈哈的说笑声混合着欢呼声、鼓掌声,偏李菲菲上台时,全场唰地静下来。那静在几千人的注目中,有一种居心叵测的暗力。但李菲菲从人群中站起来时,神态一派坦然,她脸上没有羞赧,没有领奖者常有的那种标准的谦逊表情。她高高地扬着头,一双修长笔直的腿,迈着不急不缓的步伐,占据了全场的视线。她的身姿莫名地散发着一种睥睨一切的骄傲。当她站到颁奖的校长对面时,师生们似乎都感受到一种来自校长的微妙的尴尬:他竟然比这个女学生矮半个头。他必须仰着脸,才能把鼓励赞许的微笑传递给她。本来这没什么,之前领奖的高中学生中,需要校长仰视的高个子男生比比皆是。可轮到李菲菲,校长的表情就有点不一样了。他似乎不愿意仰着头对李菲菲说例行的祝贺之词,但如果他不仰头而是采取平视,那么,他的目光便刚好对着李菲菲的胸——整个江城一中,没有第二个女学生,也没有哪个女老师,敢挺着这样让人触目惊心的胸,走在校园里。岂止是学校,在整个县城里,除了文工团的女演员,也没有第二个像李菲菲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