笕桥的热血在沸腾
南京,紫金山下,航空烈士公墓里,1984年的清明。
一位老人默默地肃立在于右任亲手书写的抗日航空烈士纪念碑前,郑重地献上了一束鲜花。没有人注意到他是什么人,来悼念哪一位。
这一年,中共中央统战部发文,重新修复航空烈士公墓。消息传出,在国内外引起很大反响。
老人叫吴鼎臣,从湖北一个农场辗转赶来,近30年,多数情况下老人是被作为改造对象的,早想到这里来,但没有机会。
然而,就是这个瘦削、干巴的老人,却有着一段不平凡的历史。
笕桥空战中,21岁,刚刚从航校毕业的他首次驾机参战,便击落了一架敌人的轰炸机。
老人悼念的,是他的战友,高志航、李桂丹、乐一琴及其他所在的4大队牺牲的飞行员们。
站在纪念碑前,老人泪如雨下。
天有些阴,伴着山风袭来,一阵春雨悄然而至,飘在老人的脸上、头发上和眉毛上,与老人的泪水混在一起。
此时的吴鼎臣似乎回到了47年前……
那时他还年轻,满身透着使不完的力气。日本人占领东北不久,他报名参军,成了一名飞行学员。离杭州西湖不远有一个机场,名叫笕桥,那是吴鼎臣的航校,在那里他学会了飞行。
那时,笕桥聚集着一群像吴鼎臣那样的热血青年。其中,相当的一批人是来自各个大学的学生。
航校的源头可追溯自孙中山“航空救国”之理念,中央政府整合诸军阀力量之后,组建了中央航空学校,并将其由南京搬到了杭州笕桥。
就这样,原本并不起眼的一个小镇成了拱卫沪杭、南京的要地,因为笕桥正好处在杭嘉湖平原中部的交通要道上,正对东海,在这里设立机场,布防上飞机,可有效地防止敌机从海上入侵。
笕桥航校选材极为严格。军内选拔的学员必须是现役空军军官,从地方招收的学员必须是高中以上文化程度,身体年龄也有严格要求。淘汰率同样很高,第一批招收的2600名学员,到毕业时被淘汰2552名,只剩下48名。48人里有20名去了战斗机大队,其余到了轰炸机大队。
这所看来并不起眼的学校,从1931年到1937年抗战爆发前,共培养了500多名飞行员和上千名航空机械维修人才。
严格而苛刻的训练只进行了5年,抗战爆发了。
仓促之下,教员与学员一起,用实战替代了训练。
笕桥走出的学子,用自己的激情与热血在空中演绎着独特的绝唱,以绝对劣势的装备,用青春的血肉之躯,兑现自己保家卫国的诺言。
此前,他们都是一些普通人,和别的年轻人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因为他们的家乡被敌人占领了,只是因为他们的亲人被敌人杀害,他们的同胞被敌人欺凌。所以,他们聚集在一起,做着一件共同的事情:驱除鞑虏!
那是一次特殊的入学教育课。第三期学员入校后的第一堂课便非同凡响。讲台上,一只胳膊的总队长石邦藩让士兵抬进来一个玻璃缸,学员们吃惊地看到缸里有着一只浸泡在福尔马林液体里的断臂,断臂上弹孔累累。石邦藩抚摸着哪只玻璃缸,问仍在惊诧着的学员:“同学们,你们谁能知道,我为什么要自动请调来当你们的队长?”学员们无人回答。片刻后,石邦藩用他那地道的湖南话大声地说:“因为我要你们替我报仇!报仇!看,这就是去年‘一·二八’空战中,日本人打断的我的手臂。”在全场开始激动的情绪中,石邦藩满脸涨得通红:“找你们来就是要打日本军阀。现在大家跟着我高声朗读校训:我们的身体、飞机和炸弹,当与敌人的兵舰、阵地同归于尽!”立刻,每个学员热泪满面,发自心底的怒吼响彻整个礼堂。此时,再多的语言均是多余,两分钟的时间,笕桥精神已经融入了学员的灵魂。
国土被侵,国人被杀,好男儿自当卫国保家,雪耻自强。正是热血涌动的年龄,不愿当亡国奴似乎成了飞行员们的一致情绪。“九·一八”事变后,南京的学员群情激愤,胸中的郁闷无法排解,中山陵便成了他们向总理告白、宣泄积愤之地。每当他们几近崩溃、忍无可忍的时候,教育长就带他们面对总理陵寝呐喊咆哮,直到筋疲力尽,发泄完心中的怒火。
