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深院,从这辉煌雄伟的建筑群中,若水看到一种历经风雨残酷血景。黑暗的夜空中灯火忽明忽暗,似乎在向人招手暗示这里到处岌岌可危。若水走在宽阔的大道上,由小容子陪着一步一步走向太子的繁疆殿。
以前,她去的地方没这么戒备森严,以前的地方没有这么深的庭院。她忽然觉得她身后有一道重重的石门,石门宽大厚重无比,只要踏进门里一步,就用一生巨响提醒着她永世不得自由。这种感觉压抑着她,让她难以呼吸。她还记得上次在樊无疆别院发生的事情,而这次却是莫名的惊慌。她手掌心出了些冷汗,紧紧地握着自己的裙摆让自己镇定一些。她自认为是可以冷静的人,可这次却莫名地心慌。
“民女参见太子!”若水一进太子殿就看到樊无疆一个人正襟危坐在桌案旁。
樊无疆目不转睛地盯着若水,房屋里只有远处一盏昏暗灯火,散发着昏黄的颜色。灯光打在樊无疆脸上,冰冷而且生硬。
若水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她不知道要说什么。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若水似乎能听到从樊无疆那里传来的轻浅的呼吸声。
樊无疆抚摸着面前的水墨画,看向她轻柔地说:“走过来。”
若水抬眼看了看沉默的樊无疆,犹豫了半会,慢慢地走到离案桌一米的地方。
“太子,找民女何事?”若水望着他异常地客气。
樊无疆深锁了一下眉头,没有说话。樊无疆知道眼前女子让她再靠近自己半步他就难以控制现在悲伤的情绪。久久地,若水站在他面前,他一言不发,只是望着那副水墨画出神。若水觉得他们二人之间的不仅仅是身份的差异,更多的是这天生俱来的一种隔阂,如果跟樊无疆做朋友,她都懒得努力。
若水望着满脸悲伤的樊无疆,竟然产生了一种莫名害怕的感觉。以前,她不怕他,如今她有了牵挂,却如此害怕他的权威。
忽然,樊无疆悠悠地开口道:“画上的女子漂亮吗?”。
若水显然被吓着了,她的脚底站的有些疼,身子不自控地晃动了一下。她慌忙遮掩住了慌乱的神色,抬头看了一眼点头道:“漂亮。”
“可是不用过多久,她就要离开了。”
若水看画上的女子风姿绰约,风华正茂,好一位冷艳的绝代佳人。她双目炯炯有神,小嘴巴性感丰满,下巴精巧细致,拥有一副小巧玲珑的鹅蛋脸。若水觉得眼前这位美女在现代的回头指数会破万的。
“去哪里?”
“去陪她的爱人。”
若水忽然就明白今天他为什么要喊自己来这里,他感情不顺,但是却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你……”若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发现樊无疆此刻脸上冷漠的神情和画中女子如出一辙,倔强而且高傲。“我父皇病危了。”
“你们这里不是有最好的药材,最精湛的医术吗?”
“父皇驾崩后,她要跟着陪葬,而且是心甘情愿。”樊无疆似乎没有听见若水说了什么,继续说着。
说到这里,若水似乎明白樊无疆在伤心和怀念什么。她替古代女子,尤其是深宫中的女子感到命运无限的凄凉。若水无法说出那句通俗的安慰别人的话,要他别难过了根本不可能。
“我七岁的前父皇和母妃的感情很好,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是被宠上天的孩子。我六岁的时候,父皇在所有人的反对下册封我为太子,因为我不是嫡系所生,所以很多文武大臣都很反对这件事。是父皇一直坚持己见,索性后来的日子我没让他失望。”
樊无疆的声音越来越细,低沉地让人难以分得清楚是风还是他在讲话。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接着说:“后来,我母妃遭人陷害说在后宫施巫蛊术,父皇盛怒下不听母妃的任何解释就将母妃打入了冷宫,那时候我七岁。父皇深爱着母妃,所以没迁怒于我,一个月后就将事情查了个水落石出。是皇后和良妃娘娘栽赃嫁祸于我母妃身上,父皇因顾及旧情,原谅了结发皇后,将良妃贬落民间受尽疾苦。听说那个时候良妃娘娘已有身孕,后来生男生女就再也没有了下落。”
若水本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神发亮地听着他说的故事。而他说的事情,即使是深宫大院里每时每刻都会上演的桥段,可是听了也会让人满心苍凉。
“过来,坐这里。”樊无疆示意她坐在他身边。
若水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坐在他旁边的一米远的地方。
