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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遗失的胜利

沙地伏击

在苏联飞行员于缠斗中大动肝火的时候,约西·尼灿上校正在死海南部的约旦边界上,他和一支边境巡逻队站在一起,盯着地上的一串脚印看。这串脚印穿过耙平的沙地[1]和一卷卷严密的带钩铁丝网,还显示在雷场中挖开一小片地。热风吹起的沙粒只将那些脚印埋了一半,显然,就在几个小时前,潜入者返回他们藏匿处时经过了这里。“一小伙人,大概六个。”他说。

那群负责跟踪的贝都因人从敞篷指挥车里出来,个个全副武装,头戴黄色的阿拉伯头巾,从满是粪便的木制平台上牵出他们的骆驼,阿拉伯语的咒骂声响成一片,空气中净是烦人的骆驼的嘶喊声和臭气。一头倔强的骆驼喷吐着唾沫高声吼叫,猛地一蹄子把牵它的人踢翻在地。

“新骆驼,不行。”留着铁灰色小胡子的军士长对堂吉诃德说,他是跟踪队的队长。这些忠于以色列的贝都因人在执行某些军事任务时是极其出色的。

笔直的柏油路把干旱平坦的阿拉瓦(Arava)谷底一分为二,直到闪着微光的地平线。顺着路往远处看,一团尘雾正在慢慢靠近,是一辆吉普车,开到近处时,在刺耳的嘎吱声中停下来,一个头发蓬乱、浑身灰尘的大块头从里面费力地爬出来。原来是沙龙将军,南部前线的新任指挥官。这支骆驼队就是他组建的,他还设置了上百英里的雷区、带刺铁丝网,以及从死海到红海之间的耙平沙地。按照他的命令,现在士兵要跟着恐怖分子一直深入到约旦境内,到他们山区的藏匿地里干掉他们。

“那,堂吉诃德,怎么延误了?”

受伤的骑手试图抓住那只桀骜不驯的骆驼的笼头时,它大声咆哮,对空撕咬。

“骆驼不听指挥,将军。”

“L'Azazel,你不是开玩笑吧?”沙龙爬上那头暴躁骆驼后面的木制平台,用阿拉伯语吼骂一声,猛用力一把把那骆驼推得踉踉跄跄离开了平台。贝都因人看了都大声赞叹。他跳下来对堂吉诃德说:“让跟踪队出发,要不脚印都看不见了。”

“长官,让我跟他们一起去看看他们如何作战吧,怎么样?”

“你?”沙龙的眼睛里闪烁出兴味,“你会骑骆驼吗?”

“这跟骑马有什么不同?”

“嘘!”沙龙举起一只手,同时用望远镜扫视天空。头顶上有几架喷气式飞机飞过,轰隆隆的声音似乎暗示着远远不止这些飞机。

“‘鬼怪’,很多‘鬼怪’在返回。”堂吉诃德说。

“对,还有‘幻影’。战场的规模相当大。”

堂吉诃德对那名军士长大喊:“好了,出发!”骆驼成一列纵队大踏步穿过铁丝网和地雷阵,黄色的阿拉伯头巾拍打飘飞。

沙龙说:“‘鬼怪’和骆驼,谈不上战争。现在听着,堂吉诃德,你是一名装甲旅旅长,不是一名伞兵新兵蛋子,不能骑着骆驼去冒险。晚上八点向我报告重大事项,顺便说一句,我要去参加你儿子的成人仪式。”

“太好了,长官。”

成人仪式

希尔顿饭店大堂里,一道木制拱门上刻着烫金大字:纽约熟食店。耶尔·尼灿和李·布鲁姆推开门走进去。“哇!至少有空调,我汗都流了几桶了,这还是薄衣服!”李·布鲁姆说。

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喊道:“嘿,你好,耶尔。”是帕斯特纳克,他正和伊娃·桑夏恩坐在一个火车座上,伊娃·桑夏恩冲耶尔灿烂一笑,摆摆手指。她没有化妆,标准美女的肤色本身就绝对白皙。很明显,萨姆是把她从前台那儿叫到这儿来的,因为她还穿着开领的仿男式白衬衫,蓝色的上衣上面印有“希尔顿”的标志。耶尔很看不起伊娃,一个无能的女人,只满足于做她哥哥的长期情人。可这个该死的帕斯特纳克和她在干什么呢?帕斯特纳克又说:“哟,这不是堂吉诃德那位从洛杉矶来的有钱大哥吗?”两个男人互相笑了笑,都含着讥讽,“是什么风把你吹到以色列来了,李·布鲁姆先生?”

“将军,阿里耶要举行成人仪式啊。”

“我知道了。耶尔,你收到我的口信了吗?我会去的。”

“哦,你去!很好。”

“如果我带着伊娃同去,你会介意吗?”

