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之春”
“加什”号导弹艇停在海法港内,艇长室内的钟表指针指在下午五点,诺亚·巴拉克旋转他保险箱上的号码锁,取出一份粗糙的棕色信封,上面盖着印有“绝密”字样的红色橡皮图章。他打开密封的内层信封,急切地读着油印的行动命令中字迹模糊的封面页。
总参谋长
绝密
“少年之春”行动
1973年4月9日/10日,将由总参侦察营,会同伞兵部队、海军部队、海军突击队以及空军救援直升机一起,经由海上进入贝鲁特执行一次突袭战斗任务。该特遣部队将处决恐怖分子的领导们,炸毁他们的总部、弹药库和兵工厂,要在黎巴嫩警方和军方反应过来之前,渗透进入贝鲁特,执行任务,随后从海上撤退,以便将政治影响保持在最小范围内。
1973年4月2日
总参侦察营就是阿莫斯·帕斯特纳克所属的精英部队。诺亚翻看接下来的两页,是各小队的任务,上面这样写着:阿莫斯小队乘坐“加什”号,目标:维尔丹大街公寓大楼。后附一张清单,是战士名单及他们任务的具体细节,以及要处决的恐怖分子首脑名单。
那天一大早,阿莫斯·帕斯特纳克就带着他的伞兵和蛙人们上了船,随之带上来的还有一堆杂乱的武器、步话机、信号设备以及橡皮艇。到了下午,他们全部上了码头,总参谋长从特拉维夫驱车过来,给突击队员们讲话。诺亚也很渴望聆听总参谋长讲话,但作为一名刚刚上任的导弹艇艇长,他不允许自己那么自由。很巧,他指挥的导弹艇恰好是他从瑟堡开回来的那一艘,这艘艇在火力和发动机性能上都进行了很大的升级。他爬上舰桥,进行最后的出海准备工作检查,随后总参谋长埃拉扎尔登上跳板,像个小伙子般跳上舰桥梯子。“你是兹夫·巴拉克的儿子吧?”他边说边回敬诺亚的军礼,“我和你父亲是老战友。这次任务各方面你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长官。”
“有什么要说的话吗?”
“我希望我能跟他们一起进贝鲁特。”
达多·埃拉扎尔看着他:“我也想,艇长,但我们都得坚守在我们这乏味的支持工作上。我要看看你的艇。”
“我和您一起看吧。”
“待在你的舰桥上。”
矮壮的总参谋长在甲板上上上下下,迈着大步走来走去,黑色的鬈发在海港的微风中抖动,他和突击队员们攀谈,向水兵们询问海上的具体情况,随后又下去参观作战情报中心和轮机舱。诺亚没有提醒过下面的值班人员达多要来。突击检查,无论好歹总是有益的。从下面返回后,达多评价道:“船很整洁、很漂亮。你会干好的。”诺亚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当总参谋长的车驶离码头时,有两个穿着脏兮兮的牛仔裤的女人与其擦身而过,朝“加什”号走来。搞什么鬼?诺亚想:这些老百姓是谁?她们来这儿干什么?他快步奔向跳板,那里水兵们正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两个女人登船。那名金发的他不认识,但他一眼就认出了另外一名留着蓬松黑发、肌肉发达的“女人”。那人是阿莫斯·帕斯特纳克。
行动缘起
这次突袭等了很长时间。阿拉伯恐怖主义者一直在针对以色列拓展第四条战线,劫持班机并爆炸,掳走人质并杀害,书信炸弹、汽车炸弹,用机枪和手榴弹攻击机场候机楼、犹太会堂、以色列使领馆等,黑九月成员还在慕尼黑奥运会上把以色列运动员扣为人质,引起了全世界的极大关注。德国特种部队试图营救却搞砸了,导致无助被困的运动员们被机枪扫射而死。当时媒体都非常愤慨,抗议声强烈,甚至有人要求奥运会暂停一两天。最后,在对被杀的犹太参赛者举行了适当的悼念仪式后,运动会才如常进行。
