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好处?没好处你会白白地把剧团这么好的地儿给开发商?谁信?
这个先不说,师傅你可以告我。现在你走不走?你要不走,我让他们扶着你送你回家。反正这房子今天得拆。
谁敢拆?谁敢拆我戏院?我今天就是要暴力阻止。吴志高挥舞着一柄木剑,跌跌撞撞地从台上冲下来。
吴志高被几个人夹着往外拖,其他人也被夹着。外面停有面包车和救护车,以防意外。
放下我,吴志高叫着,我要和剧团共存亡,你们要拆就把我活埋在这儿吧。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镜头切换,推土机从几个方向前行,戏院轰隆隆倒塌。尘土飞扬,一团一团飘浮在县城上空。
这开头怎么样?
太棒了。王海波无限佩服地看着导演。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周围添了很多食客。而且吵吵嚷嚷,满眼是光膀子的男人。回想不久前,仿佛是音响设备出了毛病,才会那么无声。此时应该是音响设备修好了?太吵,导演和王海波哪怕坐在对面,也必须叫喊着说话才能彼此听见。弄得像是两人在吵架,或是互相诅咒谩骂。
开头最重要,导演拼命加大嗓门。一个戏有好的开头,就成功了一半。你晚上动笔写吧,先写开头。把戏疯子吴志高的戏份弄足些,不要怕出事,相反要弄出事来。不妨在他的疯劲上做足文章,在将他拖离现场时,可以让他突然犯病。某种潜在的病因为激动一下子就犯了。救护车嘀嘀地驶往医院。病床上吴志高打点滴,和推土机拆楼房的镜头相互切换。你先按这个思路把开头写出来,明天再看,行吗?
行。王海波说,这根本就不是他小说里的开头,也不是他所知道的事实。但他乐意这样写,这样写对王海波有一股新鲜劲儿。
到处都是脑袋瓜子,脑袋瓜子晃动着。街头烧烤的情景,油烟子,声浪。王海波转着头一看,看到的尽是脑袋瓜子,滴着汗。一街的脑袋瓜子,就像暴雨中的一池水,噼噼啪啪满是水泡。
可能是酒精的作用,导演很有些意犹未尽。他舞动着酒瓶子,仿佛是战场上的指挥官,或者也可以说有些歹徒的意思。你这个戏,导演说,就是要写一个地方小戏种的死亡。没办法,这是时代的原因。一个小戏种,先在县城里死去。当然很悲壮,有些人将以身殉戏,吴志高就是如此。你要把这个写出来,剧院(戏台)的倒塌,艺人的挣扎,你要在一开始就扼住观众的咽喉。
在公共洗手间冲了个澡,用塑料盆接满一盆盆水往自个儿身上泼。泼了好几盆,王海波湿淋淋地回到自己房间。他席地而坐,把手提电脑就搁在床上打开。晚上就这么凑合着写吧。
出来以前,在家里,王海波失眠。之所以失眠,是天长日久积累起来的。他在机关里写材料,累着不说,每每还会为一份材料不停地修改。这些都可以明着说,还有一些机关里根本无法说的,都给憋在心里,就像火烧乌龟,里面疼。这让王海波在每一年里,看着他都比实际年龄老。他大把大把地掉头发,皱纹却从没减少过。
为了和失眠抗争,王海波入睡前不喝茶水,而是坚持喝一杯牛奶。可是这会儿,王海波却要改变习惯。他不仅给自己泡了一杯浓茶,还去隔壁找导演要了一包速溶咖啡。茶和咖啡就摆在地板上,在他伸手可及的屁股旁边。导演精神特别饱满,王海波去要咖啡时,他还在练习头也不回往身后递钱的动作。他兀自大叫着,精神!
喝这么多饮品,确实睡不着。王海波抚一把头,掌心里全是发丝。一部戏可以让人红起来,这不是没有先例。红起来我还会回那座小县城吗?我还会去写材料?靠!
王海波奋笔疾书,他的思路完全被打开了,按照导演的意思来写开头。剧团,一座50年代的老式建筑将被拆掉。那是吴志强他们仅剩的舞台。一帮人,戏疯子吴志强在领头,双方将发生激烈对抗。一方要拆,一方要保。王海波设计了好几波来回,由言语争吵到肢体冲突。他们年轻时,都曾是县城里的戏曲明星,偶像。而现在,他们想保留这一方舞台却做不到。在前面的争执中,王海波给吴志强组织了大段的台词据理力争,那种味道有点像是演讲,或话剧中的独白。为了更符合他的戏疯子身份,王海波还让他即时演唱了一段悲怆的楚戏。在第一集的结尾处,戏疯子吴志强被强行拖离,他正唱着的戏文突然中止,脑袋一偏被送进医院。
躺在病床上的吴志强生死未卜,而剧团大楼已灰飞烟灭。
写完这一集梗概,天已渐明。
因为脑子停不下来,王海波又对这个故事做了一番“延展”,以便和导演交谈时,也能说说自己的想法。此处寸土寸金,戏院原址上后来建起了一座二十几层的高楼大厦,成了这座县城里的地标性建筑,名叫梦大厦。它的最下面建有地下停车场,一楼超市,二楼咖啡屋和洗脚城,三楼夜总会。四至十楼写字楼,上面是公寓房出售。这将是县城里最繁华的一栋大厦,剧团也顺势变身为物业公司。剧团团长,吴志高的徒弟,吴生瑞的师兄,肖立波理所当然成了物业公司的老总。物业公司收取租金和物业管理费,顺风顺水,比以前剧团的日子好过多了。团长也因此像其他老总一样,成为腐败分子。
写完最后一个字,王海波腿脚酸麻,腰都直不起来。他想要睡一会儿,却怎么也无法睡沉。半睡半醒间,依稀做了好几个不连贯的梦。下午干脆起床,隔壁导演的门还紧闭着,或许他还睡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