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烟冉冉,周遭再普通不过的大片竹林,因着这迷烟四起,倒颇有几分不真切的美,说不清道不明的雾朦胧。
“这位兄台,瞧这片鬼林,四处白烟大起,可是鬼怪出没?”一位身着素衣的青年男子,恐慌地见人便问。正被问话的紫色华衣男子充耳不闻,一旁的小孩唯唯诺诺地小声应答着:“并非如此,只因林中隐有神人。”名为阿霖的素衣男子惊慌有余地拍了拍胸脯:“多谢这位娃娃了,我娘身体尚且抱恙,唯恐怠慢了他老人家的草药!那那药材说不上金贵,生长之处倒也挑剔,偏只这鬼林寻得着踪影。”他前小半年,寻思着这鬼林与其他竹林并无两样,只不过是名字取得瘆人了点。哪曾想今日就遇见了它大展神威的模样。卯时便于此等候的他,算下来足足等候了四个时辰之久,迟迟不敢以身试险。在河边枯坐。熬过了毒辣骄阳普照的晌午,终于等来了这列车队。忙不迭上前笑脸问道。小孩轻手轻脚上前耳语:“我家二公子素来不喜人,您别见怪。”
那位被称作“二公子”的少年。一振紫缎袖袍,恶狠狠地剐了那白面小生一眼。鼻尖重重一哼,威严以示不满。白面小生不敢造次,悻悻然像尾滑鱼一样溜回他身边。那位二公子警惕地瞥了那位素人一眼。一手生生拽住白面小生的手腕,大步流星地径直拖回帷帐之中。阿霖这才看见这列车队的首车上插着一片硕大的旗帜,上面赫然烫了一个“遒”字。那正是这方土地的主,遒仙的家字!感情他病急乱投医,问候了知名的二城主,卫皇诚!况且卫城中素来流传一道戏言:二城主英明显世却独得有一断袖恋童传言缠身,还偏生得是童身家仆,真是诟病无穷。今日这般照面,虽应证不了传言,却也是颇为有趣的画面。其实卫二城主断袖不假,恋童却是真真污蔑,虽然这是后话。
阿霖得知此林有神人庇护,颇有些为虎作伥的底气。这小半年来的小心谨慎终也能化为刺咧咧的大摇大摆了。俗话说的极是,乐极生悲,鬼怪倒是无需担忧了,可也托了仙人的“福”,这漫天竹林纷纷扬扬地飘落竹叶,却独独不见半星药材!就连最最平常的地黄都无处可寻,阿霖也不笨,竹林被保护得贴切,随之便知晓这竹林中的万物极有可能会以代价为名,尽数被收入仙人怀中。这本不足为奇,可偏生着阿霖冥顽不灵,硬是想挑衅事端,厚着脸皮依旧迈入竹林,想寻得这二位神人讨得零星救命药材。虽也说不上过分,但好像在指责神人欺压百姓似的。遒家自是一眼瞧出这位素人的动机,骂了句不知好歹,才逍遥地驱车离去。
这连连遇上尊者,饶是事实,本如此,阿霖的脸色依旧不可控的铁青了。世道如此,尊卑从序,他人哪曾敢胡乱抱怨?不过教会了平民百姓莫生事端,咬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罢了,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里里外外将竹林寻了个遍,依旧没见得神人的踪影。阿霖这才醒悟过来,既是神人,岂是一介素人寻得来的?人神有别,终不只是口舌之道,而是既定存在的真理,不容置疑。这可愁坏了阿霖,一边心生怨念一边又无计可施,眼睁睁看着夕阳落山,只能空手而归。就在他垂头丧气之际,一轮月华若隐若现地虚浮在他前方不远处的竹林间,而他浑然不觉,似已打定主意放弃,失落至极得往回迈出脚步。这时,一名样貌清奇的少年凭空出现在他面前,笑盈盈地等他发现自己,调皮可爱到让人不忍责怪,少年习性如此,好生活泼。可落在这位素人眼里,活脱脱就是一场从未听闻的大变活人,亦可说是神人显灵,猛一察觉,惊得他震摔在地上,还实打实得撞歪了一根劲竹,眼睛睁得如铜铃般大小,不可不谓失了六魂七魄。少年畅快得咯咯咯咯笑着,清脆如银铃作响的笑音灌满了竹林,让这原本风过竹林的寂寥充满了朝气的生机,一片祥和宁静。
“初凝,不许胡闹。”一道不大不小的声音传来,随之显现的是白衣飘飘的仙人,身边跟着身着薄荷绿异服的男子。“二位神朗俊丰,着实伟岸道阔。”原本被吓呆住的素人即刻回了神,忙不迭称赞神表。“呵。”身着薄荷绿异服的男子轻笑一声,随即与旁人耳语:“伟岸道阔不是形容月老那样的糟老头子吗?活得比乌龟还精!”
