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边沟农场位于酒泉市西北方向巴丹吉林沙漠边缘,距市中心约50公里,离金塔县很近。夹边沟从名称上听起来一定是具有深山大坡的地方,实际它没有“沟”,四周都是平平的沙滩,只有这里被称作“沟”的地方还没有完全被沙海吞噬,残留着一方已经盐碱化了的沙地。夹边沟农场还有一个分场位于新天墩,距场部所在地的夹边沟约20余里。这个农场原为科级劳改农场,反右后不久改为县处级劳教农场,专门收容全省的右派分子。总场和分场共集中右派分子约2800多人,近乎3000,其中多数为行政企事业机关单位的干部和大中小学的教师,还有少数大学学生。男性较多,女性仅占10%。知识分子成堆,其中高级知识分子如大学校长、教授、艺术家、歌唱家、教育家、工程师、科学家都大有人在,可谓人才荟萃,应有尽有。
我到场后,经过报到、交档,换上一身蓝色的劳教服,被分配到基建队第五分队,第三小组。
安置好行装,还没坐稳,定西专署财政局的陈璞,就来到宿舍找我。他是路过这里听说有定西来人,就急忙赶来询问情况的。熟人在狱中相逢,倍感亲切。三句话没有说完,他就打断了我的话:“先别说了,带馍馍了没有?”
我说:“还有半块饼子。”
“快拿出来,让我吃了吧!”说着,就动手翻开了我的提包,找出我吃剩下的那半块饼子,三口并作两口地把半个饼子一吞而尽,还显得余兴未了,最后还把我袋子里的馍花抖抖,一点不剩地捻入口中。我不解地问他说:
“你没吃饭?”
他说:“这里的活重得很,吃不饱,人随时都感到饿得很。”
我不由地大吃一惊,想不到劳教农场也吃不饱!进场后第一个见到的就是被饥饿折磨的这个失态人,今后我也难逃这个厄运吧!忽然想起囚车上的那一群囚犯看见食物时那种眼神来,不由身上一阵发冷。但转念一想,事已至此,人生到世上,什么滋味都得尝尝吧,命运之神把你赶到这里了,即使挨饿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命该如此,只能随遇而安了。
陈璞是北京人,大学文化,1949年在华北人民革命大学毕业后,投笔从戎,随解放西北的大军留在定西,年过30,尚未婚娶,反右落难到夹边沟农场后,在农业队劳动。他吃完饼子,大口咽了咽唾沫,又伸出舌头使劲地舔了舔上下嘴唇,和我握了握手后又匆匆走了。这一去,我竟然再也没有见过他。农场解散时,我曾经向人打听过他的下落,难友们说他早在1959年冬天就饿死在夹边沟了。
农场内分基建队、农业队、工副业队三大组织。基建队负责农场的基本建设施工工程,如挖渠、挖排碱沟,出外承揽场内对外的一些工程等,有时在农忙时帮农业队干些突击性的农活。农业队专事农业生产,饲养牲口、犁地、耙地、翻地、种菜、收割等。工副业队分磨房、砖瓦窑、石灰窑、水泥厂、化肥厂等,他们的活路较杂也轻快。这里的活路最重的要算基建队了,尽是些土方工程,出死力气。最重最苦的活莫过于开挖排碱沟了。三个大队下分若干分队,队长、分队长都是由管教干部担任。各分队下面又分设若干个组,组下分设若干个小组。由劳教右派担任组长,分别称作带工组长、小组长。
来到夹边沟的第二天,场里把我分在了基建队。
基建队的队长是临洮县人,名叫白连奎。他一见面就笑着说:
“杨院长,咱们是老相识了,你还记得我吗?”
我正疑惑间,他接着说道:“你忘了吧?你在会川县法院当副院长时,我在县公安局当战士,在县政府门前站岗,你进出大门,我还给你敬过礼呢!”
