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小把戏们在骨子里却有着一种天生的优越感。凭什么?那又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在班上,他们都很活跃,脑子灵泛,口齿清楚,学习成绩都很好,老师在课堂提问时往往喜欢点他们起来回答。班里一些主要的干部职位:班长、少先队中队长、学习委员、体育委员,都是这些人。他们喜欢读课外书,经常互相交换着看。他们的作文常常被作为范文张贴在教室里的墙上。课间休息时,他们总是首先抢占住教室旁边的乒乓球台。他们都有自己的胶拍,在乒乓球台上噼里啪啦一阵抽打。动作潇洒,神情夸张。其他的人都只是挨着墙壁呆呆地看。这些人里头偶尔有人不服含,也会排队上去比试。但不过几个回合,就稀哩哗啦败下阵来了,只好悻悻地退到一边去。他们知道,自己的世界在学校外面。他们的世界其实更为宽广,更为丰富多彩。他们在衙门口打纸麻拐(三角板),打抱箍子架,打泥炮,打线香棍子;他们到拱花滩头跳水游狗爬式;他们都很手巧(这是有家传的),会制作各种“短火”,泥巴枪、木头枪、铁丝枪、纸板枪,无不精妙绝伦,他们最喜欢玩的是“工兵捉强盗”,挥舞着自制的武器,啸聚在衙门口,再从南门追到北门,嬉笑喧闹,兴奋不已。吵翻一座县城。那些农业户家里的小把戏则比较乖,比较木讷。他们都有着比较沉重的生活压力。他们放了学还要去生产队出点集体工,或到自留地里给菜秧子淋点水。他们的口袋里总兜着炒花生,或是炒豆子,或是炒南瓜子,或是干红薯片,课上课下互相交换着吃,吃得一座教室都香气馥郁。在这香气流荡中,浮沉着那种童稚时代的自卑与自持。
小学六年,童时无忌,各自过得都很快乐,似乎一晃就过去了。王大保和钟海仁,没有同路上过学,没有同台打过乒乓球,没有同去戽水捉过鱼,更没有互相交换过零食,连在毕业时的集体照上,两人距离也很远。钟海仁站前排中间,王大保在最后一排的最边头。
上了初中,变化很大,班上原先的同学考进一中的只有一部分。这一部分同学也打乱重新分了班。王大保和钟海仁又分在了一起,同一个班,还同一个小组。跟他们一起分到一个班的还有两个女同学,一个叫朱慧琴,一个叫唐玲玲(唐玲玲后来改名叫了唐红卫)。两个女同学家里都是开商店的,朱慧琴家开的中药店,唐玲玲家是南货店,还都住在同一条街上,两家相隔不过七八间铺子。但两个人的资质却相差很大。朱慧琴长得秀秀气气,鸭蛋脸,淡眉,凤眼,细腰直腿,说起话来细声细气的,总有点害羞的样子;唐玲玲则有点胖,腰似水桶,腿如棒槌,手里常常抓了一把瓜子(南瓜子、葵瓜子、西瓜子)放进嘴里嗑,她只要在哪里一站,地下一阵子就散起了好多瓜子壳。朱慧琴读书十分用功,每天傍晚时候,她都静静地坐在柜台边的小桌上做功课,一大早就起来坐在后门的门槛上背课文了。她的学习成绩很好,比所有的女生好,也比所有的男生好。所以,小学六年,她一直在班里当班长。进了初中,她还是班长。那时候小学校里男生跟女生的界线分明,很少有说话的。在校不说话,在校外街上迎面碰到了,也是一偏头一低首,擦身而过。有的隔壁邻居,小时候都让父母带着串门,互相很熟络的,一到上了学,成为同学,忽然就都生分了。在学校里男生同女生多讲几句话,很快就会成为其他同学嘲噱的焦点。王大保生性孤傲,读小学时就跟朱慧琴和唐玲玲没有说过几句话,进了初中,在教务处报到时才知道跟她们还是同学,照理说是应该有种亲切感的。可是,没有。他只跟她们点点头,就走开了。他当然早就知道她们也考到一中了,假期里放榜时就知道了。朱慧琴考取一中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唐玲玲也进了一中就有点出乎意料了。有人议论说她是运气好,王大保想想也许是有道理的。后来过了好多年,经历了好多事情,发现每次几乎都有一些出人意料的结果,他就相信了冥冥之中是有一只手在推动事情发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