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旗红现在很少和亮气见面,总是避着见面,有什么事总是写个条子,再让范江涛送过来。王旗红写条子也没别的事,就是要苹果,今天区上要几篓子,明天乡里要百八十斤,后天市里谁谁谁又要几十斤。乡妇联开会也要,人大开常委会也要。就在前几天,王旗红和亮气动了气,区长王小东的父亲王金林过生日,王旗红就想起了亮气这里带“寿”字的苹果。亮气这几年年年要弄一些带“寿、福、禄”字样的苹果,这种带字的苹果在市场上十分受欢迎。王旗红写了张条子来,他自己把字写错了,把个“福”字写成了“禄”字,那几天苹果上的字还没晒太红,一百来个带字的苹果好不容易摘够送到区长家里倒惹得区长生了气,王区长打电话问王旗红是什么意思?老爷子过生日送“禄”字苹果?什么意思?是讽刺老爷子没当过官还是讽刺他这个区长官当得小?其实王区长骂人是另有原因,是因为治理软环境办公室下来检查工作正好碰见他和几个朋友在办公室里乌烟瘴气地打麻将,这事被通报了一下。王区长打电话骂了王旗红,王旗红便找亮气动粗。问亮气是什么意思?“人家老爷子过生日,你摘‘禄’字苹果,禄在东边还是禄在西边?你是不是想害我。”王旗红这么一说亮气电不再客气,转身进了屋,把王旗红写的条子都找出来,整整一大摞白条子,看着那些白条子,王旗红当时就怔在那里,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多白条子?
“你自己看看?”亮气把那张条子找了出来。
王旗红被自己弄了个大红脸,条子上明明写的是要一百个“禄”字苹果。他马上转过脸来骂范江涛:“我写错一个字,你那嘴是屁眼儿!是不是只会放屁?”
范江涛看看王旗红又看看亮气,居然眼对鼻子瞎说,说他当时就对亮气说是过生日用的。
“那天我在不在?”亮气更气了,马上把二高叫过来对质。
二高站在那里只是不说话,不敢说话,半张脸给太阳照得很亮,另半张脸又给树阴遮得很暗。别的人的脸也是明明暗暗。王旗红突然就发作了起来,他把亮气手里的白条子一把夺了过来,一张一张送到鼻子下都又看了看,这是三年多的白条子,三年的时间里,他也想不到自己写了这么多白条子,要了那么多苹果,但这不让他愤怒,让他愤怒的是亮气把这些条子都留下来做什么?
“你说,你留这些条子做什么?”白条子在王旗红的手里“哗哗哗哗”愤怒地响着。
亮气倒不知怎么说话了,看着王旗红。
“是不是想到时候当盘菜用?”王旗红的手又在白条子上拍得“啪啪”响。
“当什么菜?”亮气倒不明白了。
“给纪检委当下酒菜?”王旗红说。
亮气想笑,心里说王旗红你这个村里的小鸡巴官还用不着麻烦纪检委,“这是规矩,不管什么人从果园里拿了苹果他都会留下条子。”亮气说。
“规矩?什么规矩?”王旗红就更来气,说他王旗红就是这村里的规矩,除了他,谁还敢在村里立规矩。说着就把手里的白条子撕了,撕得很碎,然后冲亮气把两手一扬,纸片纷纷落地,在阳光里简直是发出光来,有那么点晃眼。
“你种我们村的地倒想给我们立规矩!”范江涛马上在一边说。
亮气是越生气越不会说话的那种人,他不会说话,一张脸给气得煞白,四十多岁的人,眼里忽然满是泪水,他想不到王旗红会是这种人,种果树这么多年来,亮气挣不到几个钱,但他也不愿挣气。亮气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王旗红倒又说了话,王旗红嘿嘿冷笑了两声,说你亮气别以为还是那几年,别以为你那个同学白美田还在,再说白美田就是在位也鸡巴事都办不成。“他办成啥事了,鸡巴事也办不成!”王旗红又说了一句。
亮气明白王旗红的意思,前年王旗红想托白美田在河两边开沙场,结果没有办成,还有就是王旗红想把南边的那一大片土地包给河北人开砖场,也被亮气的同学白美田给顶了。但这种事怎么也不能埋怨到亮气身上,而王旗红就是怨亮气。
“你还想留我的材料,”王旗红忽然想起什么事了,眨眨眼,说果园的事我不说,我只要是把你的一件事说出来你就得进公安局!
亮气倒愣在了那里,他不知道王旗红说的是什么事?
“什么事?”亮气说。
“你不知道吧?那你就好好等着吧!时间还不到!”王旗红斜瞅着亮气。
王旗红走后老半天,亮气还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身边树上的鸟叫着,树叶儿“哗哗哗哗”响着,他还是想不出王旗红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王旗红说的那件事是什么事?什么事能让自己进公安局?亮气坐了下来,他想让自己想明白王旗红说的事是什么事,想着想着人却又睡着了。亮气是太累了,总是休息不过来。
偏巧这天下午,外边又来了人,是区长王小东陪农科所的人下来参观。晚上自然要在村子里吃饭,王旗红在广播喇叭上喊来了人,去道士窑买了只肥羊,一过七月十五羊就好吃了,按村里的老习惯,还是在妇联主任王美月家吃盐煎羊肉,因为是区长在,亮气也被请去一块吃饭,大盘大盘的羊肉热腾腾地端上桌,还有鸡,拌粉条子,喝了几杯上皇庄出的老烧酒,当着王区长的面,坐在亮气对面的王旗红忽然又来了,他笑嘻嘻地用筷子一指亮气,对区长说:“亮气这小子要不好好给我种园子里的苹果树,看我小心撤了他。”这话王旗红不知在酒席桌上说过有多少遍了,他总是对着上边的人这么说话,亮气也是喝了酒,再加上上午的事,心里的气再也憋不住,一下子就涌了上来,亮气把手里的杯子往桌上“砰”地一放,抬起手,也指着王旗红,“这话可不是你王旗红说了算,我是有承包合同的,别说是你,就是乡里和区上,就是王区长也办不了这事!”亮气又一指王区长。
亮气说完这话,桌上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好说话了。
“咱俩敬王区长一杯酒。”范江涛看看王美月,想打个圆场。
“还轮不上你狗日的敬酒!”王旗红一肚子恶气,指着范江涛,脸憋得通红。
“马上就八月十五了,八月十五我再来吃苹果好不好。”王小东区长却掉过脸,对亮气说话,亮气这时的脸像是突然受到了烫伤,红得很不均匀,一片一片的红。王小东区长拍了拍亮气的肩,说喝酒喝酒,还和亮气碰了一下杯,把话题一转又说起别的来,就像是熟练的老渔夫一下子把舵掉了一个个儿,一般来讲,酒席上的方向盘总是掌握在他们这样人的手里。王小东区长和亮气说起苹果品种改良和引进的事。把王旗红那么大个人一下子晾在了一边。王旗红忽然像是溺了水,不知道脚下的水有多深,也不知道头上的水有多深,他只知道自己这时对亮气的恨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