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带着我和哥,离开了哈尔滨,再次向北。爸的意识里,只要一直向前走,就可能不再挨饿。爸也不知道前方是什么有什么,只是带着我们向前。
断断续续地走了一个月后,我们来到了中苏边境的一个村庄。爸说,不能再走了,再走就是边境线。我抬起头看,却没有看到边境,更没看到一条线。我问爸,线在哪里。爸笑了,“你可真是我的傻妞,边境线嘛,不是线,是界限。”
边线,界限,爸把我说得懵头懵脑。那是一条什么样的线呢?为什么看不见?那条看不见的线,是不是一条很粗很大的绳子,还是像端午节时,妈往我手腕上系的五色丝线一样?我摸着头皮,也想不明白。
很多年后,有很多的事,我还是想不明白,总觉得有一条看不见的线,拦在眼前。
那个中国村庄就是大泽地。我们的第一顿饭,是在一户山东老乡家中吃的,那户人家的男主人姓崔,叫崔小。女主人略有点胖,个头比男主人还大。饭是玉米棒子粥和新出锅的高粱大饼。我居然一气就吃下了大半个高粱大饼。女主人在一旁担心地说,慢点慢点,喝点水再吃,别噎着。我抹着嘴角的饭渣,只顾了吃,对她的话听而不闻。那顿饭,是我长那么大,吃得最开心的一次。
爸、我,还有哥,寄住在崔小家的西屋里。上了炕,爸说,“儿呀,妮啊,这人活着可真不易,要不是崔伯伯他们家收留我们,我们得上街讨饭吃了。”爸那口气,就像是对两个大人说话一样。
有一天,崔小抚摸着我的头,对爸说,“你看这孩子,跟着你们,吃不上喝不上的,俺老两口稀罕孩子大半辈子了,就是没孩子,要是不嫌弃,让她给俺老两口当闺女吧?”爸抬眼看看崔小,又看看崔小的女人,“这事,我再和妮商量一下,问问妮的意思。”崔小说,“还问啥,妮在这呢。”崔小把我揽在怀中说,“愿意跟着大伯、大娘吗?”当时,我也不知怎地,居然点了头。
事隔多年,我才知道,我那次点头,居然影响了我一生的命运。
“孩子都愿意了,我没啥说的,省得跟着我受罪,就到你家吧。”爸看我都点了头,给了崔小一句痛快话。当时,我看到崔小的嘴角,乐得都快咧到脸上去了。崔小对爸说,“这事就这么定了。跟你嘛,还叫爸,我都快六十岁了,比你岁数大不少,就让孩子跟我叫爹,给俺烧火的那口子叫娘,你看行不?”父亲点了头,说就这样吧。
没过多久,山东老家的二伯发来电报,说家乡的油田正在招工,要我爸回去试试。这样的机会,是多么难得,爸当然乐意回去。临回山东的那天,哥拉住我的手,非要让我一起走。爸对哥说,“别拉你妹,让她留下。”爸拽着哥的胳膊,出了崔小家的篱笆院子。
没走几步,哥突然挣脱爸的手,跑回院子里拉住我的手,就往外拖。爸跟过来,伸手打了哥。“哪有你这么不懂事的,咱说话算数的,现在你妹不姓刘了,姓崔。”哥不哭不闹,只是死死地抓住我不放。“放开你妹。”“不,我要让妹跟我们走,让妹跟我们走……”
爸再次打了哥。爸的那一巴掌可够重的,哥的脸上顿时起了一个大红手印。哥松开手,哥哭了。崔小,也就是我爹,过来劝,“别打孩子,你们放心走吧,妮在这里,就是我的亲闺女,你们放心走好了。”
那天,爹拉着我的小手,一直把爸和哥送到村边。都走出老远了,爸又转过身来,向我和爹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