“此一时,彼一时,此时我却是你的阶下囚。”我苦笑着说。
他笑了。笑得很滑稽。白队长这人很随和,对劳教人员没有过苛刻行为。一、半年以后,却不见了他,经过打听,才知道他是见农场死人太多,惨不忍睹,心灰意懒,自动离职回家当了农民。
我所在的第五分队的带工组长名叫李鼎,不知他原在什么部门工作,是1958年5月到场劳教的,人很真诚直爽,大学毕业,不知他学的什么专业。他在农场积极能干,被白队长看中,派他当了带工组长。我和他不知是天生自然的感情融洽,还是前世有缘,他让我担任了第三小组组长兼任学习委员,我在挖排碱沟时屡获他的表扬。这里每个分队约七八十人,每个小组10余人左右。不久,全国兴起全民大炼钢铁运动,基建队抽出强壮劳力外出选址上马炼钢。那天挖排碱沟回来的路上,他悄悄对我说:
“咱们这一去,还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你心脏不好,难耐高温,我已经建议场方把你留下编入另一分队去了,你要保重啊。”
我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喃喃地说:“你更要保重啊。咱们一定要活着见面。”
谁料,这一别,竟成永诀。直到农场解散,我也没有见到他回来。据说他在大炼钢铁中因劳累过度死在了祁连山中。
在新编入的第二分队中我仍是小组长兼学习委员,分队的带工组长名叫王耿新,据说他是民勤县或民乐县的民政科长,在反右中戴了右派帽子。他任带工组长时,正是农场开展土地深翻竞赛活动的阶段。他自报奋勇深翻一亩土地。翻地的要求是:翻时首先把上边的第一锨阳土撮过撂在旁边,然后把下边的阴土一锨一锨地翻上来,翻到一米深处,然后把第一锨撮在一边的阳土铺进去,再把翻下的阴土倒进槽内。这样翻五锨深才达一米,翻一亩就顶翻五亩。他们主观认为这样翻下的地,阳土在下,阴土在上,经过半年的日晒阴土变阳,上下均为阳土,土壤得到改良,种上小麦,麦根扎深到一米处,地肥苗壮,来年定获丰收,但事与愿违,因为根所触的尽是阴土,来年禾苗枯黄,大量减产。结果则是劳民伤财,得不偿失。
王耿新整日没明没黑地在地里辛苦地干了一个秋天,一心想放个“卫星”,以求得场方怜悯,早日改变身份。结果因为吃不饱肚子,身子浮肿,1959年春天也难免葬身黄沙,一命呜呼,身份到死也没有变。
一般带工组长都是劳教人员中的激进分子,由队部指定。你拼命干活,有谁可怜你,顶多换来几声表扬。
我们挖排碱沟时一般是在平地起槽,开挖3米宽3米深的一条沟,以1:5的坡度,底部只剩1米宽。挖沟时由各个分队一齐出动,二三百人,浩浩荡荡,早晨5点钟起床,吃过早饭带队出发。中午12点,由带工组长派出两个人回去打饭,另两个人去抬开水,每人一个4两重的馍馍,在工地上吃完便休息了。躺在沙地上,疲惫不堪,不一刻便进入梦乡。下午1点开工,中间休息15分钟,直到6点太阳落山。
我们在挖沟时,由一个姓夏的工程师指导。夏工程师,大家都称他“老夏”,他衣着整洁,俨然像个有造诣的专业工程技术人员,原本不知因犯什么罪而被劳改,期满后留场工作,改为劳教农场后,便成为我们的技术指导。我原本不知老夏的身份,总认为他是场内的大干部,以后见他在那些小干事跟前总是唯唯诺诺,低三下四,干事们对他常是高声指手划脚,这才明白他原是个刑满留场的“二劳教”就业人员。
不管老夏是什么,他在场内行动自由,吃的虽和我们一样,但在食堂打饭不受限制,不过他的技术专长,深受劳教人员的尊崇。劳教人员都是来自全省的知识分子,他们对知识尊重,因此和老夏常拉家常。他的性格虽然随和,但场内有规定:不准互谈案情,他也守口如瓶,我们也难以知道他的底细。
我们同类之间,也因场方规定不准互谈案情,互相守口如瓶,互不了解。除了劳动关系之外,下工后如同陌路,大家都怕互相拉拢,而变得陌生。所以我们之间谁也不清楚谁的情况,不过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都是落难人,各自同情,互不歧视,这对我来说,内心倒是极大的安慰。回想起在机关“考虑问题”的日月,人压迫人、人歧视人的味道真不好受。看看老夏他们在场干部面前的情况,使人不能不想起那个年月的心情。
挖排碱沟非常累人,不到开饭时间肚子就饿了,我们经常操心弄点吃的。在这盐碱腐蚀了一层皮的沙土层上,哪儿能觅到一株可以入口的草呢?中午休息,睡在沙地上,能见到的只是那到处穿梭的小蜥蜴,有心把它抓来进口吧,它是那么小而清瘦,抓起来非常吃力,难得有此片刻之息也懒得与这些小东西淘神,无奈只得强忍咕噜作响的饥腹把草帽往脸上一盖,在火辣辣的太阳下呼呼入睡了。
一天,我在工地入睡前,天上只有那一轮火红的太阳,四周什么也没有,睡醒后好像换了一副天地,别有洞天。只见不远处绿树成行,流水潺潺。我诧异极了,捅了捅睡在我旁边的同类,喊到:“起来,快起来!你看那是什么地方?风景美极了!”