“嚯,那可太好了。顺便说一句,邀请你去。”耶尔对伊娃说,语气稍显勉强。

伊娃说:“我必须得改变安排,不过我会尽量去的。”

“一定要来啊。伊娃,这位是我的大伯子。”

“喔。谁不认识李·布鲁姆啊?还有舍瓦·李维斯,加利福尼亚的地产天才啊。”伊娃笑着说。

李·布鲁姆对她报以赞美的一笑,这让耶尔很厌烦。男人们都实在是太蠢了。餐厅领班招呼耶尔的名字,对他们打躬作揖,领着他们走向后面的一个座位。餐厅里人满满的,碗碟刀叉叮当作响,飘着香辣的味道。“那个接待员真是一个绝色美人,”李·布鲁姆边说边滑稽地色迷迷一瞥,“你觉得她想到拉斯维加斯工作吗?我们能用得着她。”

“这你得先去问问我哥哥本尼了。她是他的朋友。”

“不是开玩笑吧,她是?那你哥可真走运。我就不从空军那儿费事了。”

“李·布鲁姆,你大老远地跑来参加这个成人仪式挺好的。”

“嗯,说实话,耶尔,我也不全是因为这个事来的。舍瓦一直在出售埃拉特的总统饭店。那个地方破产了,你知道的,我们现在想到了一个办法。”他朝侍者招招手,“我们先点菜吧。约瑟夫会知道我们到这儿吗?”因为没有旁人在场,李·布鲁姆称呼约西·尼灿为约瑟夫。

“会知道的。”

熟食的味道激起了耶尔强烈的食欲,不过在瞥了一眼伊娃·桑夏恩之后,她就只要了一份不加蛋黄酱的冷盘火鸡胸。这些年来,李·布鲁姆变得更胖了,头顶头发也更少了,他点了一个加双份五香烟熏牛肉的热三明治。“现在说说那家饭店。”李·布鲁姆一下子变得非常商人,“你是知道的,我和舍瓦在拉斯维加斯做得相当成功。一家带赌场的饭店就是一棵摇钱树,耶尔。在埃拉特开一家赌场的可能性,你猜最大有多少?”

“赌博?在这儿?”

“为什么不行?那会带来成吨的外汇的。”

“亲爱的,在埃拉特搞霓虹灯招牌,赤裸裸的歌舞女郎?想都别想!那样的话政府就垮台了。”

“谁说要搞那种浮艳的了?去过瑞士赌场吗?你去过改革派犹太会堂吧?高雅、安静、有礼貌、有品位,那些赌台管理人员就像是引座员和殡仪员似的。瞧,潮水般的游客涌入这个国家,一旦你东跑西跑地看完了所有圣地后,这儿还有什么可干的吗?再来除非是有娱乐的东西。以色列是个只来一次的地方。瑞士人很明白这一点。你看过阿尔卑斯山的一座高峰也就等于看过所有高峰了,而且那些滑雪者迟早都会摔断腿的。赌场,耶尔!真的,那样以色列将永远不必再去栽种一棵橘树。”耶尔听得呵呵笑起来。李·布鲁姆说,“嘿,我是认真的。喏,摩西·达扬管理着这个国家,你也知道这个人永远都——”

一只粗糙的大手抓住李·布鲁姆的肩膀。“利奥波德,ma nishma(怎么样)?”

“约瑟夫!”他跳起来,兄弟俩拥抱在一起,“上帝啊,这多长时间了?一年又一年的。”

两个兄弟站在那里,胳膊搂着对方。一个是黑不溜秋的干瘦的以色列上校,一个是白净、肥胖的洛杉矶地产商,他们有一点儿相像吗?耶尔很怀疑。她说:“喏,你在电话里也不会说,所以没问你,不过怎么回事?你干吗离开西奈了?”

堂吉诃德一屁股坐进座位里,向一个正四处巡回的侍者点了杯啤酒。“沙龙刚刚任命我做他的南部军区参谋长,还——”

“哇!”

“高升了啊,呃?恭喜恭喜,约瑟夫。”李·布鲁姆说。

“这不算提拔,利奥波德。我会想念我的旅的,我热爱那些士兵。这个职位只是有了更多的责任而已。”他转向耶尔说,“我们一个小时后要和总参谋部开会,讨论一起严重的违反停火的行为。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我们可能还得到耶路撒冷那边去开会。”

“什么停火?”李·布鲁姆说,“这里一直都有事发生啊,没有吗?”