此后,以色列政府内部充斥着极度沮丧的气氛。在总理居所举行的一次武装部队司令员会议上,萨姆·帕斯特纳克提出了可能的报复概念。他说:“总理,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如果想要来一次决定性打击,目标就应该锁定贝鲁特。特别是在贝鲁特市中心的两栋大楼——一栋是巴勒斯坦解放组织总部大楼,另一栋是大人物们拥有精致套房的公寓楼。如果执行这项任务,目前我们有情报,也有军队,差的就是一个政治决定。”
慕尼黑人质危机期间,果尔达夜夜失眠,脸色憔悴而蜡黄,当时她问大家:“怎么执行?”大家讨论起“外科手术式空袭”,她打断他们,因吸烟而低哑的嗓音显得异常疲惫:“‘外科手术’说起来简单,先生们。那会有平民伤亡的,有可能还会很多。恐怖分子们就喜欢有关伤亡的新闻,越是血淋淋越好。我们不得不考虑世界舆论。”
经过长时间艰难的讨论,大致的决定已经形成,一些事情不得不做,也许就在贝鲁特,要计划多种可供选择的方案并提交。半年过去了,什么事都没做。就在这时,还是这帮恐怖分子,又绑架了两名驻苏丹的美国外交官。在与华盛顿一番谈判无果之后,杀害了他们。
“现在我们开始吧。”摩西·达扬提议,果尔达批准了。
开始行动
那天早晨,当萨姆·帕斯特纳克的儿子和他告别时,他问:“你要穿女人衣服吗?为什么?如果局面变严峻的话,那只会绊倒你的。”
萨姆在摩萨德的延期服役也已经到了尽头,他现在没有工资,在拉马塔维夫的一间小办公室内办公,有一名秘书。他开始关注工业界和政党方面的机会,包括受邀竞选特拉维夫市市长。在这个“求偶期”内,他走得很慢,没有忸怩作态,但很小心。让自己承担义务很容易,做一个悔恨终身的错误决定也许更容易。到他这个年纪,跌倒了还能爬起来的余地已经很小了。
阿莫斯说:“没问题,我穿着裙子训练过,也演习过。这次行动的目标是一栋豪华高层楼房,那个地方到处都是来来去去的小妞。到了晚上,那些大人物随时都会找妓女。我们会在深夜一点钟发起进攻。这是有道理的。”
“好吧,你们是从海滩上登陆的。你们怎么从那个地方进入贝鲁特呢?”
“有摩萨德的伙计等在那里,他们冒充富有的欧洲商人,已经租下了汽车。”
“如果汽车不在那儿呢?”
“不在的话,行动就要中止了。它们会在那儿的。”
“贝鲁特市内的交通很拥堵。你们怎么能保证按预定的时间表执行?还有——你笑什么?”
“达多昨天召集了我们,也问了同样的问题,还有其他很多问题。他对计划很满意。摩西·达扬也很满意,他已经关注我们训练好几个月了。达扬一直在推迟这次突袭行动,直到美国外交官被劫杀事件发生。他的直觉真厉害。”
“可你的坦克营怎么办?你怎么能为了这次胡作非为而抛下你的部队呢?”
“他们几个月前就向总参侦察营的老兵们发出了请求。我自愿加入,我的旅长也批准了。”
“好了,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你的特种任务干得够多了。你已经得到过很多荣誉奖章了,阿莫斯。你的前途在坦克部队里。”
“爸爸,你根本不想让我过得快活一点儿,你那条路……”
电话铃响了。帕斯特纳克不满地嘟哝了一声,按下内部通话系统蜂鸣器:“我告诉过你,不要让电话进来。”
匣子里秘书呱呱地说:“是尼灿夫人。她说有重要的事。”
萨姆扫了一眼儿子,儿子的脸变得一片茫然。“我会回她电话的。”
阿莫斯说:“爸爸,这是一个绝妙的计划。我们的演习已经精确到了秒。”
“我曾演习过很多这样的计划。有些很成功,有些也不那么成功。”
“这个我知道。达多跟我们说过:‘你突进到后方越深,就越接近于奇袭,你胜利的机会也就越大。’我相信他说得对,我们马上就会看到的。”
帕斯特纳克严厉的神色缓和下来,笑了声,说:“对,这份计划我研究过。”以色列高级官员在退职后一般都会作为顾问与军队保持联系,“事实上有一两个任务还是我提议的。摩萨德仍旧欢迎我做一个出点子的人。也许我会在‘坑洞’里听取战况。”他从桌子后走出来和他儿子拥抱,“一件事,阿莫斯。沙凯德(Shaked)上校教导过你们不仅要背出受伤的战友,还要背出牺牲者吗,如果有麻烦的话?不惜任何代价?”