“一个月后的冷宫生活,让我母妃性情大变,她之前受得所有委屈都一一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她用尽一切手段对付那些想陷害她的人,直到她身为国母也没觉得有一丝的安全感。母后本是前太守的掌上明珠。舍弃了青梅竹马,把终身托付给我父皇。可是在深宫索要简单的生活根本不可能。”樊无疆接着说:“后来,母后教育我说不能动用真情感,否则这辈子都会失去一些重要的东西。她从冷宫出来后,就恨我父皇,对父皇和我都不冷不热。父皇那时候还很爱我母妃,但是我母妃不领情。她早受够了皇宫里的冷言冷语,不相信万人之上的父皇可以保全她安然无恙,更不相信爱。父皇因为那次错误,原谅母妃后来所做的心狠手辣之事。所以,以最快的方式,让我母妃成了一国之母。之后,我母妃顶着那个重重的头衔苍凉度日,我能看到父皇眼中的失望和心痛。我的母妃已经不像从前的母妃了,后来母后过得一点也不快乐,她只能与这权利作伴。”
樊无疆停顿了一小会接着说:“可是,就是我父皇病垂危的时刻,他心底念叨着的还是我母后的名字。母后才恍然醒悟这么多年是她度量小没能包容理解父皇。所以,如果这次父皇再也醒不过来,我就要失去我的母后了。”
若水坐在那里听得入神,她不知道拿什么言语才能安慰他。她只觉得这里是一座坚固无比的大牢,让她郁闷的难以呼吸。
“太子殿下,你放心吧,你母后那么爱你父皇,无论什么结局他们都会因爱走到最后。身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太身不由己。如果您信命运轮回,他们一定会在一个自由的国度里相知相爱,相守一生的。”
樊无疆顿时觉得心情没那么压抑了,有他最爱的女子听说他的故事,一直以来他都高高在上,哪里还有推心置腹可以交心之人。他知道他父皇即将驾崩时第一个想要见到的人就是若水,他找她过来就是想说说从前的事,只是刚刚见到若水,很多烦恼就已经被远远地冲淡了。樊无疆两眼炯炯有神盯着若说的眼睛不放,若水从他的眼底读出他的慌乱和不安。因为此时,樊无疆全身在颤抖着,像躲在黑夜里哭泣的孩子。
若水扬起手安慰他,却想起她所处的时代给了她太多的不便,就这样让手从他的身后滑落放在自己的腿上。她此时此刻,只想见的人是武尘破。她不知道这横亘在他们中间的命运能带领她到何方,守在樊无疆身旁竟然让她觉得不寒而栗。
“为什么你父亲要走了,你一个人还躲在这里不去见他最后一面?”若水很想问他,但是又觉得不适合,终究忍了忍把它吞在了肚子里。
屋里空气凝结成冰,若水竖起来耳朵聆听房里的声响,她面部尴尬而且生硬地扯动着,她要主动打破这僵局赶紧离开。
“太子殿下,您去陪着您的父皇和母后吧,他们的时日不多了。”若水轻轻地说。
“因为历朝有图谋不轨的王孙们想趁机谋权串位,本朝规定,皇帝驾崩前,所有的子嗣一律不得接近。除非等到皇上拟写好遗诏,也就是所有的皇子只能看到自己父皇的遗容。”说完后,樊无疆凄凉地笑了。
若水再也不能不动容了,这是人间最悲伤的事情,他却不能用正常的人的心情去面对。这是这个时空的悲哀,如果相识是一种缘分,她倒是想为他做些事。
“无疆,你听我说。”樊无疆感觉有一股暖流从心底冒了上来,他转过身子对着若水。
“有纸笔吗?”
樊无疆没有说话,点头把纸墨放在她的面前。若水着急着把宣纸平铺好,开始叙述一长串的故事。樊无疆见她字体清秀,却简单明了。很多字都可以顺着读下去,但是很多字却只用简单的字符组成,甚至有些字他猜不上来是什么。若水洋洋洒洒用细毛笔写了两张字。樊无疆看着认真摸样的若水,心动的难以复加。如果江山和美人只能选一个,他从来都不会做任何挣扎,因为他生来就是为了皇家江山的稳固。现在看着幽暗的灯光下的若水,樊无疆再也不确定自己的答案了。
若水收好笔,她有些紧张看上去有些着急。若水锁着眉头,一边扫视一遍信的内容,一边对着樊无疆说:“无疆,我读给你听,然后把它们写在信纸上。快,现在都半夜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樊无疆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看着她一副紧张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若水正襟危坐开始读她写的东西:“挚爱的母后,儿臣从来没想过要写信给您!但是更没想过这么快要失去您。在儿臣的眼里,您永远是最疼我、爱我的母后。虽说深宫无真情感,但是儿臣对母后的感激和爱戴真真切切,儿臣知晓您所做的一切都是要保护儿臣,儿臣哪能不明白母后所思所想?
