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要大封功臣,自然有一堆繁文缛节。作为主角之一,胡菁站在下面,早就腰腿酸软,肚里急迫。好不容易等到礼仪基本结束,皇帝宣布开宴,胡菁悄悄站起来,问了在边上伺候的宫女,知道了茅房的位置,就想要去上个厕所。只是地方到底陌生,看着方向,脚步不由有些迟缓。
却见面前蹬蹬蹬跑来一个小姑娘,十来岁年纪,圆圆的脸蛋上,鼓起两块润润的婴儿肥,黑漆漆的眼睛好像会说话;头上没有钗环,身上衣服好像比宫廷内的宫女要强得多,但是胡菁也不能仔细分辨。
小姑娘在胡菁面前站定,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说道:“我不认识你,你是新来的,你是安国县主?”
看着小姑娘外貌好看,胡菁也不由微微点头,说:“是。小妹妹,你是谁?”
那小姑娘眼睛一转,说:“我就是一个小宫女罢了,你知道我的名字也没必要。县主娘娘,你在里面参加宴会,宴会上上了几道菜?好吃不好吃?”
胡菁笑着说道:“量很多,我都吃不完。”至于好吃不好吃,胡菁不做评价,现代人是各种调料喂大的,可怜的大兴朝,连个辣椒也没有。
那小姑娘又问:“那你怎么出来了,不吃了?”
胡菁说:“我要上个茅房。”
小姑娘说:“茅房很远的,我带你去。”
胡菁说:“我没赏钱。”她记得长孙玄说过,要指使宫里人做事,都是要钱的。
小姑娘眼珠子转了转,说:“我帮你,不要赏钱。”
胡菁当下就与那小姑娘一起走。小姑娘蹦蹦跳跳走在前面,胡菁跟在后面。却见离开大殿越来越远,绕了几个小花园,转过几个宫殿的墙角,面前宫人渐少,竟然显得有几分荒僻了。
胡菁站定,问道:“怎么还没有到?”
那小姑娘回头,眼睛里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芒,说:“很快就到了,茅房当然要建在人少的地方,否则还不臭死。”
胡菁继续跟着小姑娘走。面前果然隐隐传来臭气,小姑娘指着前面一幢屋子,捂着鼻子,说:“那里面就是茅房,你自己去吧,臭死了,我站得远一点。”
胡菁看着那茅房,重檐飞起,与其他的屋子,也没有多大的区别。站着看着小姑娘,道:“果然是茅房,你没有骗我?”
那小姑娘的头点得小鸡啄米似的,说:“我当然没有骗你,我也没有必要骗你,骗你又没好处,是不是。”
胡菁淡笑了一下,抬脚就往那所谓的茅房走去。手堪堪触到门,却听见远处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那位姑娘,小心……”
胡菁已经“吱呀”一声,将门给推开了。
一瞬之间,那边的姑娘尖叫,这边的小姑娘尖声叫好,“桄榔”一声,有什么东西,从门框上方倾泻下来。
那小姑娘叫道:“叫你勾搭玄哥哥,我淋你一个臭烘烘!”
那倾泻下来的,不是别的东西,却是一盆尿!
是被人故意架在门框上方的尿!
这时节真正惊险万分。被人淋了一身屎尿,那还是小意思,关键是,今天正在举行国宴。作为受宴的主角之一,胡菁肯定不能这么悄无声息离开宴会现场;但是如果回去,给人看见这一身,那就立马成为全长安的笑谈。
要么失礼,要么失仪。
好在胡菁早就有了准备,虽然伸出手去,人却没有上前;听见那异样的声响,人一个后空翻就稳稳站定。
屎尿落下,一地污秽。
胡菁除了鞋面上被溅上了几个污点之外,毫发无伤。
那小姑娘看着胡菁的样子,不由气恼,跺脚说道:“没趣!还不赶紧动手?”
却听见一声哨子响,前面与身后的房子转角,出来很多婆子:拿着棍子的,端着尿盆的,将两边的道路,围了个严严实实。
胡菁眼睛扫过,说道:“能在皇宫中找这么多婆子来做坏事,你是个公主,不知到底是哪位公主?我得罪公主了么?”
那小姑娘哼了一声,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让你去找父皇告状么?我告诉你,长孙玄是我清河姐姐的夫婿,你不许勾引他!今天就先给你一个教训!”