“那是原则,爸爸。”
“比原则还要重要。你们的突袭也许会获得巨大的成功,但是只要法塔赫得到一具犹太小伙子的尸体,他们就会声称获胜的。他们会用那具尸体来敲诈我们,换取我们关押在监狱中的所有恐怖分子,还要敲诈数百万美元。他们会把尸体头脚倒置地挂在公众广场上,会为美国的电视台发动跳舞的人群。他们认为那是很好的对外宣传。”
“你太夸大其词了,我们会背出我们的死伤者的。不过,我希望没有任何伤亡。”父子俩再一次拥抱后,儿子离开了。萨姆盯着窗外,阿莫斯的车穿过街道时,从车里朝他摆摆手,他也朝阿莫斯摆摆手。
内部通话系统里传来刺耳的声音:“将军,伊娃·桑夏恩来电话,说她母亲又回到了医院,晚餐取消。稍后她会给你往家里打电话,并有可能上门。”
“还有其他人吗?”
“乌兹·鲁宾。他想让你回他电话。”这个乌兹·鲁宾是一家重工业企业集团的董事长。
“接尼灿夫人。”
深夜。
距离登陆海滩还有三百码,黑色如镜面般的海面上,诺亚的艇基本上不再前进。低矮的云团反射出城市的光芒,形成一种虚假的月光,又投射到海上和岸上。滨海大道的簇簇灯光将海滩上陡崖的轮廓勾勒出来,霓虹灯闪烁跳跃,蓝的、红的、白的、黄的。“差不多就像特拉维夫一样。”身穿军装、身材瘦削、戴眼镜的沙凯德上校说。他是这次突袭的指挥官,将留在船上,通过无线电指挥各分队的行动,无线电又与设在特拉维夫地下指挥中心的“坑洞”连接起来。
“发动机熄火,”诺亚命令道,“准备下放‘Zodiac’橡皮艇。突击小组准备下船。”
“那边车灯亮了。”阿莫斯说。岸上的几辆汽车的头灯正在闪烁:闪了两下,停顿,又闪了两下,然后一团漆黑。过了整整一分钟后,信号又开始闪烁。
“阿莫斯,行动。”沙凯德上校说。
橡皮艇发出沉重的泼溅声,还有一些轻的泼溅声则是跳下去的蛙人发出的。他们拖着橡皮艇往里面走,悄无声息地靠近,这样就连舷外马达的突突声都不会有。诺亚和阿莫斯握握手,然后沙凯德上校陪伴这位分队领导走到甲板上。突击队员们全部穿着城市非主流服装,阿莫斯穿着一件红色羊毛裙,把裙摆拉起来,大家顺着叮当作响的链梯爬了下去。海和风的情况都很难得,诺亚想。微微的浪涌,轻柔的离岸风,如果风力强劲的话,蛙人拖曳那些高骑式“Zodiac”橡皮艇会很困难的,而现在,它们都平滑地漂了出去,融入茫茫夜色中。沙凯德上校返回舰桥上,戴上耳机,和诺亚站在一起,用望眼镜观察滨海大道上的情况,直到那些接应的汽车全部开走。“阿莫斯分队在接近目标的途中。”诺亚听到沙凯德向“坑洞”报告。这位指挥官笑笑,转向诺亚,说:“达多说:‘保持镇静。’”
舰桥上的钟表夜光指针显示差一刻钟到一点。“其他分队有消息吗?”诺亚大胆地问沙凯德上校。
“照计划在进行。到现在为止一切正常。”沙凯德说完,爬下梯子走进控制与通信中心。诺亚听到头顶上传来沉闷的响声,那里有没有打开任何灯光的救援直升机飞过。
滨海大道明亮的路灯下,阿莫斯偷偷溜进一辆奔驰轿车的前座,驾驶位上,一个男人很幽默地和他打招呼:“Giveret(太太),你父亲还好吗?”给阿莫斯让开地方的是一个女人,真正的女人,很明显是真正的金发女郎,而且借着路灯的光亮,可以看出她还很漂亮;尤其是与旁边一位假扮金发女郎的伞兵相比,那个冒牌货看上去异常粗壮,正往一辆别克轿车里钻。