堂吉诃德并不知道卢里亚中队的那次胜仗,那个事除空军以外很少有人知道。但是就在苏联飞行员被击败之后,马上,一份美国人提议的大有改进的停火方案便开始实施,埃及人遵从,同时还有苏联人作保。

堂吉诃德向李·布鲁姆叙述了午夜最后停火期限后的黎明时分,运河两岸的士兵们是如何从掩体碉堡中爬出来,互相朝对方招手的事情。李·布鲁姆承认,这场战争对他来说完全是新闻,他把这和通常的恐怖分子袭击混为一谈了。

没有半点儿看不起或者不耐烦,堂吉诃德概括地向他这位哥哥解释了纳赛尔的消耗战。“我们已经全面打败他了。”他最后说道,“在十八个月后,他同意停火恢复到原状三个月。他损失了一半的空军,还有几千军民死亡。把他的国家都抵押给苏联了,却还没落着什么好。我们没有放弃西奈一英寸的土地,永远也不会放弃,除非有了和平条约。也许现在他有这个想法了——”他停止讲话。沙龙将军走上前来,穿着深色西装,扎一根蓝色领带,但明显就是他,看他那笨重而左右摇摆的步伐就知道了。

“你好,耶尔。”沙龙一个微笑,他那威严可怕的神态顿时化为和善的暖意,“我很不愿意打扰你们的午餐,不过对不起,我想借你的堂吉诃德说几句话。”

“当然可以。”

沙龙和他的新参谋长转头朝外走,沙龙说:“哇,帕斯特纳克也在,正好是我们的人。”像对耶尔那样,他给伊娃·桑夏恩同样一个温暖的微笑,从她那里借走了帕斯特纳克。三个男人到了大堂远处一个暗角落里,坐在棕褐色的硬皮家具上。

“萨姆,导弹连的情报确凿吗?”沙龙直截了当地低声问他。

“嗯,绝对确凿。”帕斯特纳克无奈地耸耸肩,“就在埃及刚刚签署了停火协议之后,他们和苏联人开始把那些导弹连向北移动到运河地区,在晚上移。”

沙龙恶狠狠地低声说道:“停火协议的条款是禁止这种前行的,不是吗?”

“唉,这就是这项协议的症结所在。美国接受了苏联的担保,所以我们也不得不接受,但是埃及和苏联完全是在欺诈。现在那些导弹阵位沿着整个岸边排列起来,而且他们还在白天公然加固那些地点。”

“萨姆·帕斯特纳克,你的意思是说,”沙龙的声音降低,沉静而可怕,“我们血战一番并最终赢取了战役,而纳赛尔却用一个卑鄙的诡计完全反转了结果?先答应停火,然后再无耻下流地一击?那我们政府能忍受得了吗?”

“有什么可干的吗?”

“跨过运河一个旅,这就是要干的。尽我们所能,摧毁这些北移过来的导弹连,然后固守桥头阵地,一直到其他的导弹连都撤回到双方共同商定的五十千米线——”

“你的意思是,重新开始战争?”

“也许是,也许也不算吧。那要取决于敌人。我的意思就是一报还一报!”

“喏,阿里克,开枪已经停止了。”帕斯特纳克的声音听起来异常虚弱,“边界没有改变。站在运河上的是我们。另一边的阿拉伯人因为纳赛尔接受了这次停火而称他为叛徒和懦夫。而我们曾经关注战争的人民也已经厌倦了。一沓沓的伤亡清单已经够让人厌倦的了。政府把这称之为胜利,而且纳赛尔北上的导弹也改变不了这一事实啊。”

“胜利?鸵鸟的胜利吧。如果我们不做出点儿事情来,那胜利就丢了。”沙龙站起来,“堂吉诃德,你从这儿直接去计划作战处,讨论一下一个旅从坎塔拉(Kantara)渡过运河的后勤问题。”

“是,将军。”

帕斯特纳克说:“阿里克,没有用于如此进攻的重型架桥设备——”

沙龙说:“我们会找到架桥设备的,我们还可以划着橡皮艇渡河,或者游泳过河,但是上帝做证,我们会过去的。这次袭击要严厉地敲打一下埃及人。他们根本没有防备,应付不了的。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我们就已经完成了坎塔拉的行动。随后,美国人会被迫过来核实那不公道的导弹前行,然后迫使他们后撤。这一定会发生的,也一定会起作用的。我要去和总参谋部开会了。”说完,他笨重地走上楼梯离去。

剩下帕斯特纳克和约西两人苦着脸看对方。“喜欢你的新工作吗?”帕斯特纳克问。

“你说得对,架桥是个问题。”堂吉诃德说,一半也是对他自己说,“不过,不是出在设备上——设备我们可以用我们已有的凑合,而是在架桥能否到位上。排在河对岸防御墙上的狙击手和机关枪在平射火力范围内,而且还有重炮支援,在这种情况下铺桥,需要一个工兵敢死队来承担,还需要大量的工兵,因为他们撑不了多久。同样,桥也撑不了多久。”