说着话,两边的婆子就冲上来。
胡菁摇头。前世见多了中二少年,却不想在这里又见到了一个,而且年龄还这么小。
幸运的是,那端着尿盆的婆子并没有上前,看来,他也生怕伤了自己人。身子一闪,已经避开了水火棍;再一闪身,已经将那小姑娘的手给抓住。
那小姑娘大叫:“松手,松手,你抓疼我了!”
胡菁平平静静说道:“你吩咐你的婆子们退后,让出一条路来,然后你陪着我去上了厕所,咱们再计较这件事儿。”
那小姑娘眼睛眨啊眨,眼泪就要落下来。却死死咬着嘴唇,硬是不肯服软。却听见远处一个着急的声音响起来:“金城,金城,不要胡闹,小心父皇关你禁闭!”
胡菁抬起眼睛,就看见一个体形极胖的青年男子,带着一群太监前来。围着胡菁的婆子们,纷纷后退,让出一条路来。
胡菁当下松了手。那金城公主使劲甩甩手,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二哥,二哥,她欺负我!”眼泪在眼眶里转啊转,一骨碌就掉了下来。
胡菁知道,前面这个胖子,就是皇帝的第二个儿子,受封为肃王的李承世了。李承世从小就有神童的美誉,两年前皇帝特令他组建文学馆,招揽天下文人,编撰一本巨著,叫做《神州山川志》,据说已经快要完工了。
实话说,这位皇子长得并不难看。但是一胖毁所有,脸上的几团肉将他的所有五官都挤成一团,再也看不清楚眼睛嘴巴的位置,再帅气的人,也好看不起来。
李承世站在胡菁面前,甚至还微微有些气喘。是的,看着这么肥胖的体形,胡菁还怀疑他是不是有糖尿病高血压哮喘病,跑了这么几步路,喘不过气来属于正常。
边上的太监忙着给李承世顺气。
李承世长长吁出一口气,正脸对金城公主说道:“金城,安国县主是为国立下大功的人,容不得你如此侮辱。幸好没有成功,如果真的给你成功了,父皇剥夺你的封号,将你打入尼庵,还是轻的。”
金城公主咬着嘴唇,说:“她要抢走清河姐姐的夫婿!”
李承世呵斥道:“胡说!且不说安国县主是怎样的人,就是长孙表兄,他会如此胡闹么?你不知道安国县主的人品也罢了,你对长孙表兄的人品,也信不过么?”
金城公主“哇”地一声哭出来,捂着脸,哭着说道:“我不来,我不来,你们欺负我,你们欺负我们……”居然就跑掉了。
那些拿着水火棒子的婆子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李承世喝道:“还不赶紧追你们的主子去?不好好服侍,小心你们的皮!”
一群婆子如逢大赦,慌忙去了。
李承世向着胡菁,深深鞠躬,说道:“舍妹无知胡闹,还请县主见谅。”
对方乃是王侯之尊,胡菁可受不起这一礼,当下鞠躬还礼,说道:“孩子总有淘气的时候,我也没有什么损害,自是无妨。”只是神色,却是冷冷淡淡的。
莫名其妙吃了这么一个大亏,就这么两句道歉就过了,要胡菁给一个好脸色,没门。
李承世看着胡菁的鞋面,眉头微微一皱,说道:“我听宫女说起,县主似乎是有着急之事?再加上鞋面已经脏污,昭阳妹妹的居所就在这左近,不如由我陪着你,去昭阳妹妹的宫殿解决问题,如何?”
李承世虽然是个胖子,但是说话的仪表神态,的确是让人如浴春风,皇家教养,的确不同寻常。胡菁也相信李承世不会再如金城公主一般弄什么小花招,再加上小腹之间,愈加紧急起来,于是就点头答应了。
一行人当下就疾步往前走。转过屋角,就看见一重殿宇,门口站着一个宫女,看样子是守门的,但是手中却拿着绣花棚子,站着绣花。看见李承世前来,不由“呀”了一声,手中的绣花针,险些刺中了自己的手指,当下就飞奔着禀告了。
李承世带着胡菁长驱而入,昭阳公主迎了过来,笑道:“哥哥一天也难得走上一百步路,今儿个怎么有空上妹妹这里来。”
李承世道:“闲话少说,你先命人带着安国县主……”竟然一时语塞。
好在昭阳公主乃是冰雪聪明之人,当下捂着嘴笑道:“妹妹知道了。玲珑,你带县主前去更衣。”
边上一个宫女答应了一声,就带着胡菁去了角落里的一间小屋子,里面排着四只马桶。胡菁解决问题之后,又奉上了水和面巾,请胡菁洗涤。
胡菁听那宫女说话的声音,当下说道:“方才示警的人是你。”
那宫女玲珑轻轻“嗯”了一声,说道:“是的。”
胡菁忍不住笑道:“你不怕得罪了金城公主?”