那是一个民乐籍的难友,他懒洋洋地睁开半只眼睛瞥了一下,叹着气说:“大惊小怪,美死你了!那是太阳看见你在受苦受难,把别处的景象折射过来,哄你喜欢哩。不信,你到前面去看看吧。”
我好奇的到了前面,果然什么也不见了。只有脚下一片滚烫的热沙。啊,原来是海市蜃楼。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原地,重新倒头睡在沙地上,内心顿感伤痛。我隐隐约约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我们在这里改造,前途在哪里呢?在苦难中整日与海市蜃楼为伴,也许,是苍天在昭示我们:我们这些落难者的前途将是虚无缥缈的,脱胎换骨也是空想!
这里有医疗室,医生全是各地医院的劳教右派,由兰州医学院医学专家刘逢举教授领导。刘教授也是个老右。他医术精湛,医德高尚,不知是前世有缘,还是惺惺相惜,他与我比较情投。他看我疲惫不堪,实在难支,便好心地给我开个病休的条子,歇上两天。他告诫我不要劳动过度,凡事得过去就行,总要保住本钱。我理解他的好意,内心有说不尽的谢意。
1958年9月,带工组长给我们组分配了一位新组员,他就是闻名全省,声望很高的学术权威陈时伟先生。陈时伟是江浙人士,早年留学美国,军事化学专家,兰州大学校长,九三学社中央委员。划为右派后,在兰大一次斗争会上,他反感斗士们的无端指责,感情冲动,拍了桌子,报纸便大肆宣扬右派分子陈时伟气焰嚣张,向群众拍桌子示威,抗拒运动。报上声言,非打倒他不可,把他“斗臭斗透”。最后也落了个押送夹边沟农场劳动教养的下场。
在甘肃省,说陈时伟这样的人是“桃李满天下”,名至实归,恰如其分。然而,此时此地,应该说是:“桃李满天下,右派知多少!”
陈时伟到了我们组内,一连数日,有成群的从兰大毕业或来自兰大的同类向我打探他的情况,要我好生照顾他。不由得使我这个年轻人向这位学识渊博、德高望重的化学泰斗肃然起敬。
陈时伟原来平时出入有专车接送,很少走路,来场时,正是夏收大忙季节,我们小组的任务是负责背麦。麦田距麦场约一里多路。在沙地上长成的麦子,麦秆很低,除去麦茬,只剩七八寸了,很难捆大,场方规定每人每次背4捆。陈时伟和我们小组的另一位右派黄教授年龄大了,我让他们每次只背2捆。陈时伟背麦时,去时空跑,每只脚上就各磨了一个水泡(两只脚共两个泡),背上麦子回来时,每只脚上又各磨了一个水泡(两只脚共4个泡)。实在疼得不能走了,我只好扶着他去医疗室,请刘教授给他写个病休条子,休息几天。陈时伟的夫人左宗杞,也是兰大教授,担任化学系主任,也因鸣放被划成右派,因情节轻微留校监督使用。后来听说左宗杞因反右伤心过度,在陈时伟死后投靠美国的亲友,定居美国了。
黄教授(名字忘了)也来自兰大,刚来夹边沟时,把专业书籍带了满满一大箱子,计划到此研究学术,但是未料想迎接他的是整天拿上锨镢挖排碱沟。他这个老学究,把劳动教养的教义理解歪了。“劳”是强迫劳动,“教”是挨训,那里还会给你科研的机会!