“放心好了。果尔达能像读懂一本书那样读懂尼克松。她永远也不会忘记苏伊士战争的结局,那个时候美苏联起手来制衡我们。美国人现在依然在越南忙得不可开交,尼克松的心情很坏。他把这次停火宣称为他在和平和国际关系缓和方面所做的巨大成就。跨运河袭击会惹怒他的,所以这种事不会发生。阿里克会撞南墙的。”

“嗯,那是他的职责所在。”

帕斯特纳克撇嘴一笑,说:“现在也是你的职责所在,堂吉诃德。”他站起来,“阿里耶的聚会上见。”

阿里耶十三岁的成人仪式的招待会在拿哈拉的一片草地上举行,尽管八月份闷热异常,但举办得非常成功,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出席的有军人,有基布兹居民,还有耶尔从政和从商的朋友。他们给阿里耶带的礼物堆得高高的。摩西·达扬的出席对这个家庭而言可是大大的殊荣。而且沙龙将军也现身了,就像一片穿着军装的雷云,人们都支支吾吾地和他说话。堂吉诃德递给他一杯饮料,他骂道:“我们那帮政客都是吃草的蚱蜢。你这个漂亮的小男孩某一天不得不去打仗啦,在一场新的大战争中,记住我的话。就算到时候我们真的能挺过来,我们也会输掉一九六七年所赢得的一切。”

“如果阿里耶必须要打仗的话,他会的。”

堂吉诃德瞥见夏娜·马特斯道夫在四处转来转去,阿里耶在旁边紧紧缠着她。她脸色苍白,看起来很疲倦。堂吉诃德没有机会过去跟她说话。耶尔是今天的女王,穿着她独创的一件酒会礼服,高贵华丽,对每一个人都微笑或大笑,但夏娜或伊娃·桑夏恩走过她的视线时,她并不笑。

萨达特上台

九月份,铺天盖地的头条新闻突然在全世界各地爆发。克里斯汀·坎宁安所在医院的病床上放着的《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都黑压压地登载着:

纳赛尔死于心脏病;

已现和平努力的打击;

尼克松取消舰队演习……

纳赛尔总统死亡,死于心脏病发作

坎宁安躺在支起的枕头上,穿着白色病号服,他的脸比平时更加瘦削,也更加乌青。他虚弱地对兹夫·巴拉克说:“我感觉好多了,至少我好转了,而那个可怜的家伙没能够好转。”他用枯瘦如柴棒般的手指指着报纸,“你们会怀念他的。”

“怀念纳赛尔?”巴拉克坐在病床旁边的一把折叠椅里,“为什么?你了解安瓦尔·萨达特吗?他会更差劲吗?”

“现在很难说。他黑皮肤,留着小胡子,老抽一根烟斗,是一个具有民族主义倾向的冲动易怒者,也是纳赛尔的追随者。”

“是有更多可能重启战争,还是更少可能?”

“很强硬的一个人。”这位中央情报局官员摇摇头,撇撇嘴说,“纳赛尔确实是在停火方面欺骗了你们,不是吗?沿运河布置‘萨姆-3’型导弹!埃及现在的空中伞幕远远延伸进了西奈,了不得的一个边境啊。对于那位新上任的家伙来说,被判入狱,然后迅速使自己成为英雄,这种身份的转换是有巨大诱惑力的。”

“哟,已经来了个探望的人!”艾米莉走进来,挥了挥一只绿色瓶子,后面跟着一身军装的哈利迪将军。“嘿,你好,兹夫。爸爸,你知道吗?老斯泰因医生说,也许喝一点点薄荷甜酒对你有好处。”

坎宁安凹陷的眼睛一下子有了神采,说:“浴室里有杯子。”

“别给我拿,我马上就走了。”巴拉克说。

“别,我还想跟你谈谈事。”哈利迪说。

“坐下吧,兹夫。”坎宁安说。

他们谈论起坎宁安的心脏病和康复期,艾米莉坐下,握着她父亲的手,用明亮的眼神看着巴拉克。过了一会儿,哈利迪伸长腿把门踢得关上,说道:“巴拉克,你们以色列人又走了一步妙棋啊,不是吗?干掉了五名苏联飞行员。”

“什么?都怎么回事?苏联人?空战吗?怎么打的?在什么时候?”坎宁安问道,声音在颤抖,手里装着薄荷甜酒的杯子也在颤抖。

哈利迪说:“就在你刚刚生病之后,七月底,那场骚乱之后的第二天,苏联空军参谋长就吼叫着屈尊到了开罗,随后纳赛尔认输并答应暂停。苏联人一定是下大力气强迫他了。对吧,巴拉克?”

巴拉克瞪着茫然的眼睛说:“将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哈利迪冷笑了一声,说:“出于显而易见的理由,克里斯汀,双方都在封锁这起事件。”

坎宁安身上的病号服松垮下垂,露出灰白的胸毛。他直起身,问哈利迪:“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巴德?”

