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说话就不像妹妹那么慢条斯理,那是一针见血地:先搬出自己的故事经历,接着分析弟弟谈恋爱的利弊,然后阐述事业为先的重要性,最后谈及人生各方面的理性选择。
“谈恋爱交女朋友是可以的,可还要多想想未来,学业先完成,事业先稳定,切勿做出让将来后悔莫及的事……”
“人还小,有些事要先做,有些事之后再做也不迟,一步错可能步步错,多考虑自己的人生……”
这些道理,弟弟妹妹们虽然之前都懂,但从大姐的嘴里听来却是另一种感觉。“大姐对于自己大学一毕业就结婚生子的事感到后悔。”作为过来人,她是希望弟弟妹妹们不要步她的后尘。
爱情不是童话,结婚不是结局。日久磨合,一旦磨损,留给未来人生的将会是什么……小名名三岁那年,大姐离婚了。
母亲说,“她啊,每每听完电话就是哭,哭得我的心都揪起来了……”
“我从小没见过大姐掉眼泪,知悉这样一个人原来也会哭得那么厉害,瞬间有一种东西卡在自己喉咙里的感觉,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妹妹说,她恨不得亲手打死那个出轨的男人,“那之前我还不曾仇恨过谁也不曾鄙视过谁,但在那一瞬间,我觉得这么一个人存在了。这是一个得该被碎尸万段的渣男。”
“婚前,男人对女人温柔体贴。婚后,女人对男人掏心掏肺。可是男人的眼里只有钱,甚至把女人的钱花在其他女人的身上。而且婆婆还不满媳妇,一再地挑剔,一再地歪曲……这段爱情故事本来开始得多么普通啊,怎么后来却像伦理剧上演的一样波折重重呢?”
那年代,一个女人离过婚又带个孩子,不免遭受小镇很多人的非议。老一辈人更是震惊,“结了婚怎么可以离婚!”而且,她还是一个人民教师。人们说她品行不好,败坏风气,教坏学生。
工资低,任务重,教差班,没奖金,没宿舍,各项申请都不予通过……驳回的理由,可以是“写字不端正”,可以是“文章有错别字”,也可以是“班级名称表述有误”,等等。
大姐不认输,她说,“他们不能这样,人在做,天在看……我会证明,离过婚并不意味着失败!”
“哪个法律规定离过婚就不能当老师,我是离过婚,又不是犯罪,我从没干什么坏事,大家都有眼睛看,我的学生一个个优秀,我的教学成绩一次次更好,我哪里败坏了风气!”
“他们是嫉妒……他们是眼红……他们是怕被我好去了……”
“姐她是刚强的。”妹妹如是说,“我曾以为她会恨那男人,可她却说,‘其实啊,那个人对我是真的很好,那时候很疼惜我的。’”
母亲和妹妹讲:“你大姐穿裤子还比较大方,怎么老喜欢穿裙子。”
妹妹表示疑惑:“哎,我记得大姐以前只穿裤子,都没见过她穿裙子。当了两三年老师才喜欢上的?”
母亲答道:“哦,那时候啊,说是那男人不让她穿裙子。”
“咦!这是什么逻辑?为什么?!”妹妹十分不解。
母亲笑了笑:“我哪知道。我也是听你姐讲的。”
妹妹想起大姐所说的话,心里嘀咕:“大抵是真的疼惜,可却不知道一直珍惜下去。”
这是一个流行裙子的时代。几年后,大姐遇到了大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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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和大姐夫相识的故事,妹妹是知道的。据说,他俩相识在海边……
“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蓝天碧海,白云朵朵,微风徐徐,他们带着各自慵懒的身体和慵懒的心情来到雪白的沙滩上跑步……跑着,跑着,突然望见,‘啊,这就是我此生的另一半了’……”妹妹天马行空地讲述着。
“真受不了!”幺弟做起鸡皮疙瘩状。
妹妹瞪了幺弟一眼,接着说,“那一刻,‘慵懒’变成了‘抖擞’。于是,海边这一头的她,又海边那一头的他,他们邂逅了。”
“这无缘无故地就说话了?”幺弟不由地插嘴。
“这个嘛……海边发生了什么大事?船只遇难他们瞧见了?”
“真毒!”幺弟止不住地咂嘴。
“沙滩上有一块钱?哦不,十块钱?额……”妹妹囧囧地笑了笑,接着又道,“或者是……女主角突然摔倒了……”
“大姐哪有可能摔倒!”