华北失陷后,刚刚中级飞行训练搞完的第5期学员还没有毕业,小伙子们已经按捺不住,他们急着上前线,与强敌拼死一搏,于是,小伙子们找队里的长官,找教官,强烈要求缩短学制,提前毕业。
在没有得到答复的情况下,急红了眼的学员直接上书蒋介石,请缨复仇。
那些看起来还尚有些稚嫩的学子们,整日里所思所想尽是如何杀敌报国。训练课里,讨论会上,饭余茶后,他们说得最多的,就是何时能披甲上阵,怎样才能杀敌。休假出差到上海,他们刻意住在北四川路,抵近观察日军总部,心里暗暗谋算,将来轰炸时,如何俯冲,什么高度投弹。泛舟黄浦江时,他们牢牢记住江中所有日舰停泊的位置,以锁定自己将来轰炸的目标。
就这样,一群风华正茂的年轻人,牺牲于他们而言,似乎并不可怕,好像是未来自然的归宿。平日里,彼此毫不忌讳谈论死亡,心中所思的是何时死、如何死才算恰当。一些飞行员从选择这个职业的那天起,便做好了准备,似乎唯有洒血蓝天,才无愧中国空军斗士的称号。未成家的固然了无牵挂,成家的也认为那是一种必然结果,即使有了刻骨铭心的爱恋,连同心上人,也一起为这悲壮的生死念头做好了心理准备。
夏振扬毕业后写了一首诗歌《别宴》,句句蕴含着令人心疼的悲壮:
痛饮吧,同伴
别红了眼睛,尽看
那杯里少了酒
嘴角边也不该让热泪狂流
谈什么两年,走就走
耻辱,用得着哀愁
什么担子拿来放在肩头
来,对一杯,举手还是握手
知道的,你是英雄
你会背了红十字,把鲜血洒布天空
涂遍了海与云
像夏日的夕阳挂上了西边山峰
……
血和汗,一天天
积上了两个年头,这是我的生命
同伴,今夜是“生离”
且来歌,我们期待“死聚”
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年轻人有着自己的戏谑,他们称飞机被击落为“红烧”,掉到水里为“清蒸”。
著名书法家、金石学家乔大壮的公子乔无遏是与林徽因弟弟林恒一期的学员,驻防芷江基地时,曾冒死抢救队友冷培澍。一次与日零式飞机空战中,他左颊中弹,碎骨血肉注满口腔,座舱内起火,两手烧伤,无法呼吸,遂跳伞。为保护他,十多名游击队员在与日寇的争夺中牺牲。辗转21天后,他终于回到了大后方。那天,基地的广播震耳欲聋:“你们哪个拿了乔无遏的唱片,快送回29中队交特务长,这小子他妈的没死!”
78年后的一天,当年22中队的张光明仍然能清楚地记起一件事。那是1936年的秋日,5期学员、已经成为教官的王荫华担任警戒值班,警报传来,王荫华立刻准备升空作战。令他没想到的是,此时,正在轮休的教官乐以琴却抢在他前面,先登了飞机。王荫华执意不让,急了眼的乐以琴以命令的口吻训斥道:“我以3期学长的身份,命令你将飞机交给我。”尽管事后因警报有误,未能起飞迎敌,但乐以琴的“抢机”事件却在基地里成了笑谈。
那一次,在南昌青云谱机场驻扎的中国空军四大队终于有了机会,他们被告知奉命北上。整个机场里欢声鼎沸,人们竞相转告:“我们有仗打了。”那一晚的誓师晚宴,大家似乎都喝得有些多。激昂之中,东北汉子李桂丹纵身跳上桌子,高高举起酒杯:“大家干了这杯,誓死杀鬼子,报家仇,雪国耻,怕死的不是空军。”然后,“啪”一声摔了酒杯。接着,“啪,啪……”响声一片……
这群热血青年没有食言,半年内,与李桂丹一起出发的弟兄牺牲了1/3。一年里,殉国过半。四大队原有的41人中,有26人战死,是抗战前期牺牲最惨烈的大队之一。
二战时,丘吉尔曾叼着烟斗站在白厅阳台上,望着特拉法加广场,那里挤满了市民,人们正在向飞过上空的皇家空军欢呼,沉思了许久的他说了这样一句话:“从没有这么多人,对人数如此少的一群勇者存着如此的感激之情。”
是的,那是一种怎样的敬意,从心底里流淌出来,刻在脸上,溢满全身。当年,南京、武汉、重庆,就曾经有过这样的一些百姓,他们从家里跑出来,全然不顾危险,为激战在祖国蓝天,保卫着他们的那些战鹰们呐喊、助威、祈祷。
这些中国的飞行员同样人数不多,毋庸置疑,他们也是勇者!
