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每次去镇上之前,我就知道不会有他们的消息,已经不觉得失望了。如果不去一趟,整天像丢了魂似的,满心都是失落。雀斑笑我,你就是个神,没影子的人,去哪里找?斗南大了去了,找一个人还不就像海里捞针。再说,你连你公公名字都不知道,你这儿媳真有意思。
我不在意雀斑说什么,她不说闲话嘴就没地方放,并不是真心替我着想。她是本地人,多次委托她替我打听消息,总不见回音,我知道她没心思做这些婆婆妈妈的事,迟早打扮得花腰蜂一样,忙着去串门。就像随风飘飞的蒲公英,一飘就没了影,总是劳驾我替她看店。就算她老公回来,也不粘家。我和她不一样,我喜欢待在家里,就算有了必须出门的事,也尽量早点儿回来。辛敞在家时,我就更少出去了。尽管他话短,有时候一大晌也说不了几句,我还是愿意享受他带给我的安安静静的感觉。
有时我故意逗他,他不说话我就猜他心思。那一年,北兰公司扩建了千亩温室,除满足公司使用外还对外租赁。他看上了最小的那间,有400平米,年租金6万元。这个心思,就被我猜中了。
尽管我知道家里没钱,还是放松语气说,“那就……租了吧?”我打算退掉大病保险,再撕掉脸皮去亲戚家借一些回来,总是要给他租到这间温室。
他笑笑,低声说:“算了吧,我只是随便说说。”
和我结婚后,他就没闲过一天,没闲过一天的男人,却承包不起一直想承包的温室。不是他没挣到钱,而是挣的钱都通过我的手一分不剩地花给了我和前夫那个病恹恹的女儿。他从没怨言,总在一声不吭地干活,他越是会干活,我心里越是替他难过。
前夫是个左腿残疾的无赖男人,他的残疾不是先天性的,是和一伙不务正业的浪子经常在县城往返各乡镇的班车上偷蒙拐骗,被愤怒的乘客打残的。腿瘸后仍不思悔改,终于被判了刑,押在北山红淖坡的钢球厂服刑。当时女儿不满周岁,整天不停咳嗽,胸部装了风箱一样,呼呼哧哧的,瘦成了秋后的蚂蚱。除给她喂吃喂喝外,我就在火鹤店忙碌。认识辛敞后,他说孩子可能有病,去省城的医院一查,果然有病。医生说是继发性免疫缺陷,明显病症就是哮喘,到一定程度需要移植骨髓才有可能痊愈。女儿的病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多少钱都花得掉,每次开药多则一千少则八百从不间断。没有辛敞挣钱买药,女儿的小命早交待了。这都是前夫种下的恶果。和辛敞结婚后,总想忘记和前夫做过的恶梦,可女儿的哮喘声,似乎不断在提醒我生命中的这段经历。
这孩子很可怜,不敢冷不敢热,不敢吹风不敢受潮。我把她放在母亲家里,老太太退休多年了,一个人过活,倒愿意有个小生命陪她度心慌。隔三差五我就提回家一大包各种各样的药,看着女儿吭吭哧哧地吃药,就揪得心疼。
公公身体也不好,家里两个病人不停地吃药住院,说起来都是我拖累了辛敞。公公租住在花世界旁边,和火鹤店隔着两道巷子,不算太远。婚前,辛敞很少提及公公,却天天都去看望。我就喜欢这种说话少干事多的男人,给人稳稳当当的扎实感。婚后,我才知道他是公公拾荒时在垃圾堆捡到的弃婴,我认识他时,两个男人已经生活了三十三个年头。公公事不多,但身体状况一般,在我和辛敞多次劝说下,他才千不愿万不愿地放弃了捡破烂的爱好,成天呆在租赁屋里喝中药,眼看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这个养育辛敞成人的孤独男人,一辈子不是拾荒就是讨饭,却看不出他有失落感,也许是满脸皱纹和永不会笑的表情,把失落掩盖住了。
全家一半开支都得依赖花店收入,生意不是太好,店不养人。正巧,在北兰公司做饭的庄老头要回家带孙子,辛敞就推荐我去北兰技工灶做饭,总共不到二十人,不很忙碌。我骑着飞鸽三轮车两边劳奔,不见得多挣了钱,也不见得耽搁了生意。
和辛敞共同经营花店那段时间,生意有了起色。因为他有绝活,会捏空肚子泥人,三寸高的帅哥靓妹活人一样,晾干后涂上颜色,装点花篮用,特别受欢迎。西服男这批花篮要是有泥人装点,肯定出彩,可惜我没有他的手艺,过去没学会,现在更不用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