“不用在意。我知道。在战斗机指挥部里有一名埃及空军军官在那儿,他是负责给苏联指挥官讲解以色列空军战术的。当他看明白状况后,建议苏联把‘米格’机撤出战斗。苏联人却说:‘我们苏联人不逃跑。’这是原话。然后那五架‘米格’就在逃跑之前被击落了。”哈利迪短暂地冷笑一声,“这对埃及空军来说是几年来最高兴的一天。那些苏联战斗机指挥员和飞行员都把他们当大粪苍蝇对待。”

巴拉克意识到,哈利迪只可能是从埃及空军武官那里获知这一切的,他与那个人走得太近,以致引起了以色列方面的不舒服。

坎宁安看着巴拉克:“得了吧,兹夫。说说。”

巴拉克两只手翻向上。

哈利迪说:“这反应也恰当,不过请告知帕斯特纳克将军,我们对那次战斗非常感兴趣,无论收到什么样的情报,我们都会以最高机密对待。”

“乐意效劳,一定。”

“谢谢。”哈利迪站起来,“有趣的是,苏联人因为他们的失败而指责差劲的埃及飞行员,而埃及人则指责低劣的苏联飞机。他们都忽视了另一种可能性:你们的飞行员也许实在太优秀了。很高兴见到你。走吗,艾米莉?”

艾米莉重重地捏了下巴拉克的手,跟着走了。坎宁安说道:“好了,兹夫。那些苏联飞行员是怎么回事?”

巴拉克不再犹豫。这是一个朋友,没有人比他更能保守秘密了。“那是事实。”

“好哇!”坎宁安一下子躺回枕头上,眼睛闭上,“别走。我只是累了点儿。我刚说的你们会怀念纳赛尔的话让你迷惑了吧。”

“把我搞糊涂了。”

“想想,兹夫!想想!正是因为纳赛尔恐吓你们这些爱争吵的犹太人,你们才团结起来的,不是吗?否则你们那几个派别老早以前就已经把你们脆弱的国家撕裂了。”坎宁安睁开眼睛观察巴拉克对这句话的态度,“不仅如此,他还在一九六七年关闭了蒂朗海峡,派部队进入西奈,煽起阿拉伯民众的杀戮狂热,这些在电视上都转播过,短时间内他就让全世界都对以色列产生了同情之心,从而在‘六日战争’中给了你们机会。”

巴拉克摇摇头,说:“这毫无根据。他是打定主意要毁灭我们的,就是这样。”

“兹夫,历史之神就喜欢讽刺。纳赛尔刺激了你们的团结,刺激了你们的警惕。当他发现他战胜不了你们时,他把自己卖给了苏联人,然后是苏联人杀死了他。利用他插入阿拉伯世界,从南部侧面防御北约,迫使他派他的士兵数以千计地去死,像过度驱使一匹马一样把他骑到死。这个萨达特会怎样,我不知道。对他要提防一点儿,再给我倒点儿薄荷甜酒,真是个好伙计。”

巴拉克穿过医院大厅时,一根柱子后面传来一个操着伦敦东区口音的拉客妓女的声音:“嘿,你好,老板,可以给妹妹买一杯咖啡吗?”艾米莉手背在后面,笑意盈盈的,身体很性感地摆动,“楼下有个破职工食堂。”

“很乐意,女王。带路。”

“好极了。等一会儿我再回麦克莱恩接上我的两个宝贝。自从我爸爸病倒,你这是第一次来?”

“是的。”

“你觉得怎样?”

“太虚弱了,不过他的头脑很清醒。”

压抑沉闷的楼下食堂里仅有一台投币式自动售卖机,有几种热饮、几种软饮,蛋糕包在满是灰尘的玻璃纸中。“我们也只能坐着说说话了。这咖啡太差了。”她说。

“不管怎样,我得喝点儿。”

坐在一张塑料台面的桌子旁,她握住他的手,说:“猜猜怎么了?老女王又一次怀孕了。终于怀上了!”

“艾米莉!太了不起了。”

“是啊,这胎最好是个男孩儿!快了,我马上要成为一个干巴巴的丑老太婆了。”

“我也这么认为。”

“去你的吧。娜哈玛还好吧?”

巴拉克先顿了下,然后说:“不太好。她的身体好了坏、坏了好的,反反复复。我觉得她是想家了。你的孩子在麦克莱恩做什么呢?”

“保姆在清理爸爸的房子。喂,明白了吧?开车送我去那儿吧,然后看看我的女儿们。你还从来没见过她们呢。有时间吗?”