玲珑低声说道:“有所为有所不为。”
胡菁想不到玲珑居然能说出这几个字,当下诧异问道:“你读过书?”
玲珑声音里略带骄傲:“家父阳澄侯。”
胡菁当然不知道“阳澄侯”到底是何许人,事实上,大兴建国不久,为了赏赐开国功臣,京城地方,可以说是公爵遍地走,侯爵多如狗,但是再小的侯爵也是侯,不会变成猴,说明这个姑娘不是出身贫寒,而是有身份的。照理说,公侯之女,进了皇宫之后,至少会给一个女官的位置,给个才人也是正常的,但是看着这姑娘的衣着首饰,却是普普通通,似乎只是一个没有品级的宫女。
玲珑生就了七窍玲珑心,看到胡菁的神态,就知道胡菁心里所想,当下笑着说道:“我原先是给皇上侍奉笔墨的才人,前些日子被贬为宫女,昭阳公主看着我可怜,就将我要了过来。”
几句话将故事陈述完毕,神态磊落大方,没有任何怨艾之色,也没有任何怅惘之情。胡菁对玲珑不由又高看了一眼。
玲珑服侍胡菁洗漱完毕,又说道:“我看您鞋面脏污了,我前些日子刚刚做了一双新鞋子,好像比你的脚略大一点点,但是也应该好穿,您换上吧。”
胡菁当然表示感谢。玲珑就将鞋子拿了过来,给胡菁换上了。果然略略大了一点点,不过穿着也因此更加舒适,顺路又将胡菁的头发重新梳理了一遍。
收拾妥当,谢了昭阳公主。李承世笑道:“我与你一起去大明宫,也免得金城妹妹不死心,路上又弄出什么花样来。”
李承世将胡菁送到大明宫门口,并没有进去。他虽然是皇子,但是皇帝大宴功臣的场合,只有皇太子才有资格作陪。因此他只是在门口略站了站,没有进去。
参加宴会的,武将偏多,文臣偏少。有几个看见李承世陪同胡菁前来的人,都是略怔了怔;有几个人就向李承世含笑示意。李承世却是没有多加停留,略略点头,示意打过招呼,就离开了。
胡菁也没有多加在意,与李承世分别,看着面前的宴会场面,已经怔住了。
离开才二十分钟的时间,大明宫的风格就变了。
整一幅群魔乱舞图。
牛魔王牛一进抓着李敬李魔王的衣领,声调高昂,语气激烈,可是谁也听不清他在控诉什么;李魔王被抓着衣领,却偏生双眸微阖,嘴角翘起,如浴春风。程魔王程晋素抡起大板斧,要给皇帝陛下来表演一下他的绝招,别人还拦不住,三四个御前侍卫一拥而上,抱着腰身,抓着大腿,拽着胳膊,可是程魔王呼噜一转身,就将几个御前侍卫全都甩出去了,以程魔王为中心,在宫殿中的空地上,摆出了一个漂亮的梅花形。还有那边,魏峥魏魔王拉着终极魔王——李皇帝的手,眼泪与唾沫齐飞,也不知道在纠缠着什么。这边还有一个姓秦的将军,与一个姓刘的,算是两个小魔王吧,已经劈劈啪啪打起来了,好在他们选择的地点不是大殿的中心,动用的武器也只是棍棒,两人下手看起来凶险,但是也没有误伤到边上的花花草草,所以也没有侍卫来管着他们。
所有的人都不正常。今天狂欢啊,喝醉了,该找谁报仇就找谁报仇,该找谁吵架就找谁吵架,当然了,向来文明的文臣,不会这么无法无天,大家就是找谁聊天,聊着聊着,就将手中的酒杯整个都扣到对方的脸上。几个年轻人,不敢如此嚣张,也两个一组,大家一起来划拳,喧哗的声音,甚至要盖住那些打架的声音。
最安静的地方当数东北角的一张桌案边上,戴着金冠的皇太子,正宰相长孙无极说些什么,一个小帅哥,一个老帅哥,两人的神态都是温文尔雅,描绘下来,就是大尉迟笔下的《风姿图》了。
那个角落,就是整个大明宫,唯一的世外桃源了。
胡菁端着酒杯,很自觉地退到大殿的另一个角落里,这不是人类的世界,我要躲得远远的。
但是看着这样鲜活的场景,嘴角还是不由勾起了微笑。
长孙玄端着酒杯过来,在胡菁的身边站定,笑着说道:“不用担心,这群人撒完酒疯就完了,你看皇帝陛下都没当一回事。”
胡菁点点头,说:“我没当一回事。”眼睛却蓦然定住。
在大殿的另外一个角落里,尉迟炯明正在喝酒,一杯一杯地接着喝酒。
他的身子就像是一个无底洞。喝酒的动作是一如既往地标准,喝酒的速度是一如既往的匀速,胡菁眨眨眼,几乎怀疑自己看到了一个机器人。
与胡菁一般,在这个喧闹的大殿里,最大的功臣尉迟炯明就像是一个局外人。
与胡菁不一般,他的眼神孤单而寂寞,他的动作里,渗透着一种胡菁这个人类无法理解的忧伤。
看着胡菁的眼神,长孙玄笑着说:“没事,尉迟叔父,向来都是这么安静的。”
胡菁收回了目光,说:“你不与他们划拳去?”
