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流行一道名菜,名叫“飞黄腾达”,也有叫“天降大任”的,其实就是蝗虫,俗名蚂蚱。它有生猛海鲜的价格,食客都啧啧称赞,我则窃喜,此物算高档,我早就“阔”过了,曾是家常便饭。
蚂蚱,古名螽,支翅目昆虫,体躯细长,绿或褐色,有翅能飞,有足善跳。卵生,一胎九十九子。《诗经·召南》有《螽斯》篇,是一首贺生子诗,歌颂周文王多子多孙,故称蝗虫为吉祥物。进入农耕社会,以禾本为食的蝗虫成为主要害虫之一。
我的故乡在大陆泽畔,原来是一个很大的湖泊,后来渐渐退缩为一片湿地,方圆百里,归属河北邢台地区。当地人称宁晋水面为北泊,称任县水面为南泊,夏天水汪汪,冬日土黄黄,一年收一季小麦。
日寇侵华,再加上土匪蜂起,种地的车马农具常常被劫,地就撂荒了,变成了大草滩,也成为蝗虫的滋生地。日军和蝗虫并称二害。民间有谚:“日本鬼子占任县,头年淹,二年旱,三年蚂蚱滚成蛋。”
蚂蚱悄悄生长,一旦长出翅膀便不可阻挡。《螽斯》形容蝗虫:“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说蝗虫集群而飞。我见到的飞蝗群体确实如此,如乌云遮日,还带着刷刷刷的响声,像日本飞机一样,让人胆颤。“乌云”过后庄稼变成光杆,农民一年的血汗倾刻化为乌有,比日本的“三光政策”还彻底。更为可怕的是,蚂蚱过境留下孽种,第二年幼虫叫蝻,夏至一过,便如雨后的野草般从地下冒出来。蝗蝻为黄色,背部微红,密密麻麻爬上庄稼,谷子高粱压弯了腰,就像是遍地爬满菜花蛇。庄稼吃光吃树叶,树叶吃光吃野草,地上像铺了一层厚厚的黄黄绿绿的毛毯,滚滚向前,势如洪水。
那时没有农药,对付蝗蝻的办法是挖沟,村村户户挖沟,两尺宽三尺宽,男女老幼呜哇喊叫地把蝻子赶进沟里,水淹土埋。蝗蝻也像日本鬼子一样颇有些武士道精神,不甘死亡,前仆后继,上百只蝻子抱成一团往前滚,竟然有一部分能滚到沟外,继续前进。
民以食为天。肚里没食儿心慌气短,天昏地暗,所以人们最害怕灾荒。饿饭是人间最残忍的刑罚。
水灾一般在秋天,谷子低头高粱晒米时,突出其来,洪水漂天,一片汪洋。洪水来势凶猛去得也快,过后还可以补种荞麦和蔬菜,荞麦从种到收才60天。水灾一条线,旱灾一大片,红日炎炎,赤地千里,种不上苗,若遇上干旱,颗粒无收。大家吃光树叶吃草根,吃罢草根吃坩子土,一个个细脖大肚,面带菜色,像大型蝗蝻。
闹蝗灾,粮食没了就吃蚂蚱。飞蝗是灾民的美味,除了翅膀和肚子里一块黑色内脏外都能吃,而且是高蛋白,像烧铁雀、炸蚕蛹一样的香。好吃的不好捉,要起大早趁它翅膀发潮飞不起来时去捉。蝻子不好吃,只有两张皮,但是容易得到,家家户户都能从捕蝻沟里一口袋一口袋地往回拉。
那时虽然没油炸,但吃的方式却比现在多。可以鲜吃、加盐煮、水氽、晒干,贮存在囤里瓮里,吃一冬一春。记得我上小学时,小朋友兜里都有干蚂蚱当零食吃,有的崩球玩纸牌还拿它当注,赢来的蚂蚱吃得更香。
也许有人看了这篇文章,就不想再吃“飞黄腾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