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1999年第04期
栏目:历史奇案·中篇
周道沣在归安接任知县的头一桩案子,就使他这个父母官的前程面临岌岌可危的处境,最初,当柳府的管家击鼓鸣冤时,周道沣全然没有想到在这一纸状子后面所牵扯到的复杂背景。
六月四日那天,是柳府太夫人的忌日,大小姐柳含春由两个丫鬟陪伴,前往镜缘寺进香。那镜缘寺是一座有着二百余名僧人的百年古刹,香火极盛,法事兴隆。
那柳大小姐是归安城有名的美人,月貌花颜,莲步生香,又在怀春妙龄,归安名士,无不思之诱之。柳老员外平日恐惹口舌,向来不允掌上明珠轻出门外。那日进香,也是未加声张,一顶不引人注目的小轿,两个聪明可靠的丫鬟,打算悄悄出门还愿,悄悄返回府中。不料就在她还愿事了,登轿欲行之时,忽然见到一个年轻的和尚拦在面前:
“这位小姐,可是姓柳?”这和尚是竺月华。
“柳大小姐正是我家姑娘,”一个丫鬟接口道,“小法师有何要事?”
“小僧这里有一首诗,”竺月华递过来一页诗笺,“烦请柳大小姐指教。”
丫鬟接过诗笺,递给小姐。
柳大小姐展开一瞧,顿时粉颊涨红,一言不发,转身上轿,回到家中之后,痛哭不止,茶饭不思,竟然一意寻死。柳员外再三询问,得知事情前后经过,不禁怒上心头,一纸讼状,将镜缘寺贼秃竺月华告到县衙大堂。称镜缘寺僧人竺月华不守寺规,戏弄良家民女,亵渎佛祖,恳请知县大人为民做主,严惩竺贼月华,以做效尤。
随讼状呈上的,有竺月华赠给柳大小姐的那页诗长笺,周道沣打开一看,只见诗笺上写道:
“江南柳,嫩绿未成荫,枝软不堪轻折取,黄鹤飞上力难禁,留取待春深。”
看罢竺月华的“佳作”,周道沣一时沉吟不定,他对那些不耕不织的缁衣之徒一向缺乏好感,更何况这又是调戏民女,按律不应当轻易放过那贼秃。于是他吩咐公差立刻将竺月华拘来,等竺月华跪在堂下后,周道沣注目一望,倒也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却不知出于何种想法竟遁入空门。
他决定一试竺月华的才学,便当即在竺月华的涛笺上批道:
“付与法师藏法体,碧波深处伴蚊龙,方知色是空!”
批罢,周道沣将笔一掷,厉声喝道:“速将淫僧拖下,按律,猪笼沉江!”
堂下的衙役听命,刑杖齐下,架起竺月华,向外拖去。出乎意料,小和尚竺月华一不哭喊,二不求饶,只是哈哈大笑不止。笑声惹火了周道沣,他勃然大怒,斥问竺月华因何大笑。
竺月华不慌不忙地说道:“甫到归安,便杀戮名士,难道不怕有损大人的清誉吗?”
周道沣冷冷一笑:“佛门败类,也敢称归安名士?”
竺月华却反伺遭:“那么以大人之见,谁可称得上归安名土?”
“那好,”竺月华的反问,正中周道沣的下怀,“你既敢自称归安名士,本官便考你一考,倘若你在七步之内,以你俗名中的‘月’字为题,赋诗一首,本官不仅不计较你的无礼冒犯,而且赦你不死,如何?”
“七步赋诗,这有何难?”竺月华推开拖拉着他的公差,迈出一步,“大人,小僧无礼了。”他又迈出第二步,朗声吟道:“江南月,如镜亦如钩。如镜不临江粉面,如钩不上画帘头,空自照江流。”
“好,不愧是归安名士!”周道沣大声叫好,“是真名士自风流,竺月华虽然罪不可赦,但念其才华过人,免其一死,责令即刻还俗,并娶柳家大小姐为妻,以补偿其非礼妄念对柳大小姐清誉的损害。竺月华,本官此断,你服不服?”
“服,服,小僧心服口服。”竺月华喜出望外,急忙跪下,“小僧多谢大人成全。”
柳家人对此结果目瞪口呆,再一想,父母官如此决断,把一桩丑事变成了佳话,不能不承认周道沣的判决合情合理,也就苦着脸认了。
归安第一案,赢得了一方父老的交口称誉,不料,却使得巡抚吕文达拂然不悦。他派人将周道沣传去,当着许多同僚的面狠狠地将周道沣训斥了一番:“沉湎花酒,一事无成,轻法重情,后患无穷。”周道沣也是一时气盛,替自己辩解了几句,巡抚更加恼火,当即拍案训斥道:“你既敢称自己清正无私,那么,你即刻动身前往轮台,将那桩田寡妇冤狱断个明白!”
周道沣愕然,到这时他才想起离开京师前在工部员外郎府上岳水轩老人对他的告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