长孙玄微笑说道:“我不喜欢,太无聊,不如陪你。”
胡菁蓦然一惊。在这个时代也已经几个月,她知道这些古人崇尚含蓄,这样的言语,很容易让人产生别的联想。想起刚才被金城公主算计的事儿,直觉就想要离长孙玄远一些。
但是身子又定住。
眼角的余光看着长孙玄,后者神色自若,似乎说出的,是极寻常的言语。胡菁对自己说,这没有什么要紧,我们毕竟是战友。战友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长孙玄笑着说道:“我父亲那边还安静,要不咱们去那边……”
胡菁往长孙玄所指的方向看去,他所指的人,就是皇太子与长孙无极的方向。却见长孙无极站起来,似乎想要向皇帝方向走过去。
却听见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响了起来:“皇上,老臣打架打赢了,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还请皇上做主。”
那声音粗犷之极,震得整个大殿都嗡嗡作响。四下里竟然不由自主安静了一阵,然后听见皇帝陛下那懒洋洋的声音:“说,直截了当,别唧唧歪歪。”
四周的喧哗吵闹一瞬间完全静止,胡菁揉了揉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划拳的不划了,打架的不打了,唧唧歪歪说闲话的不说了,痛哭流涕抹眼泪的不抹了。
就这么几个呼吸之间,宴会场合的文臣也好,武将也好,全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有几个正襟危坐,有几个松松垮垮,但是与之前的场景,已经是天渊之别。
这样一来,离席位最远,还未曾回到原位上的胡菁与长孙玄,就极惹人注目了。
长孙玄倒是没事人一般,直接走过去,而胡菁实在不大适应眼前的场合,走路的时候都有些不大自然。
却听见那个粗犷的声音继续在大殿之中震动:“我家三小子已经十五岁了,不过还没有定亲。老臣今天看中了一个媳妇,求皇上做主,直接赐婚得了!”
胡菁再度吃了一惊。这就是“很重要的事情”?纵横谈论军国大事的大殿之上,谈论自己十五岁儿子的婚姻?
这合适吗?
好吧,大兴朝群臣的思路,咱们有些跟不上。
说话的这位大魔王,就是方才要抡着板斧给皇上表演自己的压箱底绝招的,程晋素程魔王,也就是程定岳的父亲。
群臣们虽然发出嘤嘤嗡嗡的声音,但是很有礼貌,是吧,是很有礼貌,没有人站起来大声斥责程魔王说话不分场合。想想也是,如果与程魔王吵架,人家抡起板斧与你决斗怎么办?
除了那几个超级魔王,普通人根本吃不消。
胡菁看着这样的场景,嘴角不由荡漾起来。
然后,程魔王说:“我看中了那个小姑娘,诺,就是皇帝陛下您今天新封的县主。我家的三小子,虽然没有爵位,但是文武双全,过两年,肯定是皇帝陛下您的栋梁之才。可惜了,我老程太老实,不知道捞钱,家里穷得叮当响,三小子都十五岁了,还没有定亲,我这做老子的,想起来就觉得惭愧啊……”说着话,还伸手抹了一把子虚乌有的眼泪。
本来安安逸逸看热闹的胡菁,脑子不由“轰”的一声炸开来。
我好端端坐在这里,没招谁也没惹谁。晴空一个霹雳,闷雷砸在我头上。
胡菁就站起来。不管那个程魔王是不是程定岳的父亲,我的婚事,只能我做主。
但是胡菁还没有开口反对呢,就有一个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老不要脸的!你家里还穷,你还娶不起儿媳妇?你的妻子是崔氏,清河崔氏!那嫁妆就可以买下半个三等县!这些年,要与你家结亲的大家闺秀,没有十家也有八家!你这老不要脸的,骗婚居然骗到金銮殿上!”
