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红豆》2015年第08期
栏目:红豆头条
何蔚,男,20世纪60年代生。曾任湖北省作家协会文学院第四届合同制作家,武汉市作家协会散文创作委员会副主任,现供职于湖北作家文献中心。1984年开始,先后在海内外200余种报刊杂志发表诗歌、散文、小说、报告文学和文学评论共计百余万字,诗歌作品曾多次被收入《诗选刊》《中国诗歌选》《中国新诗群诗选》等多种选本及权威报刊。其散文名篇《草原屋顶》《歌手,歌手》《感动是一种养分》《中国梅花》和《远去的鸟影》等相继被高中、初中语文课本和高考、中考辅导教科书选用。著有小说集《狗日的城市》、散文集《时光的脸》和评论集《晓来谁染霜林醉》等。
灵渠,两千岁了。从大秦帝国的铁蹄横扫六合开始,灵渠,它便拥有了通俗的名字和非凡的履历。这一声势浩大的人工项目,带着军事、政治、历史、科技和文化的标签,从秦军征服岭南的战火中横空出世,沟通了湘江与漓江,联通了长江与珠江水系,并直接进入青春期,从此不再衰老。
作为中国最古老、最伟大的水利工程之一,灵渠最初的价值仅仅只是体现在粮草运输和兵力投送方面。直到兵戈完全停歇的那一天起,它才开始有机会重新回到民间,成为桂北大地上一道银光闪耀的护身符。
关于灵渠,我一直在做着诗意的联想:如果光阴可以倒流,风可以由下而上地吹,那么,水一定也可以改变原来的方向,山也一定可以弯下腰来,一头扎入冰凉的湖底,捞起盔甲一样散落在水中的星星。可我当然知道,事情永远没有想象的这么简单,正如尸骨堆起的历史和石头筑起的拱桥,它们排列有序的外形下,必然掩饰着许多杂乱无章的内容。灵渠尤其如此,在两千年的沉默和流动中,它始终在用最深的美学思考和最高的实用价值,诠释着一方水土的兴衰,记载着我们的先人争夺天下的暴行与殊勋。
兴安是离桂林不远的一座古城。或许是因为它一直渴望着兴旺和安定,故有了兴安之名。我走近它的那一刻,背囊中并没有携带任何书卷,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只不过,我的每一件衣服都无法和罩在古城身上的暮色相比。虽然早春的天空仍有些阴郁,但我仍能看见每一棵树木都有苏醒的知觉,即使是那些枯死的荒草,也已经预定好了追赶春天的行程。
都庞岭和越城岭以南的土地,无疑是中国含糖量最高的一块土地,是最适合甘蔗和葡萄跳舞的土地,是最适合金橘和蜜柚撒欢的土地。往往是在新年的鞭炮刚刚炸响的一刹那,岭南土地上所有的桃花和油菜花都会应声开放,它们进入春天的速度,至少要比江南快一个月,至少要比塞北快两个月。桃花一开,小城兴安便到了一年中最兴奋的时刻,嘈杂与躁动的市声背后,仍然隐藏着别样的安逸。
秦城水街是兴安最早的风情地标。史书和地方志中的秦城,肯定没有重建后的新秦城这般奢华,也必然没有它复活后的这般轩昂。残破的石块和瓦砾深埋在地下,为那个暴虐的朝代举行了隆重的葬礼。但是,它们永远也不曾想过,有一天,战争的遗产虽然硝烟散尽,却为受害者的后人留下了赞美、好奇和惊喜的依据。而眼前这些复原的图像和场景,则更是为一个蒙受兵祸的地址带来了商机。
这就是历史,常与玩笑重叠,常用悲剧手段制造出许多意想不到的喜剧效果。于是,该亡的亡了,该兴的兴了,该安的也安了。而当我们乘着车船试图从正面去追溯的时候,却发现那些被叫做历史的东西,早就躲进了最阴暗的角落。
好在兴安并没有躲进阴暗的角落。它始终都是光明正大地处于楚越之交,始终都是中原汉文化和岭南北越文化的一个交汇点。灵渠这一根纤细修长的纽带,更是巧妙地束紧了中原与岭南的细腰,使得兴安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碧玉,拥有了大家闺秀的风采。唯一让人觉得遗憾的是,现实的兴安已经没有太多值得骄傲的东西了,除了年代久远、桂林米粉和这一弯清冽的渠水,水性的兴安古城就只剩下了一些日渐斑驳的朦胧回忆。
在水街上游荡的本地人,可以说出史禄、李渤、伏波将军等一长串远去的名人与轶事,无论悲壮还是辉煌,都无关现实的痛痒。而当我以游客的身份重新审视这座古城时,却发现它的魅力始终都在背后而不在眼前。
以水为荣的街道,以水为荣的小城,有没有为水所伤的烦恼呢?
穿城而过的清流,犹如弯曲的手指,牵着马嘶桥的缰绳,捧着喧嚣的市声,在人间逶迤。她们轻盈曼妙的步态,会不会惊醒大秦帝国的石匠、徒军和劳工们辛苦的鼾声呢?会不会让原始的图纸和将军的战马,在雨水与惊蛰换防的一瞬间,随柳花一起复活呢?
所有的问题其实都不是问题。
兴为水兴,安为水安——这水性的城郭,总能帮你找到水性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