“他很好。”
“一名十足的绅士,你父亲。”这名胖胖的司机穿一身意大利剪裁的黑西服,戴了好几只金戒指,有一头欧洲企业家那样的漂亮灰色鬈发,也许是个进口商或是银行家,他是一个非常圆润、光滑、富态的男人,以至于让人一看就想不到其他的身份。阿莫斯扫了一眼另一辆车,他的伞兵们都在那辆车里。刚才那名戴假金发的人竖起大拇指。
“出发。”阿莫斯说。
奔驰轿车启动,开上拥堵的大道,这条大道非常像特拉维夫海滨的那条哈亚康路(Hayarkon Road)。贝鲁特基本上就是阿拉伯的特拉维夫城:矮而宽的古旧建筑,高耸的新式写字楼,破旧的商店与精致的商店共存,灯火通明的咖啡馆沿着大道杂乱无章地排列下去。硬路面上到处都是凹坑。太像国内了!司机领着另一辆车曲曲折折地穿过城区,每到一处拐弯,那名金发女郎便用法语指出方向。阿莫斯打破沉默,用法语对那名女郎说:“你对这座城市很熟悉啊。”
“我在贝鲁特出生和长大。在美好的旧日时光,爸爸在这儿做生意。”她对阿莫斯微笑一下,“你看起来很迷人啊。”
“抱歉,我把你全身都沾湿了。”刚才橡皮艇舷侧进了很多水,浸湿了阿莫斯的鞋子和尼龙长袜,打湿了他穿的长裙。
“但愿这是我今晚最大的问题吧。”
这还是他第一次闻着昂贵的法国香水进行报复性袭击,阿莫斯想,这与从直升机上降到恐怖分子基地附近或是在夜间偷偷越过荒野中的边境有着天壤之别。贝鲁特西北部的这个街区处处是雄伟壮丽、带围墙的别墅,或是带宽敞拐角阳台的多层公寓,像极了特拉维夫北部的富人区,他们就是在那儿演习这次突袭的每一个步骤的。汽车停在维尔丹大街一座黑灯瞎火的两层别墅前,高大的棕榈树从高高的花园围墙内伸出来。那个女人说:“我们到时候就停在这儿,在这里等你们出来。”
那辆别克车载着一支小队开了过去,在阿莫斯他们进攻公寓大楼时,那支小队负责掩护。还有另外一组进攻人马已经乘坐别的车辆拐过弯去突袭巴解总部大楼了。阿莫斯的眼睛盯着腕表,因为两组突袭必须同步进行。“B'seder(好的),我们走。”他发出命令。轿车横过街道,朝对面的公寓驶去,公寓前有两名阿拉伯人,肩头斜背着枪,边走边抽烟。当车驶过来停下时,他们完全没留意,显然,正如情报所报告的,这里一直都有这类豪华轿车来来去去的。
“祝你们好运。”车子离去时那名女人低声用法语说。
阿莫斯和他的三名同伴在警卫的眼皮子底下若无其事地慢慢走进了楼内。那一刻真是紧张到了极点,心脏怦怦地跳。很好,完全进来了,这回没有街灯了。一个队员留守在昏暗的门厅内,阿莫斯和另外两名行动队员迅猛地直扑楼上,各自到他们的任务楼层。深度渗透,绝对突袭。现在事情也的确正在朝预定的方向发展。第三层楼的门后面,就是阿莫斯的目标,阿布·尤素福,“慕尼黑惨案”的策划者,也是把死亡撒遍全世界的阿拉伯恐怖网络中的真正智囊。他用装了消音器的枪射断锁头和铰链。谢天谢地,消音器起到了预期的作用,没有枪声发出来,只有金属的嘎吱声。穿过门道!