几番期待凝望碧天空
当年,周旋演唱的一曲《西子姑娘》风靡全国。那优美抒情的旋律,吸引着听众,歌曲中的故事更深深地感动了许多人。和着静谧温婉的曲调,将扯不断的牵挂飞向白云的尽头。
铁鸟威鸣震大荒
为君亲换征裳
叮嘱无限记心房
柔情千缕摇曳白云乡
天马行空声势壮
逍遥山色湖光
鹏程万里任飞扬
人间天上比翼羡鸳鸯
春水粼粼春意浓
浣纱溪映花红
相思不断笕桥东
几番期待凝望碧天空
一瞥飞鸿云阵动
归程争趁长风
万花丛里接英雄
六桥三竺笼罩凯歌中
西湖是美丽的,就在这美丽的地方,发生过一桩桩感人的故事……
离西湖不远有一个小镇叫临平,镇上有一所小学。离小学不远有一个机场,机场里有一所空军的航校。
吴鼎臣记得他们有一个学长叫刘粹刚。刘粹刚是一个身材修长、英俊潇洒的东北汉子。
1932年夏天,南京中央军校在沈阳招生,一群东北热血青年毅然投笔从戎,刘粹刚正是其中之一。“九·一八”事变后,东三省沦入敌手,痛感国仇家恨的刘粹刚,觉得唯有加入空军才能抒发杀敌报国的壮志,遂报名应考,入中央航空学校。
或许受迷离的湖光山色熏染,就学期间,刘粹刚在赴杭州火车上数次邂逅刚从杭州高级中学师范训练班毕业、在笕桥附近临平镇立小学当校长的许希麟。情窦初开的刘粹刚对许希麟一见倾心,却又难以开口。时隔不长,许希麟收到了刘粹刚的第一封求爱信。许希麟出身名门,祖父是前清的世袭盐官,18岁的她娟秀温雅,然而小姐端庄自重,没有轻易接受。此后大半年,刘粹刚坚持不懈寄信传情,终于感动佳人。1935年夏天,当西湖荷花开了的时候,许希麟穿上了婚纱。
那时,空军有规定“未满28岁不得结婚”,大队长高志航搞了个曲线回避,特意去了上海,让刘粹刚与许希麟违规举办了婚礼。
“七·七事变”后,刘粹刚所在的5大队奉命由扬州移驻南京,与高志航的第4大队共同担负南京的空防任务。1937年10月12日,刘粹刚在南京上空第一个击落日军王牌飞机,创造了中国空军第一次击落日军王牌飞机的纪录。英名从此脱颖而出。
从8月到10月的3个月里,这个25岁的勇士创下了一人击落12架敌机的奇迹。那一日,敌机飞临南京上空,欺我无先进战机,大秀其飞行技术,气焰嚣张至极。刘粹刚见了,忍无可忍,将钱包交给战地服务科长刘兴亚,说:“小鬼子太欺负人了,我来与他决一死战。钱包请你替我保管,活下来,我来取,战死了,捐给国家!”视死如归的刘粹刚跨上飞机,直上蓝天。在南京全市百姓仰望喝彩之下,他甩脱数架围攻敌机,将一架“96”式驱逐机击落,那一刻,大长了中国人的志气。
与刘粹刚交过手的日本王牌飞行员加藤建夫曾在日记中称赞他是“赵子龙式的勇士”。
刘粹刚与他的战友们用自己的奋勇与壮烈,宣告着一个民族的不屈。入秋以后,许多战友一去不返,飞机折损越来越多,战斗人员越来越少,空中勇士日夜征战。许希麟经常见不到丈夫,只有从报纸上追踪他的形影。偶尔回家,刘粹刚也总是匆匆忙忙,许希麟唯一能做的,除了温言鼓励之外,只有炖燕窝给他补养身体。
深秋的一个晚上,夜已深了,刘粹刚匆匆回家。次日清晨,被许希麟叫醒,乘车去了机场,临上车时,他挥一挥手,谁知这竟是两人的永别。
就在那天的日记里,许希麟记道:“1937年10月24日,清晨,我倚在二楼的走廊。俯视庭院中十余棵幼松,它们都长得那样挺拔青翠;仰望长空,又是蔚蓝一色,天气是好极了。陡地从小松林中飞起一只小鸟,掠过我的眼前,它越飞越远,终于离开了我的视线。我不禁想着,这样好的天气敌机会来轰炸吗?在飞机场等待命令的粹刚和他的同僚们,现在执行任务去了呢,还是守候在飞机场?”