“当然可以。”

那名比利时保姆穿一身黑衣,人很朴素,花白头发,正在厨房里喂那一对双胞胎吃饭。两个女孩儿咿咿呀呀地不知道说着什么,非常相像,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当艾米莉和巴拉克走进来时,她们一下子安静下来,也不吃饭了,瞪着蓝色的大眼睛一本正经地注视着他。

“她们一见到陌生人就呆住了,就像是车头灯照射下的兔子一样。”艾米莉说,“左边那个是吉姆,右边那个是莎莉。我可以分辨得出来,但就连巴德都会把她们搞混。介意我去喂她们吃完饭吗?”

“当然不介意。”

“到下面的露台上去吧,亲爱的,我一会儿就来。”

外面好多树上的叶子都开始变色了,有的已经落下来了,壮观的晚霞一道一道横在天空中。巴拉克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这处撒满落叶的露台了,苦苦甜甜的记忆猛烈地袭上心头:十二岁早熟的艾米莉,牵着他到这里来看萤火虫,以一个少女的情怀和他谈情;树叶的味道让他痛切地回想起肯尼迪出事时那个十一月天的艾米莉,那时他们长年的通信已经闪现出不明智却又势不可当的激情……

“这里风太大了吧,兹夫?”她快步走下砖砌台阶,“要喝点儿什么?”

“没事,我感觉很好,天气好极了。”

“不是太好。没有萤火虫。”

“太迟了。萤火虫的季节过去了,女王。”

“唉,是啊。那个季节很美好,啊,老狼?肯尼迪遇刺那天的落叶还要更多。”

“哦,你也在想那事?是啊,那时候雨差不多把它们都从树上打下来了。”

“喜欢我的两个女儿吗?”

“婴儿食品广告中的六翼天使。”

“六翼天使!她们有恶魔一般的时候,真的。你的女儿们怎么样?都长大了吧,她们?”

“葛利亚十五岁了,很捣蛋。她反对回到这里的希伯来语中学念书,说那儿的孩子都是——我也不懂,不好一类的。就是那种小女生的措辞。”

“嗬,那类措辞可是我以前的专业呀。说的是马屁精?笨蛋?”他摇摇头,“傻瓜?胆小鬼?呆子?怪人?笨伯?书呆子?窝囊废?造谣者?白痴?”

“慢点儿。倒数第四个,再说一遍,什么来着?”

“书呆子。”

“对,就是这个词,书呆子。她说那儿全是书呆子。所以我们就让她去了一所私立学校。鲁蒂现在还在希伯来语学校,但娜哈玛想把她们俩都带回以色列去。”

沉默了好一会儿,艾米莉说:“我希望我能与娜哈玛继续做好朋友。”

“不可能了。”

“你马上就要回国了吗?”

“我已经申请了调任。对大多数空缺的职位来说,我有些太高级了。而对于总参谋部来说,我的资格又不是太够。”

“我不认为。”

“嗯,军队里说我在这里是不可替代的。”

“这听起来还不错。”

“错了。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

他站起来,和她一起坐到熟铁的摇摆式长躺椅上。两人一起轻轻地摇起来。“如此奇怪的一种幸福。”艾米莉说。晚霞把她的脸染成一片粉红色。

“是什么?”

“嗯,一种安康、实际存在的喜悦感,仅仅是因为有某个人跟你在一起。”

“这就是爱。”巴拉克说。

她转过明亮的眼睛看着他:“这就是吗?我好笨呀。”

妻儿回国

晚饭时分,巴拉克家人的情绪很是沉闷。葛利亚在生闷气,眼睛盯着自己的盘子,嘴嘟着。“我讨厌肝脏。”她说,但她又吃了很多。鲁蒂也静悄悄的,平时她总是活泼快乐的,然而毕竟还是个才十岁的丑小鸭,由于她姐姐不高兴,她也被吓住了。两个女孩儿收拾完碗碟后就躲进她们自己的房间去了。娜哈玛躺在一把扶手椅上,戴了副黑框眼镜在看希伯来文报纸。巴拉克在书桌边看工业报告。他感觉气氛沉重压抑,就像是坐进了一辆扣上了顶盖的坦克那样。他放下关于导弹电子设备的文章,问:“娜哈玛,怎么回事?”

她摘下眼镜,示意他进卧室,然后拉开房间内的一只抽屉。“我在葛利亚的房间里发现了这个。”那是一盒已经打开的“Kool”牌香烟。

好了,巴拉克想,典型的危象,她十五岁了。“我去找她谈,还是你去?”他问她。娜哈玛已经以女性的方式责备过了,但这种事可能还需要父亲的严厉和粗暴。

“我还没说完呢。上星期,当时你去诺克斯堡了,她和她新学校里的那个弗雷迪去看电影了。那小子连犹太人都不是,长长的油腻的头发披在后面,满脸都是粉刺。我醒来后去厨房倒水喝,发现他们俩在客厅的沙发上,一个压在另一个身上。”

难堪地顿了一下后,巴拉克问:“谁在谁的上面?”