白衣男子轻瞥他一眼:“失了得体。”那位被眼神嫌弃的男子倒也无所谓,耸了耸肩便隐了身形,留下白衣男子,便逍遥法外去了。
“阿舅,这人好生奇怪啊,我又没有做坏事,他就这样子。”应初凝摇身一变姑娘家,笑盈盈地抱住白衣男子的臂膀,亲亲热热得叫了辈分称呼。
君敛华非但没有丝毫宠溺之色,反倒沉了脸色:“这是人间!哪容得你不守规矩。”反手一扬,应初凝的身影便融进了竹林,消失不见。“不知这位凡人为何前来此地。”君敛华客套拉拢地学着尚且生分的话语。阿霖听见了,反倒难为情极了:“天神大人!草芥之身不过是来讨零星此地独有的药材,叨扰数人属乃罪过。”光想想打过照面的都是神人,阿霖有几百条命都丢不起,尤其是之前见到的那位跋扈的主,但凡与魔道沾了边,那他还不得倒了八辈子霉。所以他这致歉倒也情真意切,并无半点虚假之意。仙人魔人神人,哪一个是惹得起的?就在阿霖腹诽之时,那位刚在他心中被点名的男子便又施施然地腾空出现,与他近在咫尺。但与之前见到少年时的惊吓不同,见到这位“魔君”,阿霖已经忘记了呼吸,甚至再也学不会呼吸了。一生中得以目睹如此神颜,为之死又有何惜!
万尘扬是得妖狐蛊魅娘真传的,只消一眼,旁人生杀,且由他定。天赐神颜神功,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令人不服不行。因此即便天界纷纷不满他乱了仙道,但没人真敢不满。他从小就金贵的很,他们家世代出主宰天庭的人物,每位家族都是最高主宰于天庭。据说统治者天生会秘术,一旦神功圆满,便会与神术不死不休。万尘扬这位小君主就更有天赋了,能轻而易举地令造反之人挫骨扬灰。那可都是一等一具有神识的仙人啊,轻描淡写的模样,真的够资格让万人敬而远之,但这一切尘埃落定之际,因君敛华幼时的一句“伴君如伴虎”,君君臣臣,实在不像万尘扬与君敛华之间的忘年交。再者,万尘扬并无半分主宰万事的大度超然之心,故虚虚假假地将天庭王座推给了二弟万法谛。岂料众仙不满于万法谛当执,而这正位却当了旁执,不可开交地闹了起来。又借习规为由,欲将万尘扬软禁囚于偌大的烟牢中。幸得万家前主宰力挽狂澜,七七四十九日地奔波耗力,这才将万尘扬救回万家。可更不巧的是,这边闹得不分昼夜,君敛华不幸遇难的消息由内部人员传来,说是再无生还的可能,连仙牌都即将被撤去!君敛华因前些日被无故命令堕入魔道去擒拿上古神灵妖魄。当时仅位列半仙之首的他,自然沦为丢了仙魄的魂主。想必这仙界必有鬼!君敛华自入了仙界以来,人人皆晓他是出了名的服从命令,可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万尘扬这位未来的主宰多么得护着他器重他,谁敢动他?换句话说,君敛华只听命于万家,并对其俯首称臣,可如今却出了这种事情,众人对万尘扬的态度又在敬畏上加了好几分。连心腹都动得毫不犹豫,这可是只消一念便起祸端的主。可事情总让人始料不及。万尘扬不惜一切代价,动用了邪术生生不息,损了自己的仙魄,换回了君敛华的重生。这事在仙界可谓是传的沸沸扬扬的。
君敛华一睁眼便见万尘扬敛去了玩世不恭,眼角一丝笑意都不留地看着他。心中的那根弦一振,在万尘扬的神术之下,他如实交代是自家主母君臣在勒令其以此道自毁。只因万家的千恩万惠不是为了让君敛华这大不逆的存在,而让万家难做,让仙界失了这么一位明主,更不愿让上天赐与仙界的一位神人,因此毁灭神志,只为了贪图享乐。总之君臣在,只希望万尘扬当君,而君敛华生生世世不得逾距半步。他将万尘扬的玩心日渐加重,全算在自己的亲生儿子身上,只因大义灭亲的固执。
幸得万尘扬留有一身邪术,恰悟了起死回生之道,这才能将年且尚轻的君敛华重新唤回。损了的仙魄倒也不要紧,只需下凡历上七七四十九次轮回,便可碎玉重凝。甚至于万家主都曾说过,即使是天赐也会有纰漏,只要他这被损坏的仙魄重凝,不但不会变弱,只会更强!