这清朗的声音是谁?胡菁感激地看着那个方向,看样子也是一个武将,是方才耍棍子玩的那位秦将军?
看在程定岳的面子上,方才胡菁还以晚辈的礼节拜见过程魔王的,没有想到,所谓的晚辈,就是被长辈拿来坑的。胡菁心中下定了决心,等下离开的时候一定要恭恭敬敬向这位秦将军道个谢,认他做长辈比认程魔王要强。
可是,正在这时,胡菁又听见了秦将军的声音:“皇上明鉴,微臣我这些年落下了一身伤病,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走了。现在唯一的心事,就是我家那个小六子,眼高于顶,寻常的姑娘根本看不上,眼看就要满十四岁了,婚事还不知在哪里。我今天看安国县主,秀外慧中,平素安静娴雅,上了战场却又勇冠三军,我那小子如果不听话,她也有能力抓着那小子的耳朵往死里揍。所以,安国县主就是上天赐给我老秦家的儿媳妇啊,我老秦家家业能否振兴,就看着皇上,您肯不肯将安国县主赐婚给老臣了……”
这位秦将军,说话比程魔王更加煽情。程魔王抹一把子虚乌有的眼泪,秦将军的声音已经完全哽咽。
胡菁面红耳赤,在心里默默收回刚才的想法。我与大兴朝的将军们,思路不在同一个频道上。好了,倒也不着急了,看着魔王们吵架吧。
程魔王面红耳赤,厉声喝道:“秦三宝,你敢来截胡?”扑上来,抡起老拳,就要往秦三宝的脸上揍。
却听见上面传来一声咳嗽。
程魔王悻悻住了手。
又听见一个声音说道:“安国县主这女娃子,我老刘家也想求为媳妇。”
程魔王气得跳脚了:“姓刘的,你家的儿子,都已经成亲了!难不成你要安国县主到你家来做小?难不成你叫你儿子出妻?”
那姓刘的将军呵呵一笑,说道:“我的儿子都已经成亲了,但是我有侄儿啊。我的侄儿,皇上也是见过的,今年才十七岁,一表人才,前些日子已经被推荐为举人,过一阵就要参加科考了,如果顺利的话,明年我刘家说不定就会增加一个新科进士了,新科进士的身份,总比你们那俩不成器的儿子要强得多。”
程魔王大怒,整个人就扑上来,那姓刘将军早有准备,腿脚轻轻一钩,程魔王就扑倒在地上。只是扑倒的位置不大凑巧,将秦三宝一起扑倒了,当下三人扭打成一团。
也不知翻了多少杯儿盘儿盏儿,也不知倒了多少醋儿酒儿酱儿,四周的人很自觉就往边上让,侍卫们也不忙着拉架,宫女们站得远远的,伸长了脖子,嘴里叫着加油。
胡菁不生气了,站在边上看,哭笑不得。
程定岳不知何时来到胡菁身边,笑着说道:“没事,他们都是好友,现在打得热闹,等下就好了。”
顿了顿,程定岳终于说道:“方才长孙宰相与太子说话的时候,往你这边看了几眼。”顿了顿,又说:“方才肃王陪你回大明宫,很多人都看见了。”
胡菁脑子里又是“轰”的一声。
却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安国县主这个女娃子,是我老牛从松州带回来的,这小女娃子身世可怜,无父无母,我就当作亲生子侄一般。你们仨肆无忌惮在朝堂上争夺安国县主做媳妇,你问过我们这些家长没有?”