那边房间内一盏灯吧嗒一声亮了起来。阿莫斯迅速冲进那间房间。毯子下躺着一个个赤裸的长着大黑胡子的人,与照片对比一下,显而易见他就是阿布·尤素福,他旁边还躺着个赤裸的女人,两人都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瞪眼看着他。这烂任务,但没办法,他连开四枪打死了他们,只发出四声沉闷的砰砰声;他们几乎动都没有动一下,呻吟声中鲜血喷涌而出,死去了。在枪火硝烟的气味中,阿莫斯匆忙跑过屋子,搜寻文件和记录簿,把他能找到的统统扫进他那只放女人衣服的手提箱里,然后赶紧跑到外面的楼梯平台上。
他等在那里听动静。楼梯间寂静得可怕。楼上进行得怎么样了?阿莫斯连着奔上三道楼梯,看见一扇门开着,他悄悄溜进去,手里拿着枪随时准备开火。大客厅华贵的地毯上躺着个穿衣服、留小胡子的男人,已经死了,血在他长长的黑头发里淌成一摊。窗子上一片断裂的百叶窗帘悬荡下来,旁边站着一位他的手下——约尼,正在从一个书架上扒拉文件。“阿莫斯,这些材料就是金子啊。”他语调轻松,边说边飞快地翻动纸张。一把椅子上堆着一摞书、一些小册子和文件资料,他朝那些东西挥挥手,说:“看看吧。”
“听着,拿上你能抢到的赶紧走。”
“En lahatz(别紧张),不要着急。”约尼看了一眼手表,“这种机会可不多。”说完又拿下一堆文件飞速翻看。
阿莫斯·帕斯特纳克平素对自己能在危急中保持镇定很得意,而且也经常性地证明自己这一点。但从某种程度上说,眼前这位仁兄比他还要牛。约尼·内塔尼亚胡几年前与他一同在总参侦察营服役,后来退役,到哈佛大学学习。现在还没有完成学业又回来了。操练加毅力,使这位原本体格单薄的小个子强化得像段铁丝一般,即使在“六日战争”中受过重伤,仍能保持原样。他的冷静感染了阿莫斯。毫无疑问,他是对的,这些富足的情报可能会拯救几百条人命,甚至可能捣毁整个恐怖网络。“好吧,不过要快——”
嗒嗒嗒,乓,乓!阿莫斯奔到打开的窗户前。外面机枪、步枪开火的声音响成一片。“是总部大楼那边,约尼。我看见闪光了。出事了。快点儿!”
“好的。我把这些材料装在哪儿呢?”他左看右看,“枕套里,也许可以。稍等。”
顺利完成
“坑洞”中,香烟的烟雾一如往常地绵密而呛人。挂满地图的宽敞房间里,高级官员们踱着步子走来走去,萨姆·帕斯特纳克也在其中。总参谋长埃拉扎尔和摩西·达扬并排坐在一张有麦克风的桌子边。“马诺·沙凯德,马诺·沙凯德,我是达多。重复一遍,出了什么差错?”
头顶上的喇叭传来回答,刺耳,带着静电噪音,但能听明白。“我是马诺。小伙子们按照计划杀死了外面的警卫。但是一挺机枪刚刚在街对面开起火来,也许从某类卡车或货车里,还——等等,有新报告进来了。”
屋子内一片沉默,只有静电的咔啦声。打火机嚓的一声,火苗迸出。
“好了。我是马诺。我们有五人倒下。那辆货车已经没声音了。但有更多的警卫赶来交火。爆破组询问,是攻入大楼还是放弃?”
总参谋长和达扬互相看了一眼。达扬耸耸肩。达多迅速说道:“他是在场之人。”然后对麦克风说道:“马诺,我是达多。你的建议呢?”
