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04年第12期
栏目:中国中篇小说排行榜
作者简介:王祥夫,辽宁抚顺人,现居山西大同。1984年开始文学创作,著有长篇小说《蝴蝶》、《生活年代》、《种子》、《百姓歌谣》、《屠夫》,小说集《西牛界旧事》、《永不回归的姑母》、《鸟巢》,散文集《杂七杂八》、《子夜随笔》等。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小品文选刊》主编。部分作品被译为法、日、英、德文字在域外出版,有多部作品被改编为电影电视作品。本刊2004年第7期曾转载过他的《找啊找》。
九年前,亮气刚来的时候,书记王旗红嘻嘻哈哈陪着他,又是讲黄段子又是拍膀子亲热得了不得,还亲自卷了裤腿陪他过了南边的那条河,河水真凉。他们往南走了好远好远,南边都是坡地,留不住雨水,不好种庄稼。“这么大一片地我都想包了。”亮气指了指周围的坡地对书记王旗红说,书记王旗红说亮气你随便,这地你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就像使唤你老婆,你使劲使,不使劲使你就是个脓包!
时间是什么?时间就是根利箭,“嗖”的一下子九年就过去了。谁都想不到亮气的苹果树会成了这么大的气候,绿压压的一直接住了南边的山。只是亮气现在猛看上去老多了,头发都白了一小半儿,他现在很少回家,他在苹果园里盖了五六间房,他和他女人乔其弟商量好了,只要他们的儿子一考上,他就要他老婆也搬到村子里来。他一个人实在是忙碌不过来,村子里差不多点的人亲戚都给他雇到果园里来了,看园子,打杂草,施肥,打药,园子现在是太大了,从这头走到那头要好半天,亮气还在苹果园里养了狗,到了夜里就放出来在园子里跑。果园的事,平时也没什么,最忙碌的时候也就是那么一个多月,平时的果园总是静悄悄的,但一到了苹果开始挂果的时候,人就多了,事也就多了,但好事不会多,多的都是些麻烦事,一件件都让亮气烦心。每逢苹果下来的时候,好像已经形成了习惯,亮气总是要给村子里挨家挨户送些鲜,每家每户都要送到。亮气特别安顿自己的侄子二高,一定要给每家每户都送到,尤其是那些孤寡老人,不能让人说出闲话,既然果园用的是人家村子里的地,虽然签过承包合同,但还是要把关系搞好。但最近亮气发现自己这么做真是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自己的原意是想让村里的人尝尝鲜,想不到倒好像是他欠下了村里人什么。就在前天,亮气从村子里往大路那边走,大路上堵了车,他想看看拉苹果的车给堵在什么地方了,要想个什么法子让车绕路绕下来。村里的范江涛就笑嘻嘻不怀好意地从道边横过来,拦住了他,话里有话地对亮气说我们村的地就是好使吧?地可真肥是吧?可肥了你亮气一个人了!范江涛这么说话的时候,亮气就也站了下来,直盯盯看着范江涛。他想问问范江涛这屁话是什么意思?想不到范江涛却用手指着亮气教训起来。说最近送苹果怎么有几家就没送到?比如谁谁谁家,谁谁谁家,怎么就没送到?天很热,亮气站在那里,出了一脸的汗,末伏虽然已经早过去了,但天还是很热。亮气当时就生起气来,他不是生气园子里的人把苹果送到没送到,而是生气好像是他该着谁了。
“我该着谁了?这事什么时候上宪法啦!”亮气说。
让亮气想不到的是范江涛竟然一下子就恼了,翻了脸:
“你还想不想种苹果,你说说地是谁的?”
“那我问你合同是谁的?是你的?”亮气说。
“合同是个屌,还不是一张擦屁股纸!”范江涛说你那个当副区长的白同学呢?还不是调走了?你还有啥人?还有谁给你撑腰?有本事你把那些苹果树都搬走,搬城里种大街上去,种楼顶上去!
亮气和范江涛在路边说话的时候很快就围过来一些人。这些人是既不向着亮气,又不向着范江涛,都满头满脸的汗,都在一边数说亮气是不是挣钱多了不把村里的人放在眼里,怎么送鸡巴几个苹果还要看人下菜碟,有的人家送,有的人家不送。有的人家送得多,有的人家送得少,要知道地可是他们村的,苹果可是从他们的地里长出来的,没地就不会有苹果。
“亮气你把这话说清楚了!”范江涛说。
亮气脸憋得通红,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他觉得村子里的人就是村子里的人,怎么会是这样?送你苹果吃,是心意,又不是该着谁了。亮气也是气了,年年下苹果,年年挣不了几个钱,这费那费合下来,自己到手的钱还没那几个雇工多,他亮气现在只是白头发一天比一天多,收获了一大把白头发。他女人乔其弟给他理发的时候总是一理就是一地的白发,地上的白发让乔其弟叹息不已。
“从今以后我谁也不送!送是心意,不送是本分,别以为我该着你们谁了。”亮气觉得自己该硬朗一下了,对村子里的人你有时候不能不这样。亮气这么一说,周围的人们就都不说话了,都冷冷地看着亮气。
亮气马上又骑着车子气鼓鼓转了回来,他要问问侄子二高,怎么回事?既然自己已经吩咐过他,怎么还让人说出这种咸不成甜不甜的闲话?其实自己刚才那句话一出口亮气就后悔了,觉得自己是不是说得过了火儿。但亮气实在是忍不住了,再不把话说出来他就要憋死了,王旗红就更要蹲在自己的肩头上拉屎了。
二高泪汪汪地站在那里,说范江涛那天无理取闹的事,骂他连个眼力都没有,骂他怎么就不懂从古到今人分三六九等?村干部怎么能和一般人高低?要不怎么只有村干部可以在喇叭上喊话,一般社员就没这个权力?
“范江涛是想让我给他家多送几份儿,还有他爹。”二高说。
“今后我一个苹果也不送!干部,什么干部!鸡巴干部!白条子干部!”亮气气了,不再说话,坐在那里生气,人就忽然睡着了,他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