君臣在听得因自己的过错伤了尘扬,自罚拘于烟牢之中,万家主宰出面劝说也无用。万尘扬边是感动于君臣在的最极致的臣心,又是恨她怎能痛下狠手,残忍灭子。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种种不顺心之事令万尘扬看向君敛华的眼神一度诡异闪烁。
君敛华却不爱不恨,依旧一副超然的模样:“尘扬,你入情障了。”依旧淡淡如水,却又让他不敢过多苛责,万尘扬腹诽一句没良心,翻个白眼,就拂袖而去,哪曾猜到在他背后原本入定休养的君敛华霍然睁眼,眼中流下两行浓郁的血泪,那是终身护主的誓言之咒。明知万尘扬为之付出了极大代价,却充耳不闻,装模作样的他自己是怕提了报恩不过是虚妄之想。他君敛华既没万尘扬一身神赐又不是万家君主出身,他一辈子从未痛恨过这样一个成天被母亲骂不守臣道的自己,可他更不愿离开这么样一个不管不顾得护着自己的万尘扬。在万尘扬这儿,他似乎是一直被作为个体的爱着,所以他这才悄无声息的,便将自己的性命镌上了尘扬二字。这是君家的秘术,如若主的性命不在,那立誓之人将自行灭了善志,沦为恶魂之道,将对主的魂魄进行通灵,并将只有一个活着的目的,将弑主之人为主换命,不死不休。这是秘术当然留有后患了。后来尘扬知道了这件事,差点提着鞭子上他身了。他说你不知道这秘术会让人神魂俱散吗?还好这秘术还有可救之法,只消吞服了天上人间的负主丸就可以聚魂。你说你一天天净瞎折腾啥呢?尽给我添乱!还嫌我麻烦不够多?祖宗你可给我安生点啊!当然这是后话。
君敛华修养得七好八好了,万家再三催促万尘扬趁早入了轮回之道,免得众仙又起了执意。万尘扬这才弹了弹衣上的灰烬,衣料流光一转,变换成朴素的白衣长袍,嫌弃地瞥了眼,径直走向心眼。心眼,原本带有严惩之意,可如今却成了他修复仙魄的渠道,真是事事无常,万事难料的道理。君敛华自然而然地踱步跟随,万尘扬一脸狐疑地转头:“敛华君,这都离心眼这么近了,犯不着送到最后一步吧?让本少主留点面子可以吗?”君敛华依旧不停脚步地向心眼走去:“尘扬怕是忘了,您今生怕是无缘为主了。”万尘扬单手拽住君敛华,好整以暇地问道:“此话怎讲?”君敛华目不转睛盯向心眼,眼眶略微泛红:“万法谛刚即位就下了死令,万家只认他这么个少主。人心叵测。”万尘扬笑道:“这个小少主不是我们两个合力栽培的吗?怎么?你忘啦?年幼之时我便同你讲过,这万法谛才是真正管事之人,我必将退居二线,当幕后主战师喽!我徒有第一仙之名,不管事的性格,你第一天知道?”万尘扬笑盈盈地凑到他面前,牵起他的双手,带着撒娇的语气在哄他。君敛华无波无澜得甩开他的手:“我并非在生你的气,只是这万家二少主过分了!说什么只认他一人少主,谁人不知这话隐隐有杀人灭口的意味?真是令人不满!”
万尘扬好笑地看着失态的君敛华,怎么对自己的事云淡风轻的一代静仙,成了这岔岔不平的模样?颇有身边忠臣的模样。不对,忠臣?万尘扬又一次隐晦地看向君敛华:“敛华,你没碰什么禁术吧?”总感觉现在的君敛华已经变了,却不知变哪里了。君敛华冷哼一声:“只许州官放火。”就欲往前走,万尘扬忙不迭拦住他:“敛华,莫不是也要入凡尘?此举为何?”君敛华很认真地看进万尘扬的眼眸:“尘扬,我不愿离开你。”万尘扬不以为然地抖抖身子:“肉麻得紧。是哪个坏坯子带坏了我们的白莲花?”“肺腑之言。”均联华不等万尘扬再磨叽规劝,一施仙力拽着万尘扬入了心眼。君敛华在进入心眼与出了心眼的混沌时刻做的坏事,大概万尘扬永远不会知道。他看向万尘扬:“即便入地狱我也要陪着你,永生永世。”说完便倾身吻住万尘扬,与之抵齿相绵。万尘扬自然是呆滞,但却感动,虽然这句话莫名像极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这出了心眼,才有了上述那幕迷雾瘴气的竹林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