四周嘤嘤嗡嗡的声音蓦然中止。
打架的三人手上动作也蓦然停止。
尉迟炯明缓缓将酒杯放下,说:“我也一样。”
好吧,很简单四个字,尉迟炯明有将热闹朝堂冻成冰块的超能力。
打架的三人已经飞快站起来了。胡菁惊奇得发现,方才三人打得热闹,但是三人头上金冠没有歪,头发没有散,身上也没有沾上多少酒水酱醋。掸掸灰尘,拉拉褶皱,依然是高大威猛三将军。
这等打架本事,定然是经过千锤百炼,寻常人是学不来的。
李皇帝咳嗽了一声,笑道:“今天宴会之上,先不说这些,喝酒,喝酒。”
非常神奇的四个字,四周僵硬的空气顿时活泼起来,喧哗的喧哗,打架的打架,似乎一些都没有发生。
胡菁已经知道这场闹剧的真正来由了。
皇太子占着嫡长子的名分,而皇次子是著名的神童才子,而且还是皇帝最宠爱的孩子。
李承世陪着自己回大明宫,这也许只是无意之间的行为,但是落到这么多人眼睛里,就很容易被人拿起来做文章。如果有人要将李承世与胡菁凑成一对,想来皇帝也不会反对。
但是这事情真的发生了,皇太子肯定不乐意。别的且不说,胡菁可是掌握了炸药配方的。说是国之杀器,也不为过。
所以长孙无极站起来,要说什么话,用膝盖想,也能猜到。
所以程魔王直接打断了长孙无极的话,不许他将那句话说出口。
这是武将群体,向皇帝宣示他们对胡菁的保护权。且不说最后牛一进和尉迟炯明两人那赤裸裸的宣告,就说有了前面打架那三位,皇帝就再也不可能自己做主定下胡菁的婚姻。
他必须考虑武将们的态度。
虽然说一家有女百家求,但是作为皇帝,如果自己做主,将胡菁许了这家拒了那家,那就是明显地一碗水没有端平。如果三家都不许,许了别家,那不用说了,这三家肯定都不干,于是肯定有一场风波。
虽然大明宫向来不在乎体统,朝堂上瞪眼睛揪胡子满地打滚的事情经常发生,但是那都是小打小闹,皇帝也很乐意群臣之间的小摩擦。但是群臣如果集合一起,向皇帝表示不满,那肯定是坏事。
这样一来,皇帝不能对胡菁的婚事做主,尉迟炯明和牛一进不可能真的做主,胡菁的婚姻选择权,反而回到了胡菁自己的手里。
想明白了这一点,胡菁心中不由浮起一层淡淡的暖意。
大明宫宴会狂欢到了傍晚,大明宫落钥时分。程魔王的女儿程花花架着马车到了皇宫门口,将烂醉的父亲还有半烂醉的哥哥,还有基本上没喝酒的胡菁接回家。
胡菁倒也不知道该不该跟着去,却见醉醺醺的牛魔王一挥手:“去去去,你跟着程魔王去!程魔王家别的不强,他的老婆实在强,你去他家住住,只有好处没坏处!”
胡菁很想问问牛一进怎么知道程魔王的老婆很强,但是也不知这句话,会不会引起程魔王的误会。因此就住了嘴。
胡菁就这样住进了程魔王家中。
程魔王的妻子,崔夫人,乃是出身大家,清河崔氏。接下来的一个晚上,崔夫人跪坐在上首,胡菁跪坐在下首,上了两个半时辰的功课。宫廷的规矩,皇家的基本情况,宫廷之中最近的风向,各种事情的应对策略,一五一十都教授给胡菁。
胡菁到底不蠢,在之前的生活里,她只是更习惯于用武器来解决问题罢了。但是现在自己已经更换了游戏地图,再也不能凭借着武力值横冲直撞,当下只能努力学习,试图举一反三。
崔夫人说:“朝廷之上,只有一个真正的主人,那就是皇帝陛下。”
胡菁说:“所有的人,无论什么事情,都必须站在皇帝陛下的立场上。即便要反对,也要站在皇帝陛下的立场上反对。”
崔夫人说:“同样的道理,与人对话的时候,一定要站在对方的立场上。”
胡菁说:“只有这样才能让人相信你,只有这样才能更清楚地摸清对方的想法。”
崔夫人说:“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对人的态度一定要温润要和煦,让人如沐春风。”
胡菁说:“要对所有的人态度都要诚恳,要让接触的人都引你为知己。”
崔夫人说:“昨天对待金城公主的态度,你就错了。”
胡菁说:“占了上风之后要付之一笑,将这件事定性为开玩笑。”
崔夫人说:“昨天你对李承世的态度,也错了。”
胡菁说:“李承世李承天,这两个皇子我都不能碰触,昨天他来帮我,我向他道谢也罢了,让他护送我回大明宫,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是大错特错。”
崔夫人对胡菁大为欣赏,说道:“我的女儿,怎么没有你的半分灵气!”
跪坐在边上陪读的程花花,不满地翻了一个白眼。
然后,胡菁说:“可是,伯母,我做不到啊。”
崔夫人:……
程花花收起白眼,拉着胡菁的手,大起知己之感,涕泗横流:“我也是这样啊,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