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座很成功。公社、供销社、粮店的干部职工及其家属都来听了。特别是那些家属们,田丰之每次讲完,都要围着田丰之问这儿问那,田丰之要到宿舍了还不离开,按艾真真的话说,是恨不得搬到田丰之寝室来,和田丰之一起睡。何校长也很满意,说这是开门办学的新探索,还说让徐老师写了稿子,寄到了县广播站、群防办、文教科……
想不到这么有效果有影响的活动,却没有引起别人关注。县广播站的记者没有来,群防办的人也没来。田丰之心里有点失落。
放暑假,田丰之准备去一趟县里,找县群防办汇报一下工作,让艾真真代他搞几天监测。艾真真说,“我去吧,你去就是擅离岗位,这会给领导不好的印象。我去,作为一个普通的教师去,效果应该更好。同时也可以顺便问问今年推荐选拔的事。往年这个时候,公社早就确定人选,在搞政审了。”
推荐选拔的事,田丰之想得很少。燕子崖的情况他太清楚了,他们学校里,论条件,他田丰之也好,艾真真也好,都没什么希望。有希望的应该是何同三。何同三这几年搞开门办学,常常把学生带到队上学习丈量土地、学习小队核算,搞得风生水起,得到公社好几次表彰。他不明白艾真真凭什么说今年推荐选拔会推她,而且还胸有成竹的样子。
“你好像对今年的推荐选拔抱了很大希望?”
“不是希望,是把握。实话给你说吧,公社有人给我拍胸了。”
田丰之瞪着艾真真看,他现在才似乎明白艾真真为何舍弃何同三追他了。推荐选拔,燕子崖中学绝不可能有两个人上去。她艾真真被推荐的话,学校其他老师就没有指望。而他田丰之这个监测员相反出去的机会比别人大得多。要是她被推荐了,他能够被县上招工招干,那他们就成为“双职工”了。
田丰之说,“好吧。那就你去吧。”觉得艾真真心里深得很。
因为有田丰之搞监测,何校长就没有安排守校的人。田丰之一个人待在学校里,没有多的事情,就练他的二胡,拉他的《江河水》。再就是到下午三点钟时,去学校东头望从县城开来的班车。不知怎么,他隐隐约约地觉得,艾真真从县城回来,会给他带来好消息,甚至会给他带来一张招工表。
四天之后,艾真真回来了。田丰之问怎么样,艾真真说一声“完了,我们算完了,”就伏在办公桌上哭起来。
田丰之预感到不妙,“我们——完了?”
艾真真坐起来,叫道:“都是他妈的混账王八蛋!”
骂了几句,才说,那个群访办说得轰轰烈烈的,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问了好多人才找到,只一间办公室,偏在另一边,屋里只坐了一老一小两个人,懒懒散散、没精打采的。田丰之不相信是这样,问她是不是没找着地方,艾真真说,门口挂着的牌子斗大的字哩。田丰之说,怎么会呢,去年的唐山大地震死了三十多万人呢。艾真真说,就是唐山地震了,今年才吹这个风的,没人把这真当回事。田丰之问她是否汇报了,艾真真说她不仅给这个群防办汇报了,而且还去了广播站、文教科。可是他们也和群防办一样,听是听了,可是连笔也没动。
田丰之一下怔住了。
艾真真说完又哭,说今年推荐选拔的事,也有点悬了,文教科的人说,今年的文件到现在还没发下来。
艾真真哭了一通,站起来,说要回家,学校一放假,空空荡荡,她怕。
田丰之沮丧之极。艾真真一出门,便轰地踢了门一脚,骂道,“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啊!”
暑期教师集训之前,艾真真又来了学校。艾真真一进门,就把门关上,抱紧了田丰之。田丰之心里“咚”地一跳,有什么好消息了?
“丰之,你说要结婚,我这一阵考虑了很多,我想,”艾真真把头埋在田丰之胸前,双手紧紧地箍着田丰之的腰,就像害怕田丰之要站起来走开,“你要结,我们就结吧。”
田丰之激动地说,“监测那边有消息了?”
“你不想结?”艾真真丢了田丰之的腰,坐起来。
“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艾真真瞪着田丰之,“该说的我自然会说给你听的。有些事,现在,我不能说,只能等结了婚再说。结了婚我们说不得许多?”
田丰之很想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他想艾真真这段时间一定是又跑到县里去了,一定是打听到什么好消息了,希望之火又燃烧起来。于是火急火燎地和艾真真一起到公社去办了结婚登记。
回到家里,便问艾真真到底是因为什么,艾真真说,“从今年起,上大学不搞推荐选拔了。”
“就是这?”
“是啊。”
“不是监测那边有消息?”
“嘁!你还不明白?难道还指望那个群防办?像个卖老鼠药的,说不定迟早都得撤了。”
“我不相信!”田丰之说,“去年唐山地震才死了三十多万人呢?而燕子崖可就处在地震带上呢。”
“你怎么就这么糊涂?不撞倒南山不回头。”艾真真说,“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我的意思你懂吗?”
田丰之说,“就因为不搞推荐选拔了要结婚?”
“是啊。不搞推荐了,要高考。高考,我是一点戏都没有的。从小学到高中,我在学校只唱歌。语文数学,作业都是抄的,考试也是抄的……我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你了……我的意思是你基础好,高考一定能考取。”
田丰之这时明白了,像吃了一闷棍,一时怔住了。
艾真真从包里拿出两本书,一本高中语文,一本高中数学,“书我都给你找好了,现在,我们学校里别人都还不知道。你也不要告诉别人。”
田丰之仍然怔着,一声不吭,脸上一时苍白,一时又大汗直流。
“你不要这样泄气好不好?”艾真真说时,去湿了洗脸巾,给田丰之擦汗,又找来一把扇子,呼哧呼哧地给田丰之打风,“我们燕子崖,你的文章是写得最好对吧,还有……那回,你……一个‘啊’字,就分析出那么多的意思出来,我们学校还有第二个?你考不取,我们学校还有谁……好了,这件事今天不说了,反正我对你有信心。你现在只要记着两件事,一件,就是抢在人家前头复习,这就像短跑比赛,前头起跑的,肯定会赢;二件,不要跟人家说这件事。”
田丰之郁闷之极。艾真真看田丰之垂头丧气,像霜打的茄秧,推了一把田丰之,“丰之,今天我们正式办了结婚登记,算是新婚之夜,我们早点睡吧,你洗澡去。”
田丰之洗了澡出来,艾真真把一张巴掌大的塑料纸递到田丰之面前,说就用这吧,田丰之丈二和尚摸不着脑,瞪艾真真一眼。艾真真说,“你不考上大学,我们不能要孩子。”
田丰之怔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艾真真以为田丰之是笑这些薄膜,“其实,这些薄膜纸没有想象的那么不舒服,我想了许久才想出这个办法……”
田丰之一直没有睡着,一直坐在床上,痴痴地。半夜,艾真真突然号啕大哭起来,并且不住地骂流氓流氓。田丰之搡醒了艾真真。艾真真问她在梦里说什么没有,田丰之吼道:“流氓,流氓,都是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