一天中午,烈日炎炎,我们正在汗流浃背地战天斗地开挖排碱沟,口干舌燥,饥困难忍。忽见一位农民推着一辆平车,装了满满一车西瓜。大家都喊“救星来了!”“救星下凡了!”没等带工组长下令,大家把小车围得严严实实,你一个,他两个,刹时把一平车西瓜抢购一空。我吃着香甜的西瓜,连舌头都想往下咽,有些难友连瓜皮都抢的吃了。我把瓜皮留下,当时舍不得吃,留作下顿再吃。平时我们都把瓜皮喂猪,而今,这些猪食倒成了宝贝,把瓜瓣啃完后,把瓜皮仔细保存当作下次的美餐。夏收完毕,进行清除排碱沟老沟中的淤泥。我们必须把淤泥一筐一筐地抬上沟顶。抬筐的杠子是一根满是疙瘩的大椽,沉重的淤泥加上压在肩上的那粗糙的大杠子,每个人都是龇牙咧嘴地忍疼往上爬。散工后,巴不得吃过了晚饭,睡在炕上(土台子),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双肩疼得像针扎,一动也不能动。浑身疼得实在顶不住了,才步履蹒跚地一拐一瘸地走进医疗室,取上点止疼药。
挖排碱沟时,赤脚挽裤,手握锨把用力撮泥,因为常与碱水和碱泥接触,手脚裂满口子,无奈用胶布贴敷,雪白的胶布上沾满了泥污,花花搭搭,黑白夹杂,非常污秽。晚上,裂口灼痛,实在难忍,我只得去医疗所求诊,伸出手来,那雪白的胶布被污黑的杂物染得黑里有白,白中夹黑,实在令人发呕。刘教授同情又耐心地把这些黑白夹杂的胶布用夹子揭去,涂上软膏,开上病休单。
繁重的苦工,加上饥饿,我有些忍不住了,好在陈时伟他因年龄大了,一瓢糊糊喝不了,便给我倒了半盆(我们都用中等盆子盛饭),吃馍时同样给我半个,我怕他受不了,推辞不要,他说:
“我不要紧,我老伴每月都给我寄些奶粉,肉松等物,有这些滋补,每天也吃不多,你就别操心了。”
这是多么崇高的友谊与关怀!“饿饭一口,顶饱饭十口”,我不知该要用什么语言来感谢这位慈祥的长者。
1958年的第一场西北风刚刚吹过不久,夹边沟的冬天就来了。令人莫明其妙的是,劳教右派的粮食标准被下调了,原来每月50斤面粉减为原粮40斤了。也就在这时,各分队开始死人了。繁重的劳役,恶劣的环境,非人的折磨,心灵的煎熬,疾病的侵袭,无望的情绪,本来已经把人逼到了死神的门前,减粮带来的饥饿、恐惧,则无异于雪上加霜。死亡,离人只有一步之遥了。
饥饿,带给人的首先是浮肿,由脸肿开始,延及双腿、双足,直到全身浮肿。大家心里都很恐慌。我们分队有个火车站的站长,据说还是个大站,向家中去信要吃的,因食品包裹迟到两天,他就受不了了。一天,我们挖水渠下工后回场吃午饭,他向带工组长请求让他暂坐在这里休息片刻。我们回场饭已吃过,还不见他回来,带工组长怀疑他可能逃跑了。急忙招集人马到他休息的地方找寻。在工地上,老远就见他躺在沙堆旁,带工组长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走近一看,他已经全身僵硬,断气多时了。经干部查验,就地挖坑埋掉,连叶烂席都没有卷。
几天后,又有两个难友,在下工后饿得走不动了,硬挣扎到场,认为到家了,该歇歇了,刚一上炕,一松劲,就相继咽了气。像这样连累带饿死了的人各分队均有发生,大家面对此景,怎能不心颤胆寒。