那一天,刘粹刚奉命率3架飞机掩护八路军反攻娘子关。当时气象条件很差,当晚8时飞到娘子关附近,未能取得陆空联络。在找不到太原机场情况下,他们决定转场洛阳,返回途中,3架飞机油量耗尽。刘粹刚发信号弹帮助两位僚机驾驶员跳伞,自己坚持驾机迫降,但在高平县城撞上魁星楼,当场死亡,其时,年仅24岁。
听闻刘粹刚噩耗,许希麟痛不欲生,一口气吞下36块银圆以自杀。幸亏被家人发现,送医院急救,方捡回一命。
刘粹刚生前知道自己那时的处境,写下了给妻子的话别信,信中诉说了对她至死不渝的爱。他劝她,万一发生不幸,要勇敢地活下去。老天是公平的,他们必有长相厮守的一天。字里行间有着道不尽的苦心和诉不完的情意。
刘粹刚写道:“我最亲爱的麟,假如我为国牺牲杀身成仁的话,那是尽了我的天职。因为我生在现代的中国,是不容我们偷生片刻的。我只希望你在人生的旅途中永远记着,遇着了我这么一个人。”
这封绝笔信是杭州的小阿姨带到南京的,泪如雨下的许希麟好不容易读完。
经抢救苏醒的许希麟含着泪给九泉之下的爱人写了一封他永远收不到的信:
粹刚:
当兹国难正殷,国家需人之际,你竟撒手长逝,这不仅是我个人的不幸,亦是国家的大不幸、大损失!在我丧失了挚爱的丈夫,在国家损失了一个前线战士、一个英杰。粹刚!你的光荣,也正是我的哀荣!
……
粹刚!你虽不能踏遍三岛,亲手将我国旗,飘扬于东京上空,你的同志绝能担负起此大任,敌人蹂躏下的失地,也必有收复的一天,倭寇虽是猖獗,覆巢之日亦将不远,这些都不过是时间的迟早而已。
至于堂上严亲,你虽不能承欢膝下,以尽人子之道,粹刚,我定可替你晨昏侍奉,克尽子妇之责;已故慈母之前,我亦会四时祭扫。粹刚!你泉下有知,也稍可自安。
粹刚!所谓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你为祖国生存而奋斗,为中华民族之复兴而战争,最后以至于牺牲成仁,你已死得其所了,我应当为你欢欣。
……
一想到消减在人世间的不过是一个躯壳,整个的宇宙充满了你的灵感,你的精神已卓然不朽,我们形迹虽远,而我们的精神不解,想到这些,我应当解颜,并堪自慰。
……
希麟草于灯下
许希麟的信,读来令人泪下。
1990年,白发苍苍的许希麟跨越海峡,来到南京航空烈士公墓,在刘粹刚墓前献上亲手所书王昌龄的《出塞曲》条幅:“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53年的念想,53年的铭记,在曾经的首都南京,跨越了台湾海峡,将两个久远的挂牵,将两只思念的手儿,紧紧相连。
中国无被俘空军
吴鼎臣清楚,此种悲壮绝不仅仅发生在刘粹刚一人身上。
“七·七事变”后的8月14日下午,18架日本“三菱96”式轰炸机分两批往杭州上空飞来,目标直指笕桥机场。
几乎与此同时,中国空军由高志航领衔的第四驱逐机大队,也从河南周家口机场飞来,飞机刚刚在笕桥机场落完,地面上的人们,已经听得见云上隆隆的敌机轰鸣。
此时,雨越下越大,天空阴云密布。刚经历长途跋涉尚未歇脚的大队长高志航,驾着轿车从住处狂奔而来,一路高呼:“起飞,起飞!”他跳上飞机,在雷雨交加中紧急升空,率队迎敌而战。
