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红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时,感觉自己成了余另。
医生都睁大眼睛看着他。他们脸上带着笑容。杜红感觉到自己就是他们的笑料。他们现在正在研究这个笑料。而且,杜红坚信,这些医生肯定都想与他沾上边儿。因为他是一个千古难遇的病例。一个大男人竟然怀上了孩子。就是《黄帝内经》也没有记载过,就是扁鹊华佗也没见过这样的病人。所以,他们像对待他们的熟人一样,朝着他微笑,然后都想从他身上获得成果。这种成果,就像杜红破案的结果一样重要,并且比破案结果更不容怀疑。杜红很清楚这一点。杜红看着他们神采奕奕的样子,有几分滑稽,也笑了笑,然后坐下就一声不吭。
医生们像在等待什么样人,一个个很悠闲。离杜红最近的是个胖医生。胖医生一笑,脸上还露出了两个酒窝。
胖医生说:“你们当警察,打过枪吗?”
杜红心想,这还真是个问题,你们当医生没打过针,人相信吗?可是,确实又有医生没给人打过针。
杜红说:“到今天为止,我还真没朝着人身上打过枪。”
胖医生说:“就是,现在是和平年代,哪里需要枪和子弹,我一个同学,中学毕业了就去当警察,发了枪怕丢了,一直把它锁在箱子底下,发了三发子弹从来没用过,后来干脆退给了局里,一直带着一把空枪。去年,警龄满了三十年,退了下来,专门为人治外伤和颈椎病。他对我说,他这一辈子最感荣幸的是,当了一辈子警察,功成身退,没打过一枪。没想到,像他这样的人还不少哩。”
杜红没想到一句话引出了他这么多话。好像这些话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子弹,一旦你进入了他的视线,他就会一梭子全部射进你的耳朵。杜红想,成年人连聊天都充满了阴谋。他把你往他准备好的话题上引,一旦你上钩,他的话就会淹死你。
杜红突然有些佩服余另。她完全在接受一些硬话题,但是,她会把这些硬话题软化成她心里想要表达的东西,一点点渗透到听话人心里。和余另比起来,这个医生的智商差多了,他简直就像传说中的懒汉,想吃桃子,只会躺在桃树底下,张着嘴让桃子自己掉进来。杜红这枚桃子还真落进了他们的嘴里。
杜红想到这一层,决定不能轻易让这些人得到他身上的东西。而且,他决定启用沉默权。他不想回答这些医生任何有关他身体的问题。
挨着胖医生的是个青年医生。青年医生在看一本临床医学。他一边看一边感叹:他妈的,现在的书太贵了,一本书花去了我半个月的工资,480元,真他妈的贵得咬人。
坐在胖医生对面的是个秃顶医生。他笑着问杜红:“你们警察的工资肯定不菲吧?”
杜红说:“我只是经常听老婆怨我们的工资低,但是,我从来没弄清自己究竟有多少工资。真的,我不清楚。”
秃顶医生似乎很遗憾。杜红知道自己封住了他的话题。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高个子男人出现在门口,屋子里所有的医生都站了起来,大声叫道:“院长!”脸上不仅溢着笑容,还带着感激。
杜红想,参加会诊的医生名单,肯定是这个高男人定的。为什么不由我来定呢?说到底,我的痛苦,与眼前这些男人没有真正的关系。我只是他们利益的一部分。这样一想,杜红更加坚定了逃避这个会诊的决心。
就在那个高男人坐到主席位置上时,杜红的电话响了。
他掏出电话:“喂,队长啊,出现场,杀人啦?枪带在身上。里面只有三发子弹了。昨天将两发打进那个逃犯腿子里去了,你多带一夹子吧。好,我马上就到。”
说完,杜红站起身,对医生们说:“对不起,有个案子,会诊改天吧。”
说完,杜红转身就消失掉了。
医生们失望地摇摇头:“警察怎么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