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清明》2010年第01期
栏目:中篇小说专号
老钱每天凌晨一点钟的时候离开岗亭,独自巡一会儿街,到另外的两个岗亭查一下岗,看看值班的人在不在,睡没睡觉。这个过程大约需要一个小时左右。
街是步行街背后的一条巷子,曲曲弯弯的,有六百多米长,开着小饭店、小旅馆、理发室、美容院、复印店等等,这会儿全都安静了。整条巷子空无一人。路灯老远竖着一盏,发着惨淡的白光。路面又黑又脏,油腻腻滑溜溜的,几乎每过一个拐角就能碰到一堆垃圾。
老钱高一脚低一脚,走得有点急,不像往常那么慢慢悠悠地晃。
就在刚才,离他固定的查岗时间还有二十分钟的时候,管理处主任老丁打电话给他,问他二号岗怎么没人。二号是刘多友的岗,刘多友经常在值班时间跑摩的,这是人所共知的秘密。刘多友一般都会在老钱查岗之前回来。今天撞到管理处主任手上了。
老钱在电话里说,他家里临时有点事,跟我请假了。
丁主任说,他什么时候走的?请多长时间假?
老钱含糊其辞地说,刚走吧……请假二十分钟,我正要过去。
老丁说,我在这待半个小时了……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老钱边走边打刘多友手机。他到的时候,刘多友的摩托车停在岗亭门口,人已经在岗亭里了,正往身上套制服。二号岗亭缩在街角,灯光一直亮着。刘多友每天一来,把灯一开,门都不锁,制造一个就在附近,随时回来的假象,跨上摩托车就走了。好在岗亭里没什么东西,一般人也不敢随便进去。
刘多友原来是酒厂的,下岗十来年了,人又小又干,皮肤乌黑,年轻时候在东门三里街一带混世,小有名气。能打,手辣,进过几回局子。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对老钱多少还买点账。刘多友笑嘻嘻地迎出来,挡一支烟,嘴里解释说,朋友有点事,临时出去,就一会,没捞到跟你讲。
老钱接过烟,并不戳破他。
老钱问他,你来的时候,老丁在不在?
刘多友说,不在,没看到。
老钱说,他讲他在这蹲了半个小时。
屁来,刘多友说,听他讲。
伸手给老钱点着烟。
老钱喷一口烟,说,不管怎么说,要紧几天了,前天才开的会,不能一点面子不给他们,多少得注意一点……你看,讲查他真来查了。
他们有屁面子,刘多友不屑地说,他们的面子就值七百块钱。
刘多友找凳子给老钱坐,一边说,你以为他真会深更半夜不睡觉,特地跑来查岗?我在经警队待了五六年了,我对他们太了解了,这么晚不回家,不是在茶楼打麻将,就是嫖人去了,打完麻将嫖过人,心血来潮,骑个摩托车从这弯一下,“嗷喉”,你就被他搅得不得安宁。老钱笑笑,在刘多友递过来的凳子上坐下。
经警队隶属一个叫“步行街管理处”的单位。十几年前,市政府为了建设步行街,成立了一个叫“步行街改造办公室”的机构,步行街改造完毕,这个机构正式转为房地产开发企业,到别的地方买地盖楼去了,给步行街留下了“管理处”这么一个小单位,负责配合街道,对它开发的部分路段进行管理。
经警队其实是沿用了以前老国企的叫法,现在都叫保安队了。就四个人,包括老钱。设了三个岗,全是夜班,晚上十点到早上六点。老钱刚来的时候,有二十多个人,三班倒,后来为了压缩开支,只保留夜班这一块,人员缩了一大半。
步行街是个热闹地方,人多且杂,日常的人流量有一二十万。管理的单位也多,街道、市容、城管、派出所……有制服没制服的,套袖箍不套袖箍的……白天的时候满大街乱窜,一到夜晚,随着商家关门落锁,全部歇菜。只剩下步行街背后的这条巷子里,原先“步行街改造办公室”遗留下的三个岗亭,昏黄的灯光一夜到亮。
三个岗亭四个人,讲起来要管的事情还不少,治安、消防、市容样样都得兼顾,其实管的多了,就什么也管不了,更多的是起个象征作用。而且就管六百米长这一段,南面到步行街的中心线,北面以巷子为界。好在这个城市治安一直不错,老钱上班快两年了,除了市容这一块有点麻烦以外,基本上没出过大的事情。
老钱在刘多友那坐了十来分钟,问了问他老婆的情况。刘多友老婆下岗多年,一直没工作,胖得跟相扑运动员似的。去年刘多友受伤住院,老钱去看他,恰好赶上她一惊一吓,晕过去了。一查,高血压,低的一百一,高的一百七。老钱说,一定要控制。刘多友说,讲她不听,弄点药吃吃,天天打麻将,不要命。又问了问他儿子,技校快毕业了。
说着说着又绕回来了,老钱说,春天到了,每年都这样,一到春天事情就多起来,小偷小摸的,贴小广告的,这个你比我了解,你来的时间比我长,再说前天街道开会我也去了,又要搞创建了……
老钱临走跟刘多友说,无论如何,先紧一紧,等这阵风过去,干嘛让人抓小辫子,真有事跟我讲,我叫李巩固到这来坐着,只要岗亭里有人,谁也不好说什么。
刘多友说,行,钱队,我是给你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