妹妹自顾自地说,“然后,他们各自说起了往事。‘往事随风,人啊,总要向前看。’于是,天那么美,海那么美,人也那么美……太阳升起,黎明破晓,大地回春……”
“话说他们认识的季节不是冬天。”这时,弟弟在一旁正经地说道。
“掰也要有根据啊,姐。大冷天的大姐肯起早贪黑去跑步?打死我也不信!”幺弟也不忘泼冷水。
“别插嘴,快说完了!”妹妹继续掰扯,“……当时是冬天的……于是乎,爱情的春天还会远吗?不远了,不远了……”
“没救了。”说着,幺弟一边逃开了。
事实是,母亲只说了一句话,“她去跑步,他去跑步,就相识了。”
妹妹当时只是奇怪,“哎,跑步?什么时候开始地?大姐能早起去跑步?”在妹妹所能知道的他们相识之前及其之后的每一个清晨里,大姐和大姐夫都没有跑步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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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夫是本地人,说的乡里话。这也是父母亲所乐见的。孩子们大学认识的男女朋友,皆来自其他地域。方言不同,两方交流颇为吃力。“阿爸的普通话虽然是半咸淡[即半桶水、功夫不到家]的,起码还能说得通;难为的却是阿妈,她没读过书,会的那几句普通话还说得很勉强。”
看母亲要带嫂嫂到邻居家吃咸茶,妹妹当即说道:“就你们几个聊得热,落阿嫂一人在旁边干坐着,听又听不懂,说又说不来,得多闷啊!”
“噢噢,你以为哟。你阿嫂可听得懂的!就咱这话,好多能听懂的咧!”母亲辩解着,然后笑着说,“你也别小瞧我,我是听不懂全部,可大概意思还是晓得的。”
平日里,妹妹生怕他们一方听不懂另一方说的话,便急着要翻译。这时,他们会笑着对妹妹说,“我听得懂。”
小瞧的不只是妹妹,大姑也说,“你们几个小的啊,将来都尽量找会说咱这话的,别让你阿妈啥都听不懂。”
“经常相处,听得多试着说,语言可以不是障碍。”于是,妹妹觉得一家人住在一起生活比较好。
对此,大姐有不同的见解。她说,“还是距离远一些好。婆媳之间不容易相处,日子越久,问题越多,两代之间有隔膜,容易互相嫌弃,容易闹矛盾。远一些的话,一年不过一两次见面。平常没有生活在一块,一旦见面感情就加深,彼此之间就更亲近。”
有一天,妹妹懂得,真正的一家人是即使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是即使有距离也不会变得疏远。
而弟弟在那之后呢?“没有在一起,依然是单身汉。但不知是不是还喜欢着那个女孩。”
孩子恋爱年纪到了,长辈们便要开始询问是否有男女朋友,姑婆姨婶来相问、伯公叔舅来操心。有时,孩子听着不止脸红了,眼眶也红了。妹妹每次摇头说没有总不能被相信。她们会接着笑问妹妹什么时候嫁出去。
“女儿总是要嫁的,遇着好的就定了,别等到人老珠黄。”他们坚信,女人只有找到一个好归宿才会幸福。
“女人怎么可以不嫁。那是不正常的。”他们相信,孩子只是还没遇上那个人,缘分一到,水到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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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妹妹患了一种不想长大的病。也许,妹妹对固有的人生模式感到惶恐。大姐结婚的时候,妹妹除了高兴并且祝福,心里似乎隐匿着一种无法言语的情绪;二姐结婚的时候,瞧着漂亮的新娘绽放出美丽的笑容,妹妹深感欢喜,于脑海中闪现的一个个小黑点不过只当是错觉;哥哥结婚的时候,每个人的脸上都红润润的,妹妹也很是开心,没想过后竟发觉身旁有一团黑洞。病,不由自主地闯了进来;人,措手不及地掉了进去。所有的过去终将过去,所有的未来即将到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妹妹说,“我也不想这样。”
人生沿途有许许多多的颜色。有人暂时停留,为了眼前的黑白;有人果断离开,为了后来的彩色。不论遇上什么色彩以及甘愿怎样的心情,那是属于他们人生的重要的一部分。所以人们说,不应该感叹物是人非,而应该微笑着心存感激,并挥手道别地祝福他们。
那些陪着自己走过一段旅程的人们,何尝不是妹妹人生中重要的色彩。那一抹抹的颜色,已经留在妹妹的书画里。
生活并非无境的黑洞,它应该是一个可以看得见底的不是很大的坑。人们需要往坑里填东西,例如色彩,但并不是一定要把它填满。只要每次填完东西之后还都能站在所填东西的最上面,那么这个坑总不像原来那么深。将来弟弟结婚的时候,妹妹会发现,坑里也可以闪现一个个小白点,再到幺弟结婚的时候,她一定能够看见一束白光。
成长,是为堆砌;成熟,是为酿造。那些记忆,一直在生活里填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