立刻,浓云沉氤的天空雷声、枪声、发动机的轰鸣声响成一片,经过半个小时的激战,3架日机被击落、重创,1架受伤在返航中迫降,沉没海中。中国空军则无一伤亡,高志航成为中国击落入侵敌机的第一人。
吴鼎臣仍然记得,那天,他所在的四大队22中队,从南京赶到笕桥准备增援,但战斗已经结束。第一次参加战斗的吴鼎臣下了飞机,站在雨中,任雨水浇透全身,久久不愿离去。高志航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放心,有的是机会。
果然,第二天,日寇飞机又犯杭州,中国飞机分头起飞夹击敌机,吴鼎臣咬住敌人的一架轰炸机,将其击落。
此后3天里,日机被击落共12架,日军两个航空队因此被迫停止攻击,鹿屋航空队司令石井艺江大佐剖腹谢罪。
此战后,高志航的第4航空大队更名为“志航大队”,蒋介石亲自点名嘉奖。8月14日被定为“空军节”。
淞沪抗战中,中国几乎所有飞机都投入了战斗,指战员英勇奋战,尽管日本飞机在数量上以8比3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但中国空军在第一个月内仍击落60架敌机,给日本以沉重打击。
中国飞行员是勇敢的,成为早期抗战为数不多的典范。
“战神”高志航率9名飞行员组成“红武士”。他说:“德国有‘红武士’厉秋芬伯爵,今日我军红武士9人,各穿红色飞行衣,机身亦漆成红色,无论敌机临空多寡,9人一起升空,共同制敌,除非战死,绝不脱离战斗。”
3天后,飞行员阎海文驾机执行对日军虹口海军司令部轰炸任务,返航中飞机被日军高射炮击中,被迫跳伞的阎海文因风向不利而飘落日方阵地,旋即被几十名日本士兵包围。随身只有两把手枪的阎海文在击毙5名日军、击伤数人后,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了自己,并留下一声呐喊:中国无被俘空军!
阎海文的壮举连日本人都大为敬佩,他的遗物随后在日本以“中国空军勇士之友阎海文展览会”名义展出。
在阎海文的飞行帽中发现了一张精心折叠的纸片,上面铅笔留字笔迹娟秀,落款为“南通州安东巷三号刘月兰”。
年轻的阎海文临死,也把自己美好的记忆留于心间,伴着自己鏖战。刘月兰,那位能够使自己的书信打动空中勇士的女子,想必一定是阎海文心仪的人,年轻英俊的阎海文一定正在与刘月兰在爱恋之中。国难当头,民族危急,阎海文抛弃了一切,包括他心中美好无比的爱情。
阎海文以身殉国后两天,已数次执行对敌轰炸任务的沈崇诲再一次出击,飞临上海时飞机出现故障,尾部开始冒青烟。按规定此时飞行员可以弃机跳伞,但深知中国没有多少战机可以御敌的沈崇诲决意与飞机共存亡,要驾机撞向日本航母“出云号”。本来沈崇诲已命令同机的年轻战友陈锡纯跳伞,但倔强的陈锡纯决心与沈崇诲一起赴难,于是两人一起与自己心爱的战机向敌舰撞去。
这或许是人类空战史上第一次在实战中由飞行员驾驶飞机撞向敌舰。
只为当初的一份承诺,关于祖国的,关于民族的。此行值得,虽死无憾!