因为活太苦,太累,又吃不饱,整日饿腹咕噜作响,心急烦躁,总想吃点东西进口,平时大家想的是吃,谈论的是吃,梦里梦见的也是吃,一心想吃点什么。吃不上多少东西,那只好吸烟,有点钱便买最便宜的烟吸,个个像个烟筒,整日吞云喷雾,弄得烟瘾很大,企图从烟雾的刺激中,寻求解脱。但是烟毕竟是气体,难以填补腹内的空虚,于是有些人便想到了偷。偷灶房的剩馍剩饭,偷别人家里寄来的食品。
有一次,一个难友乘伙房无人之际,偷了5个馍馍。刚出伙房门,就被人发现。他急中生智,躲进厕所,佯装拉屎,三口并两口地狼吞虎咽,把5个馍馍吃掉4个。剩下一个被随后赶来的炊事员搜走了,免不掉当场一顿拳打脚踢。这事随后就被人报告了场部。
几天后,在全体劳教人员大会上,场长刘振宇谈起这件这事时,气急败坏地说:
“你们都是些什么知识分子!白念了多少年书,真没一点知识分子的‘雅气’。‘知识分子,知识分子是吃屎分子’,你真是个名符其实的吃屎分子!”
他大声嘲笑了一顿。但可惜的是没有扪心自问:是谁逼他这样做的?
定西县法院的王立民,陕西商县人,商县解放后参加革命,随军解放甘肃时留在定西,担任县法院审判员。他很有工作能力,据说即将提任副院长时,反右中说了些领导干预审判的话,说他闹资本主义的司法独立,被划为右派,送来夹边沟,在基建队劳动。一次打饭时,炊事员无意中多发给了他一个馍,他心中一阵窃喜,一口吞进半个,但是,就在他还没有咽进肚子里的时候,就被一个同类告发到了队部王干事那里。王干事二话没说,上来先打了他一个耳光。王立民顺口骂了他一句“畜生”。这下惹恼了王干事,他便立即集合在场内的几个分队(其余分队已出工),开会斗争王立民。几个表现积极的同类,把王立民五花大绑了起来,一边绑一边骂道:
“你这个‘偷馍贼’,还敢辱骂干部,不服管教。”
王立民争辩说:“打饭时炊事员数错了,多给了一个馍,我吃了,怎能是偷馍呢?王干事不问事由就打了我一个耳光,我才骂了他一句‘畜生’。”
会场上有个同类喊道:“绑得还不紧,他还狡辩,反嘴。”
王干事随即下令:“再捆!再捆!往死里捆!”
立即有几个同类打手上去随即将王立民的双臂分别用绳缠紧,绳便从吊在背上早已挽好的绳环中套过,猛一拉,王立民双臂被抽到背后,手腕挨了绳环。王干事随手又是两个耳光,狠狠踢了几脚。接着,打手们紧抽绳子将瘦小的王立民身子提高,离地三尺,然后向地上一墩,只见王立民疼得龇牙咧嘴。当往下墩的一刹那,只听得“嘎巴”一声,王立民右臂断了,在惨叫声中昏倒在地,不省人事。王干事立即命令打手们把王立民抬往队部。大会在一片惊慌中解散。王干事最后还说等他醒来,非重办不可。
那天,我们分队还没有出工,我在会场目睹了这场惨剧。当打手们在残暴的对待王立民时,我痛苦地想道,我们在交代问题时那些“反右斗士”们对待自己的情形。难道这些打手忘掉了昨日的痛苦,今天献媚小小的王干事,岂能忍心向同类、难友下如此残暴的毒手!?我感到痛心。同时不禁想起在中学读书时读到3000年前汉朝开国元勋周勃将军在落难时的一声叹息,他说:“我以前当宰相、将军,指挥千军万马,奔杀疆场,所向无敌,真没想到,如今一个小小的狱吏竟有那么大的权利!”有道是“不怕官,只怕管”,狱吏虽小,但他管着你,就可随意置你于死地。今天虽是20世纪50年代,而今的狱吏们却与3000年前的狱吏没有两样。他们的残暴性却是一脉相承,这岂不令人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