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真真曾和田丰之在一起反复讨论过监测员的前途,认为监测员是很有前途的。这个道理很简单,因为这是一场运动,而且全县只有五个监测站。这比等推荐选拔上大学可靠很多。而要早日被招工招干,办法就是要成为全县最好的监测员。
可如何成为全县最好的监测员,却是个难题。监测站的工作都是一样的,无非都是按时监测,及时上报数据,你这么干,别人也是这么干。而且,这个监测搞得好与坏,又没有什么可以检测。田丰之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什么好点子。
一天从监测房下来,艾真真突然说,“能不能办一期宣传专栏?”
田丰之有些不解,摇头,“这管用吗?宣传专栏,学校和公社常常办,狗也不理。”艾真真说,“你不是说上头管这叫‘群防群治’吗?‘群防群治’最重要的是什么?就是发动群众,这就要靠宣传。宣传专栏,一搞运动就办,这回也要办,我估计你不办,公社也要办,但你要抢在公社前头办。而且是以燕子崖监测站的名义办。”
田丰之觉得艾真真说的有些道理,就在何校长那儿把文件借了来,又去找了一本地理书,找了一些地震小知识,用毛笔抄了十几张纸,然后找厨房彭师傅要了一桶米汤,喊了几个学生,到公社办公楼那面墙上办了地震宣传专栏。
一天下午,田丰之正在屋里拉二胡,艾真真进来了,让他去一趟公社,说县广播站来了记者要采访。田丰之问采访他什么,艾真真说,“办地震宣传专栏的事啊。”
田丰之心里很激动,上头这么重视,这有点超出他的想象。
“你应该是全县第一个被县广播站宣传的监测员,这相当相当有分量。你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艾真真嘱咐说,“不能记者问你什么就说什么,你要想象,把你克服重重困难搞监测的事迹都说出来,譬如说,你的妈病了,你坚守岗位没回去;那次下雪,你从监测房滚下来,把腿摔伤了,瘸着腿坚持监测;为了办专栏,你借了钱买纸买墨汁等等等等……”
广播站第二天晚上就播发了记者采写田丰之的长篇通讯:《天有病,人知否——记燕子崖中学的义务地磁监测员田丰之》,文章称田丰之是在大山深处给地球号脉的人,说田丰之自己掏钱办宣传专栏是爱,是崇高,是在拯救生命。
广播站播发稿件前,已电话通知了公社广播站,公社广播站把消息告诉了公社和中学,何校长特地让总务主任郝老师把挂在学校的高音喇叭接上了。
田丰之听着听着,一颗心咚咚乱跳起来,稿子播完许久田丰之还怔在那里,内心久久不能平静。稿子里说他是给地球号脉的人,说在拯救生命,让他感到自己好像伟大了起来。
艾真真进来时,男播音员浑厚的声音还在田丰之耳边萦绕,直到艾真真从后面抱住他,将滚烫的气息灌进他的后颈脖……
田丰之受到鼓励,准备办一次地震知识讲座。
生出办讲座的想法,除了要“再接再厉”,还有一个要人服气的想法。广播站播出那篇通讯后,老师们看他的眼光有些异样,也与内心的愧疚有关。听了那篇报道后,他内心一直像横着什么东西。因为他压根儿没有想崇高。他想做点事情,让心中的那块石头落地。
可是却没有资料。想去县上,找群防办、或者新华书店、图书馆,可监测又脱不开身。这天晚上吃过饭,何同三他们几个老师又在大榆树下面合奏时,他便去了艾真真宿舍,让艾真真请个假帮他跑一趟。
燕子崖中学的校舍是十年前重建的。此前是一栋两层楼的土墙房子,学校维修,请了泥匠来给外墙挂泥,房子突然塌了,死了五十多名学生,轰动全国,被称为“燕子崖事件”。校长撤了职,泥匠判了刑。政府还拿钱建了三栋砖瓦结构的教学楼。这在当时是全县最洋气的小学校。后来改成初中,师生增多,有了住读生,学校在三栋教学楼一边又增建了两栋土房子,一栋做师生宿舍,另一栋做师生食堂。
田丰之住在土房子里。艾真真因为是女老师,就住在教学楼的耳房里。田丰之到艾真真宿舍时,艾真真正双臂伏在桌上打瞌睡。田丰之叫醒了艾真真,问她是不是病了,艾真真眼泪兮兮地,说她有了。
田丰之吓得魂飞魄散,“有了,有什么?”
“还有什么?孩子呗。”
田丰之当然听懂了,嘴里喃喃道,“那怎搞?干脆……结婚?”
“结婚?这个时候能结吗?你招工了吗,我上大学了吗?”艾真真说话有气无力。
“可有了,不是……小……事,要……开除的。”
“把它刮了。”
“你……”田丰之急得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怎么……”
“算了,大惊小怪的,其实我不准备给你说的。”
田丰之想不到艾真真会这样,把想请她去县里找资料的事也忘了。转身要出门,艾真真叫他,问他不是有什么事情吧。
田丰之想了想,想搞讲座的事说出来。艾真真一听,站起来了,说行。正好趁这个机会去县城,找家医院把孩子刮掉。
艾真真去了四五天,回来,田丰之去车站接她。一见面,艾真真便从包里往外掏书。田丰之把书拿在手里,细看艾真真,“你还好吧?”艾真真低声说,“多话!”田丰之说,“我担心你身体吃不消。”艾真真轮他一眼,“还说!你想全世界人民都知道啊!”
田丰之这才瞄那几本书:《谈谈我们的地球》、《唐山地震前兆》、《地震知识问答》、《动物与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