母后爱父皇所以决心共赴黄泉,但是儿臣想要表明,从古至今未有一位国母不顾天下民之所请,不忧天下民之所虑。如果您真决心与父皇一起得道升仙,那也请您让爱您至死不渝的父皇见到最初善良勇敢宽容的母后才是。如果您这样与父皇一起上路,父皇的在天之灵将不得安息,因为最终陪伴他的人早已换了模样。
您现在所要做的不是与父皇一起仙游,而是用您余生把自己找回。大爱无疆,您和父皇的爱情会到海枯石烂。如若您真心实意还爱着父皇,就请您用您的那双明眸,看他所拼打下来的疆土,如何在风雨中走向繁荣鼎盛,也好让父皇在天之灵得到安息。
让爱长存心才不会枯萎,母后与父皇必定死亦同穴。如若母后能懂儿臣的心,将是儿臣所福,樊圣王朝所幸!儿臣斗言,还请母后恕罪。”
樊无疆拿着手中的信觉得万分沉重,他没想过要写信,甚至去找方法留住母后,这是一件让他觉得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拿着信痴痴地望着,一遍又一遍的扫视着。
“无疆,你先不要惊讶。听我说,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如果你想让你母后留下来,把小容子叫进来,让他把信去西宫递给你母后,要赶在你母后记入陪葬名单人员前。千万一定要确认你母后可以看到这封信。”
“小容子,赶紧把这信拿去送到西宫。”小容子听说后,立即拿着信件消失了。
“无疆,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去见你父皇。”
樊无疆驻足,用不可能的眼神望着若水。若水心平气和站在他面前说:“无疆,我知道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可是你也是有七情六欲的热血男儿。你依旧渴望平常男儿的感情,只是你从小就学着把它们压抑封存起来。为什么不能再有人提醒你该怎样靠近心灵的时候不去尝试一下,而是让这些明文规定的条条框框给局限着?你觉得那些条条框框比你内心的声音重要吗?”
樊无疆坐在那,目光有些错愕,忽然有些搞不明白若水说所说的事情。内心的声音?他从来都没有这样考虑过。他也没想过应该打破这所谓的条条框框,只为了让心安宁。
忽然樊无疆站了起来,起身就往门外走去。
“无疆,你只要为你的心做点事就好!”
樊无疆回过身深深地看向若水,眼神意味深长。走到门外,樊无疆吩咐守卫看护好若水的安全,大步流星地消失了。若水望着他的身影,深吸了一口气,她站在门外望着这一片漆黑的天,天空被四周的瓦墙圈围起来,此时的天空也有了宽度,看上去那样有局限。
过了很长时间,有守卫前来报信,说太子跪拜在皇上的殿外不肯离去,好在皇上一直挂念着这个优秀的皇子,最终只有太子樊无疆一人让他临终前感受到人情可贵。樊延帝当着很多文武大臣的面将他宣召到床榻前,传授了圣旨,将皇位传让于樊无疆。樊无疆望着眼角有余光的樊延帝,磕了几个响头痛心疾首地留下了两行清泪。樊延帝看着眼前日益有担当的皇儿,安心地闭上了双眼。
那夜,皇后读到樊无疆真情流露的书信,内心翻腾不已,她对从前的冷落及这些年强加给樊无疆的事情感到懊恼不已。她决心留下来为樊延帝多看看他留下来的江山,多爱护这个一直爱戴她的皇儿。
若水睡在樊无疆替他安排的房间里,迎着第一道曙光她猛然睁开了双眼坐了起来。她只想离开这里,回到武尘破的身旁。奈何她昨晚不告而别却怎么都没走出宫门半步,樊无疆派守卫四处找她,终于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拐角处发现了她。她那时吓得浑身瑟瑟发抖,却仍想着尽快离开。所以,这个时候,门外戒备森严,就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若水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心早已飞到武尘破身边。她蹙着眉头,再次走向了门外说:“我要见太子。”这次她再也不说她要回去了,因为樊无疆不许她离开,这些忠于职守的守卫们,怎么会不遵守未来皇帝的旨意。
“姑娘,请您先用膳。”这时门外各处都挂上了白绫,看的若水浑身发毛。
“吃不下。”
“太子殿下在忙皇上的殡事,恐怕没时间见姑娘。”
“那就让我回去啊。”
“太子殿下交待过,他回来时一定要见到姑娘。还请姑娘不要为难小人们,否则小人们脑袋不保。”
若水不想和他们多费口舌,直接跨出门外。那两名强壮的守卫,立即用那只可恶的手臂挡下了她的去处,无情地说:“姑娘,请留步。”
“拜托,你们看清楚。太子殿下并没有监禁我,我为什么不能四处走走,如果你们担心我走丢,跟着我极是。何苦这样为难我,难道不怕我见到太子殿下说些什么?”
那两名守卫听到此,仔细衡量清楚这话语的利害关系。便弯着腰,示意她可以四处走动。若水四处晃动着,每走一步就有两名大汉在身后阴魂不散的游荡着,看的若水脑袋都变大了。她一定得想法立即离开,想到这里,若水捂着肚子喊道:“天哪,肚子疼,哪里有洗手间?”
“啊?姑娘不舒服,小人立即去找太医。”有一名守卫见状立即答道,尽管他不懂若水口中的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