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波想敲导演的门,又觉得不合适。犹豫着,从他门前来来回回徘徊着走了三遍。
到底忍不住,还是敲了。第一回,导演没开;第二遍,也没开;敲上第三回时,导演把门打开了。王海波以为导演还在床上。但他衣冠楚楚地坐着,正在上网。他把电视机扔在地上,电脑则在电视柜上。真是的,房间里连个电话也没有。你下次找我,打我手机吧,或者给我发个短信。
嗬,原来导演不开门,不是因为他不在,或是不方便,而是因为没给他打电话。王海波猛一下脸红了,心里七上八下地咕咚作响。刚刚还兴冲冲想要交稿,一下子变得迟疑。这让他想起了在家里给领导交材料时的感受,妈的,简直一模一样。
只隔了一个夜晚,或是只睡了一觉,导演就变了。他变得无精打采,和昨天晚上烧烤摊上的他判若两人。他甚至还削瘦了一些,体重一定要比昨晚轻。真是这样吗?酒精或酒液也能增加人的体重?至少精气神不一样,他不再意气风发,看着还有几分颓废。王海波十分诧异,曾经的导演灵感勃发,此时却像是身在病中奄奄一息。
第一集已经写出来了,王海波说,你先看看。
放床上吧。导演说。
王海波其实可以走了,但他不便马上就走,他站在门边和导演又闲聊了几句。导演像是自言自语,他说到了另一个眼下非常火爆的导演。这个导演拍的电视剧,正在国内所有的电视台热播。导演着重说到他倒霉时的几件事,最潦倒时,他曾不得不厚着脸皮到别的剧组去蹭饭吃。那日子过的,导演说,但是他幸运,他后来遇到了一个绝好的本子,那本子让他绝处逢生。
导演讲的这些影视圈里的逸闻趣事,更像是励志故事,当然,也可以理解成撞大运。不过,导演故意不去看一眼床上的U盘,还是让王海波不舒服。那U盘孤零零地在床上,就像是一枚钥匙。
写材料的日子甚至连沮丧都谈不上,王海波看不到尽头,他背负着,漫长得就像是无期徒刑。所以,当他意外接到邀请来写电视剧时,最初的感觉是他终于也撞上了大运。写电视剧能挣大钱,能红,就连傻子都能明白这一点。这个时代写小说算什么玩意儿?写电视剧又算什么?谁都一目了然。
接到这个消息后,王海波的妻子和他相拥而泣。那一滴一滴温软的泪水从王海波脸颊淌下,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在长出羽毛。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过啊!
他们商量着如何请假?妻子说不能说是去写电视剧,那样的话,将会招人嫉恨。妻子想得要周到一些,王海波上刘局长的家门时,还给他捎去一条烟,他对电视剧的事只字未提。他休的是年假。妻子说得对,如果顺利,到时候再续假嘛。王海波还记得,刘局长当时在给窗台上的花浇水。他说,休年假就休年假,按规定办吧。随之,他话锋一转,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要求?
不,没有啊。王海波赶紧说。
这样子嘛,刘局长沉吟着说,你看你,请假还捎什么烟呢?按理,这烟我得退给你。可你是第一次送我东西,我也不能驳你面子,那就,我收下了。不过呢,我这儿有两瓶酒,你得带回去,别给我扯啊。
刘局长给的酒,在价钱上远远超出了烟的花费。这可让王海波好半天回不过神来。在回家的路上,越想越觉着别扭,什么呀!不屑?慈悲?城里人就是这样对待乡下亲戚的。你不是给我带土特产来了吗?像什么红薯,花生,糍粑或红枣,行啊,可我得给你更贵重的东西带回去。王海波被小看了不说,更觉得和刘局长很隔阂,刘局长哪怕在这么小的事情上,也要和你撇得很清。问题是,王海波却舍不得把酒扔进垃圾桶里。路边隔不多远,就有一只垃圾桶。王海波试了几试,妈的,他都走到垃圾桶边去了,却还是没有骨气丢进去。
回自己房间,仔细回忆一下,发现导演刚刚讲到的另一个导演,其实不光是励志故事,它更像是导演自己在发泄怨气。他为什么就没有遇到呢?哪个导演遇着那样的本子都会红起来。
睡又睡不着,过了几个小时,王海波绕着床铺兜圈子,兜了好多圈,跌坐在地板上,想要打电话,却不记得要打给谁?恰在这时,导演发来了短信,导演说,过来吧。
就这三个字,导演在隔壁,要见面,却不喊他,而是发短信。
导演在吸烟,脸色很不好看。王海波的U盘插在导演的电脑上,他看到昨天晚上写的文字,被导演涂满了红红绿绿的色块。导演显得沮丧,像是身体里的劲被泄掉了。他关了电脑,把U盘抽出来,交到王海波手上。
我看了,导演说,要重写,这样的开头太糟糕了,肯定不行。导演烦躁不堪,他一定把王海波拿出来的东西当成了狗屎。没说的,他就是这么想。看着导演的表情,王海波心都凉透了,他羞愧得低下头去。但他想说,这可是昨天晚上导演的意思啊,导演如此授意,他才会如此写。只可惜,这种话他说不出口。
太简单了,场面上也和好多个电视剧雷同。城管执法,暴力拆迁,类似的事情太多了,毫无新意。导演焦躁地敲打着电视柜,怎么样从众多的电视剧中突出重围?必须在开头上下功夫。接下来,导演详细解析了几部正在热播电视剧的第一集。一提到它们,导演就会眼睛放光。绝妙啊,他们是怎么想出来的?把它废掉,我们重来。
行吗?见王海波不作声,导演关切地问了一句。
那就重来吧。王海波声音里有点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