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星期五,和平时相比,我们的早饭特别丰盛。
收音机开着。我在平底锅里打了几个鸡蛋,然后对着正从冰箱里拿出黄油和奶酪的奥尔图什说:“我摆桌子。你去叫醒阿尔明,他们要去电影院。”
阿尔明站在厨房门口说:“早上好,我起来啦。你还是去叫你的那些懒女儿们吧。”他的头发湿漉漉地搭着,脸蛋红扑扑的。奥尔图什对我扬了扬眉毛,我们俩转身看向我们的儿子。
阿尔明在桌子对面坐下,“怎么啦?没见过刚洗完澡的人?”
奥尔图什铲了铲荷包蛋,“我见过很多洗完澡的人,但我很少看到洗完澡的阿尔明。”他把荷包蛋放到阿尔明的盘子里,我们两个人都笑了。从阿尔明十岁开始,让他洗澡就成了我最最困难的一项工作。
阿尔明正嘟哝着不喜欢太生的荷包蛋,阿尔西娜和阿尔米娜穿着红色和藏青色相间的格子制服和白色外罩跑了进来。她们两个人都说不想吃煎鸡蛋,都想要吃黄油果酱和冰可可奶。
福尔赞德·阿巴比在收音机里说:“这些天在德黑兰是春天,花朵和雨……”
阿尔明大声接着说:“这些天在阿巴丹不是春天,又热又潮。”
阿尔西娜问道:“你说什么?”阿尔米娜捏着鼻子说:“就像福尔赞德·阿巴比说的那样。”阿尔西娜看到她姐姐的模仿,咯咯笑了起来,于是停下来说道:“午饭我们去俱乐部吃?”阿尔米娜说:“午饭我们去俱乐部吃吧。”
周五如果我们不出门做客或者在家请客,我们总是去古列斯坦俱乐部吃午饭。孩子们喜欢俱乐部的烤羊肉串,我觉得全家人能够每周一次在午饭时围坐在一起,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奥尔图什搅动着茶勺,“不过,有一个条件。”
阿尔米娜迅速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什么条件?学校的作业我都做完了,钢琴也练习了,我们的房间也整理打扫过了。”就同平时一样,她还需要妹妹的肯定,“是不是,阿尔西娜?”阿尔明正在把荷包蛋不熟的部分拨开,“整理打扫?我看不是吧,是整理糟蹋。笨……”他看了我一眼,把刚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双胞胎的注意力还在奥尔图什身上:“说嘛!说说看是什么条件。”奥尔图什仍旧搅着茶。
阿尔米娜说:“我们接受。”阿尔西娜说:“什么条件都接受。”之后两人齐声央求道:“说嘛说嘛说嘛。”
现在,我和阿尔明以及双胞胎一起望着奥尔图什,眼巴巴地等待着。只见他不紧不慢地把勺子从茶杯里拿出来,稳稳地放在茶碟里,然后向窗外望了一眼,又看了看我和阿尔明,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双胞胎的身上。他终于开口道:“条件是我的漂亮女儿们一个一个亲亲你们的爸爸。”
阿尔米娜和阿尔西娜咧嘴笑了起来,雀跃着。阿尔明做了个鬼脸,说道:“唉唉唉,真够嗲的。”我笑着,开始收拾早餐桌。
阿尔西娜坐在奥尔图什的膝盖上说道:“要是看完电影以后艾米莉能和我们一起去俱乐部多好啊。”阿尔米娜坐在另一个膝盖上说道:“哇!我们一定要去找她。”她从奥尔图什的臂弯中一下钻了出来。阿尔明一把推开椅子:“我也去找她。”奥尔图什的目光越过阿尔西娜的卷发看向我。阿尔明刚走到走廊,双胞胎就在他身后喊道:“等等我们!”随后也跑出了厨房。
奥尔图什看向厨房的门,说道:“我们的儿子变得彬彬有礼了。”然后站起身。
“我从电影院把孩子们接上,然后大家一起去找你。你给妈妈和爱丽丝打个电话,让她们也过来。”
