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文学》2012年第03期
栏目:好看小说
飞龙化工厂坐落在村口,倚山而建,它的背后就是白龙山。高高的院墙用红砖砌成,有一人多高,现在的高度是经过加固后形成的。上面插满了碎玻璃和铁尖刺。以前的围墙只有三面,背后的山坡陡峭,后来借助山势也建了围墙。弯弯曲曲的围墙,看上去就像是一座戒备森严的监狱,或是一处军事禁地。至于山坡上那一部分,从灌木中怎么看都像是一处神秘据点。而它正对着村口的大门,则修得十分气派,比镇里的电信大楼还要雄伟。门楼上竖着绸布彩旗,迎风招展。化工厂内真像监狱一样安静。机器的轰鸣声从围墙外听着并不喧嚣,略显沉闷和喑哑。
工人们都住在镇上,镇上建有宿舍小区。每天都有几辆大巴接送工人上下班。那都是些普通人。但他们一上班就不一样了。从厂门口,或是从树上,偶尔能看到他们上班时的情景。他们穿着防护服,戴着口罩,脚上套着胶皮雨靴。那样子就像是精神病院里晃动着的人影,或是负有某种特殊使命的人。沉默,严肃,不动声色。可能那就是他们必须遵守的规矩,也或者是他们故意做做样子,好让他们生产的产品更为神秘莫测。白龙村人没见过这架势,因此从一开始就对他们怀着恐惧。这种恐惧并非没有道理。厂区上空,或是村子里,整日弥漫着一股臭鸡蛋味。臭鸡蛋味从化工厂一投产就有了,一直不曾中断过。用眼睛看不到它。它不像烟雾,也不像灰尘那样可见,但那味道无处不在。鼻子和嘴里,到处都是。
八年前,飞龙化工厂落户白龙村。它是镇长黄有亮从外地招商引资引回来的。飞龙很快成了县里的纳税大户。这次成功的招商,使黄有亮不久就当上了镇党委书记,并在两年前担任了副县长。当时白龙村人无不欢欣雀跃,在他们祖祖辈辈只能种庄稼的土地上,居然建起了城里才有的工厂。剪彩时,鼓乐喧天,岳总宣称,化工厂一定要造福白龙村。除了那一次,白龙村的人很少再见到岳总。他几乎不怎么露面,据说到县里来过的次数也不是很多。他是一个大老板,在外地还有别的企业。
但是,白龙村并没有从化工厂得到好处,恰恰相反,怪事倒是一桩接一桩。一天清晨,天刚麻麻亮,村长孙得福去井里挑水。到了井台上,却见王大根黑乎乎地蹲在井边,他一动不动地蹲着像个鬼一样,仿佛是刚从井水里爬起来,瑟缩着,或是正准备着要跳井。孙得福吓了一大跳,说你不挑水,跑到井边来发什么呆?
王大根说,奇怪,这井水像是患了毛病。
毛病?井水能有什么毛病?
要不,你也蹲下来看看。这可是白龙村几十户人家的吃水井,白龙村没别的好,就这井水好,有名的冬暖夏凉。吃着甜,捧在手掌心里亮汪汪的。孙得福也蹲下了,井水的四壁正冒出一圈气泡。那气泡就像是水里正游着成群的鱼。
不,王大根说,不对,再大的鱼也弄不出这么大的气泡。要不,就是有什么东西在井水里放屁。
村长瞪了他一眼,这可是吃的水啊。
王大根狡辩说,不信你闻闻,这水泡破了,里面的气味臭着呢,就跟放屁一样。
还说!
那就跟臭鸡蛋味一个样。咕嘟咕嘟冒出的水泡,噼噼啪啪地渐次灭了,井水的水面重又恢复平静。要不了一会儿,王大根说,还会再冒。
孙得福也蹲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等着井的四壁再冒出泡来。陆续又来了些挑水的人,都站在四周。果然又冒了,那井就像是一口铁锅,里面的水被煮沸了,全都成了开水。或是正在下雨,密密麻麻的雨滴落在井水里,溅起了水泡。但都不是,天上并没有下雨。水泡一会儿又都没了,就像是一直没有过一样。一群人都木着,又陆续不声不响地挑着水走了。
王大根有意和村长走在最后,他说,你不觉得这井水味道跟以前差了好多?
村长想了想,是差些,没以前甜,还涩口。
它不会无缘无故地冒这种泡,你跟我一样清楚,我们村这井可有灵性呢。
是有灵性。村长的声音听着很忧虑。
我估摸着是化工厂惹的祸,王大根愤恨地看着村口的方向,自从他们来了,这天上就像飘满了看不见的臭鸡蛋。地上也是,一踩一个准,扑嚓扑嚓,臭着呢。
村长看着天上和地下,他在看不见的地方,想象着王大根说的那些东西。
村里不祥的信号在逐渐出现,井水鼓泡只是一种。孙得福总显得忧心忡忡,他为白龙村担忧。靠近化工厂的田地里,庄稼会莫名其妙地枯萎,有些还会死去。这种情况导致白龙村的粮食生产大面积减产。为此,孙得福跑到镇上,找时任镇长的黄有亮汇报。黄镇长豪情满怀,拍着孙得福的肩头哈哈大笑,说和化工厂巨大的产值利润比起来,你们损失那么点粮食算得了什么?
可是,那些损失都在农户,我们农民靠粮食吃饭呢。
这样么,黄镇长粗壮的指关节敲打着桌面,说他们厂子财大气粗,不会让你们吃亏。说着,黄镇长现场跟岳总通电话。他握着手机操持着夹生普通话,和岳总说了好一会儿话。说到中途,他挥手示意孙得福到办公室外面去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