沈崇诲是周恩来总理的校友,从天津南开中学毕业,后考入清华大学。曾作为校足球队和棒球队队员,参加北平、东北地区和全国运动会,他的人生道路其实很宽广,本可以不必走这条以性命相搏的飞行之路的。但是他来了,用自己满腹才情的血肉之躯向世人昭示,宁洒一腔血,不做亡国奴。
战前,沈崇诲悼念殉职的同学时曾写下:“愿我们同学永记英志、互相规劝,共同前进,而效死国家。苟一日得雪旧恨新仇,有余生者,以献花果酒,奠诸故友灵前,那么,他们虽牺牲于今日,亦可无遗恨于将来。”
还有乐以琴,听名字像姑娘。但是,就是这个看似柔弱,实则坚毅的他,在那个有些寒冷的冬天,在地面上的中国飞机已经所剩无几的情况下,无所畏惧地单机升空迎战,寡不敌众,飞机被击中后跳伞,阵亡在南京城墙外,为深爱的祖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这位四川小伙子殉国时,年仅23岁。
乐以琴出生于芦山的大户人家,一门同辈18个子女中有14个大学生,其中包括1个硕士和4个博士。乐以琴排行第6,他的二姐乐以成是华西协和大学医学院第一位女博士,后来成为中国妇产科两大权威之一。乐以成作为学术泰斗而名声在外,但直到晚年,这位大师对外人介绍自己家族时,第一推崇的就是自己的六弟——空战英雄乐以琴。
然而,中日空军毕竟实力悬殊。器不如人,空军抗战总是充满了撕肝裂胆的悲壮。
8月15日,中国空军分8批冒雨进攻驻上海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由于中国缺乏重型轰炸机,轻轰炸机投下的18公斤炸弹仅在敌司令部楼顶上留下几个小洞而已。一个又一个年轻的飞行员在攻击行动中英勇牺牲。中国空军仍然顽强地发动一轮又一轮的攻击。最为悲壮的是,第7大队竟然以6架侦察机轮番攻击敌司令部。前座飞行员牺牲后,后座飞行员立即拉开战友的尸体,接替前座继续完成攻击任务。
开战后两年,以高志航为首的中国空军“四大金刚”陆续以身殉国,他们都没超过30岁,正是风华正茂时……
沪淞战役十分惨烈,陆军各集团军浴血奋战坚守阵地,但他们最后只能仰天长叹,因为制空权完全被日机掌控。
当时日本的航母就停在吴淞口,而中国根本就没有一艘航母和补给舰,所以杭州笕桥机场实际上就是充当了中国的航母,它当时成了日军轰炸的最大目标,最多时笕桥机场停放着60多架战机,其危险情形可想而知。
这是一场力量对比悬殊的惨烈厮杀,空中洒满了中国蓝天勇士们的鲜血;这是一场关系民族存亡的生死较量,弱小的中国之鹰倔强地昂起头,用自己稚嫩的胸膛迎击凶恶秃鹫的翅膀。
我年轻,还没有力量,但我绝不怕死,更不会投降。就让我精忠的血作为对父母养育之恩的报答。
吴鼎臣有一本笕桥同学录,同学录里白圈点点,飞行班每期都有牺牲的同学,或死于训练,或死于空战。其中第5期84名学员,牺牲42人;12期共47名学员,牺牲30人。
国殇中的江南,戚戚衰草伴着血色黄昏,如同一曲哀歌,为那些青春猛士们壮行。
那一年10月的一天,宋美龄走出掩体,仰望天空,在含泪祝福中国空军的同时,用文字记录下南京空战,她写道:“自从日本在上海开始进攻我们以来,迄今已有两个月。在两个月内,我国人民所受的苦难是不可言喻的。外国军事专家都说,无论在世界上任何地方,即使是今日的西班牙世界大战,他们都没有过如此残酷的、有计划的空中轰炸与炮轰,像日本军队现在施于我们的,配备不全然而却是很英勇的士兵。这些专家又说,他们不能理解,中国人血肉之躯怎能抵御人类不能忍受的事情……”
10月23日,宋美龄打扮成普通民众模样,在端纳等人的陪同下,乘坐轿车,赶往上海抗战前线慰问。正行进间,几架日机飞来,对着小轿车一阵疯狂扫射,在弹雨中小轿车失控,跌进一个弹坑里。端纳赶过去,见宋美龄躺在泥潭里,失去了知觉,脸上满是泥泞,肋骨已经折断。当晚10点,宋美龄忍着伤痛慰问了伤兵,从此得上荨麻疹。
在取得重大战绩的同时,中国空军也蒙受了巨大损失。数千儿女牺牲在敌机的炮火里。这群高唱“振臂高呼鼓翼升,群英奋起如流星,掀天揭地鬼神惊”军歌奔向飞机的热血青年,年龄最大的刚过而立,最小的还不到20岁。
他们都是中国空军的中坚、民族的脊梁,在民族最需要的时候,把火一样的青春奉献给了自己的祖国。
战友不断地牺牲,飞机不断地折损,吴鼎臣他们怒火中烧,却办法不多。因为他们知道,于空军而言,勇敢并不是决定胜负唯一的因素。空战最后比的其实不是人力,而是钢铁。
器不如人,只有被动挨打。
截至1937年10月10日,中国的战斗机只剩下130架,而中国自身却不能弥补这些损失。
此时,在日本军方尤其是海、陆航空队心目中,中国空军已经被完全摧毁,丧失了空中力量。
怎样改变这种态势成了南京政府急于考虑的一个重要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