真奇怪。奥尔图什从来就知道母亲和爱丽丝不需要邀请就一定会来的。我也一直就知道奥尔图什对于谁要来从来不是很感兴趣。那么,他这么客气和体贴是怎么回事?他在走廊那头喊道:“我把孩子们放到电影院我就去找沙罕迪了。”我心里说:“噢!那么你不如直接说……”我叫着“等一下”,追了出去。
他站在小径中等着我,窃窃地笑着,我想我的直觉是对的,他在糊弄我。我跑到他的面前:“你难道不是答应过我不去找沙罕迪了吗?”我把散下来的头发拨到脑后。“我都说了一百次了,你听到的那些话不是真的。沙罕迪哪里有什么政治手腕啊?也就是难得有一两个人去商店那里吹吹牛。”他用手指点了一下我的鼻尖,“别担心。我就吃果子露和罗勒,然后就回来。你要我给你带果子露吗?”然后又笑了起来。
对于每个到他商店来的人,如果天气很热,沙罕迪就请他们喝果子露和罗勒,如果天气凉爽,就喝配上阿曼柠檬的红茶。我只喝过一次果子露,但一点儿也不喜欢它的味道。
我们一起走向院门,奥尔图什说:“他也许会讲些打猎的趣事,我回来讲给你听。”我说:“你可不擅长讲故事。”沙罕迪讲述的打猎奇遇,即使在奥尔图什平淡的重述中通常也让人觉得很有趣。
我帮忙打开车库的门,说道:“沙罕迪的铺子有什么事吗?为什么从新年到最近的复活节都一直关着?隔壁香料铺的人说曾有人从德黑兰过来找他。”有二十年历史的紫红色雪佛莱轿车已经失去了光泽,这就是爱丽丝热衷于笑话奥尔图什的主题之一。
他打开车门:“香料铺的人胡说八道。沙罕迪也和我一样年轻的时候做过些事。不过现在我们都没有当时那样的精力了。”他坐上车继续说道:“我们就聊聊天,我保证。”汽车启动了几次以后终于发动起来,奥尔图什把车倒出了车库,孩子们此刻正迎上来。
艾米莉的头发从额头向上梳起,后面扎着红色的发带,这样,她的头发就不会落到脸上了,眼睛也看起来更大,嘴唇和脸颊也更漂亮。可我仍旧觉得她好像擦了口红。阿尔西娜和阿尔米娜愤愤地说:“奶奶不许艾米莉去俱乐部吃午饭。”“奶奶说外面的饭对艾米莉不好。”她们拉着我的两只手使劲儿摇晃着,“你去求一求嘛。”“去一下嘛。”“拜托啦。”阿尔明在几步远的地方用脚尖踢着一个小石头,艾米莉则低着头。奥尔图什从车里喊道:“快点儿。我们要迟到了。”
我的手放在双胞胎背后,半推半哄着把她们送到车前:“好吧,如果我去说说,也许她会同意的。”
阿尔西娜和阿尔米娜坐在后座上,阿尔明扶着车门直到艾米莉上了车,然后才关上车的后门,走到他父亲身边副驾驶的位子上坐下。奥尔图什向我招了招手,上路了。双胞胎放下车玻璃窗,冲我喊道:“别忘了艾米莉的事情,拜托啦。”我点了点头:“好的。”又招招手说“再见”。
我站在原地,直到雪佛莱开到街的尽头转向塔吉电影院的方向。热风吹来,马路两旁轻盈的树木晃动着。邻居纳西米先生的车库就在我们家车库的隔壁,他正开车从我面前经过。他的五岁儿子一边拉着父亲的裤子一边哭着:“我们去池塘嘛,我们去池塘嘛。”纳西米先生微笑着向我问好。“爸爸,游泳池现在还没开。”小男孩手里拿着一包“酷儿伊得”,正用手指蘸着吮吸,他的嘴唇周围都染成桔黄色了。在阿巴丹,大人们用柠檬味、桔子味等各种口味的“酷儿伊得”粉做成饮料。但是孩子们喜欢吃干粉,然后互相伸出舌头,问道:“变黄了吗?”“变红了吗?”“变紫了吗?”
我向纳西米先生问候了正在德黑兰参加侄女婚礼的他的太太,然后道了再见。我打开院子的铁门,关上,穿过两片草坪中的小径。我看见草丛中的红车轴草,想起了阿尔米娜的话。“是紫色的彩虹豆。是不,阿尔西娜?”她们两人都喜欢圆圆的五彩巧克力豆。柳树的枝条垂在拴在树干上的金属吊椅上,玫瑰花丛绽放着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