“这是什么话?”娜哈玛声音刺耳有力,“这很重要吗?当然她在上面了。”

“那么那个弗雷迪还不至于完全受责。”

“兹夫,你现在变成一头畜生了。那所学校里满是堕落的孩子。我不会再这样继续下去了。两个女儿现在已经学会英语了。她们都学到太多的东西了,见鬼。天知道葛利亚在那所没有书呆子的学校里还学会了些什么!鲁蒂现在还没学坏。她们必须得回国,两个都回。”

“总参谋长想让我在这里再干一年。”

“那就由我带她们回国。对我的女儿们来说美国足够了!就算你必须要留在这儿,我也不会。”

“娜哈玛,以色列也有很多男孩,他们也不时压到女孩子上面,就是回去也是一样的。”

娜哈玛走出卧室。他等了几分钟,让她冷静下来后,也走到客厅。她又开始读那份报纸。“哎,艾米莉·坎宁安还好吗?”她以一种完全高兴的语调问。

他吃了一惊,傻了似的重复道:“艾米莉·坎宁安?你是说哈利迪太太?怎么了?”

“哦,对,哈利迪太太。我去乔治城医院看米里亚姆·克瑞斯时看见你们俩上了你的车。我还朝你们招了招手,但你们没理我。”

“我没看见你,娜哈玛。她父亲住在那家医院,心脏病严重发作,正在治疗。我去看望他时,我们正好碰到了。”

“啊。”

“她怀孕了。”

“啊,那好啊。”

“我送她去她父亲那儿了,她的孩子们在那儿。”

娜哈玛点点头,继续看报纸。空气中一片沉寂。最后巴拉克实在忍不住了,说:“我几个月没见过哈利迪太太了,或许有一年了。我都不记得了。”

“谁问你了?”娜哈玛摘下眼镜,直直地逼视着他,“兹夫,我不是美国人,我是个犹太女人,受的教育也很有限。我并不是想找麻烦。我只是知道,当我在家带孩子时,你无论如何也不是寂寞得无法忍受。”

不出一个星期,娜哈玛便和两个女儿走了。

离开美国

艾米莉·哈利迪生了个男婴,她父亲狂喜,她丈夫也明显很开心。哈利迪将军已被任命为佛罗里达一座空军基地的司令,他的妻子和孩子随军跟他,于是“女王与狼”之间的通信便又断断续续地重新开始了。巴拉克时不时通过电话与娜哈玛及女儿们说说话。他想办法短暂地回了几次以色列,每次回去都发现那儿的人们更加富裕,建设更加忙乱紧张,汽车交通更加吓人,而且旅游业也在一直增长。对他自己来说,每次都是高兴而去败兴而回,他想谋求调回国内,但在曲里拐弯的军队政治中,他的机会慢慢变得越来越渺茫。当达多·埃拉扎尔就任总参谋长时,他基本上绝望了;倒不是达多对他有什么私人恩怨,而是他淡出视线太长时间了,很难在新任命上被作为优先人选。

安瓦尔·萨达特作为纳赛尔的继任者上台,与好斗的纳赛尔相比,他显得柔和而低调,因此大使馆内人们的心境也都开始普遍放松。这位新人宣称一九七一年将是“决定年”,届时埃及将会通过武力夺回西奈,夺回属于埃及的荣耀,但这一年什么事也没发生,就那样溜过去了。超级大国们继续推进一项毫无把握的联合国和平提议,这项提议被称为“雅林使命”,试图继续让以色列按照一份和平条约来一片一片逐步让出西奈地区,并劝服埃及与犹太人对话,任何条件都可以谈;同时尼克松政府又很委婉地让以色列人明白,保持运河封锁,并不是中东地区所发生的最糟糕的事情,因为它的封锁禁绝了苏联人到越南的海上近路。

一九七二年初,巴拉克开始陆续收到国内工程兵部队的来信,一封比一封紧急,信的内容是请求美国出价售卖大量的钢筒,规格为直径六英尺、长八十英尺,但没说明他们要用这个干什么。美国各钢铁公司一来想知道这些大家伙的用途,二来他们告诉巴拉克,定做这些东西成本很高,而且海运也是个问题。但是当巴拉克询问国内工程兵部队这些东西的用途时,他们却一直保持沉默。因此整件事就被搁置下来,其时,堂吉诃德也来了一封信,这封信上才透露出些许内情。

南部军区

参谋长

绝密

亲爱的兹夫:

阿里克让我负责“圆筒项目”。这并不是我的工作,但你知道阿里克那个人的。这头公牛横冲直撞,所有人都在极力奔忙。

伯利恒钢铁公司猜不出其用途我一点儿都不奇怪,不告诉你实情的工程兵部队也不知道,但现在开始知道了。你是了解我们的架桥问题的。“把战争引到敌人的领土上”,这是我们的作战思想,因此要赢得任何一场埃及挑起的战争,我们都必须跨过运河。我们已有的架桥设备是从欧洲的废物堆积场里收拾来的。依靠那些法国水陆两栖橡皮艇(我们称这种艇为“鳄鱼”)和英国平底船渡河无异于自杀。如你所见,美国人不会卖给我们机动桥,因为它们不属于“防御性”的。欧洲人我们可以不用考虑了,阿拉伯石油已经让他们卑躬屈膝了。

是这样,这些圆筒是作为一座长600多英尺的桥的滚子的,由坦克把这座桥拖到运河地区,然后再把它推过河,由此,工程兵就不用暴露在炮火之下了。一旦到了河里,这些滚子就将变成巨大的浮桥。计划就是这样。桥分开建造,它要有足够的弯曲性以横跨西奈地区的斜坡和沙丘。我最近观看了一次在沙盘上用微型模型为高级军官们进行的演示。它沿着平地向前缓慢爬行,到了障碍物上又隆起身子,最后蜿蜒滑入实体模型的运河中,感觉很怪异!这种滚轴桥的预算意味着要在其他硬装备的费用上狠狠地削减,一些上层人士絮絮叨叨地说什么“塔尔巨兽”。不过塔尔是仅次于达多的二号人物,因此还是准备建几条这样的巨兽。所以请争取一个合适的价格买进这些滚子,好让阿里克不要再盯着我。在以色列本地生产它们也是可行的,但我们的钢铁产能不足以达到。现在已经在生产一些了,只是作为一段全尺寸样机。

阿里克认为,萨达特一旦准备好,马上就会和我们有一场仗,因此我们一直在修建西奈地区的军用公路网,以便进行快速的运动战。我们也一直在加固巴列夫防线,尽管阿里克对其整个概念就有怀疑。他对待敌人就像秋风扫落叶一般。我知道你对他的态度,但是士兵们都愿意跟随他去任何地方。这是个有两把刷子的人。他的精力旺盛得吓人,如果战争来临,他作为南部军区司令,我是不会有遗憾的。

敬礼

约西

1972年7月10日

邮袋寄送

当巴拉克一直在忙那些圆筒的采办而事情却一直遥遥无期时,终于,他延长了的武官职位有人接替了,同时命令他回以色列履新。他立刻给在海法的弟弟迈克尔打电话,说自己会及时回国参加弟弟与夏娜·马特斯道夫的婚礼。他把这个消息告诉娜哈玛时,娜哈玛听起来也相当高兴,随后他开始收拾打包,内心感觉酸甜苦辣五味杂陈。收拾完后,他走出了威斯康星大道上那间配家具的小公寓,自从他家人离开后,他在这间公寓内度过了太多孤独而无意义的时间。最后的公务拖延了他动身的时间,终究,他还是无奈地错过了迈克尔的婚礼;一段暗淡任期最后的结尾还这么暗淡。

出发那天的早晨,他处理掉一连串烦琐的杂事——房东、银行、牙医等等。去机场的路上,经过大使馆时,他叫出租车停下,他去和大家告别。

“那,现在你觉得萨达特怎样?”拉宾大使的几个字说得缓慢而冰冷,让他心慌。

“萨达特?萨达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大使?”

“你没听说?”大使眯起眼睛看他,摇摇头,脸上滑过一丝特有的微笑,“嗯,你急着回国。这可是今天早上的大新闻。他正在驱逐苏联人,限定他们一个星期内离开埃及,一万七千人全部离开,他还要将苏联的军事设施和装备收归国有。”

巴拉克惊得目瞪口呆,片刻后他问:“你对这事怎么理解,先生?”

“说不好。”

有经验的外交官,不管是以色列人还是外国人,虽不至于蔑视这个人,但对其评价都不高,现在这个人却抛出令全世界如此震惊的事件。当巴拉克在和全体大使馆人员告别时,他推断出,上到大使,下到一般人员,都不太清楚这一大手笔是怎么回事。普遍的感受是这一动作是个好事,降低了战争威胁的等级,没有了苏联紧密的指导和援助,毫无疑问,埃及人不会冒险与以色列开战。也许是出于自己被放逐到华盛顿而长期郁郁寡欢的心理吧,巴拉克的第一直觉是,这可能是萨达特和苏联一起精心设计的一出苦肉计,目的是要彻底哄骗以色列进入像大使馆内人员这种普遍放松的心态。不管怎样,这未必是个好消息。

注释

[1]以军将沙地用耙子细耙过,以便能及时发现渗透者的足迹。——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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