“我建议继续爆破。我们有很强的支援火力。我马上派增援掩护后撤行动。”
“批准。”
一名胆大的飞行员在穿过风暴时,如果只是作为一名乘客坐在飞机上,那他会感到痛苦难耐,因为他知道危险,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而不能采取行动。萨姆·帕斯特纳克眼下就是这种心态,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他惶恐不安。阿莫斯进攻的那栋公寓还没出现问题,但整个袭击行动已经开始打折扣了。枪战必然会惊动那些松懈的黎巴嫩警察,也许军队也会赶过去。能快速撤到海滩就算这支突击队最好的运气了。一旦他们陷在贝鲁特城内,就算不被当场击毙,也会被彻底击败并被俘。
阿拉伯人抓捕了总参侦察营!在全世界的电视台上放出囚徒们被蒙上眼睛戴着镣铐的画面,那是对以色列勇猛无畏的嘲弄,是奇耻大辱!而且众所周知,极端的黎巴嫩政客们本来就和那些恐怖分子有勾连,在黎巴嫩坐牢,无异于活在地狱中。私刑处死、绑架、消失、严重伤害致死——一切都有可能。喇叭中充满了混乱的、没完没了的军事术语,但没有爆破组更进一步的消息。从登陆开始,就没有听到丝毫有关阿莫斯的消息。沙凯德上校刺耳的声音从中传出,在命令所有分队清理通道。
“马诺呼叫达多。公寓进攻分队没有消息。大楼进攻分队已经冲出警察和恐怖分子的火力包围,现在正朝海滩撤离,带出了所有的死伤者。”
达扬走到麦克风前,按下按钮:“马诺,我是达扬。爆破组完成任务没有?”
“部长,他们安装了炸药,但是他们一直都处在混战中,从汽车那儿射击。他们也不清楚。”
达多摇摇头,达扬把麦克风让给他。
“达多呼叫马诺。死伤情况如何?”
“我是马诺。两名轻伤,一名重伤。”整个屋子内顿时都是悲怆的神情。顿了一下,马诺的声音又响起:“两名死亡。哈加·马阿延和阿维达·绍尔。”
静电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椅子响亮地一声刮擦,达扬站起来。“Fashla(一团糟,失败)。”他冷冷地骂了一句,走了出去。几名官员也跟在他后面离开。达多无力地坐在麦克风旁,惨白的日光灯下,他粗线条的脸上罩上了一层悲痛。报告继续一点点进来。帕斯特纳克的心脏跳动得都能听见。“我是马诺。阿莫斯的公寓进攻分队已安然登上‘加什’号。任务完成。三名恐怖分子首脑被击毙,两名突击队员受伤。”达多勉强对帕斯特纳克淡淡地笑了一下。
不出一个小时,情况已经清楚了。整个突袭部队,包括在车里接他们的摩萨德特工都上了船,朝国内开来。直升机在海法的迈蒙尼德斯医院放下了死伤者。墙上的挂钟显示三点刚过几分钟。很久没有说话的达多伸了伸腰,打了个呵欠,说道:“嗯,萨姆,你们家阿莫斯英勇地完成了任务。所有小伙子都完成了任务。但是,摩西·达扬说得也对。Fashla。”
“达多,他们打死那些头头儿了。”
达多把头埋进手里:“我们两个小伙子,就换那三个杀人的狗杂种?”他胳膊旁边的电话铃响了。他接起来:“我是达多。什么?”他的脸色亮了起来,“好啊,你都录下来了吗?……很好,赶快把带子送到我办公室……哎,萨姆·帕斯特纳克在这儿,你跟他说。”达多把听筒递给他,“这次袭击上了美国的晚间新闻。”说着他大步走出去,踏上陡直的楼梯。
话筒里传来摩萨德新任局长缓慢而低沉的声音:“萨姆?这次袭击成了美国电视和广播上的大事件。他们打断了固定的节目。该新闻报道已经流出了贝鲁特,毫无保留地。首先是,恐怖分子总部大楼被完全炸毁——”
“哈!这消息确定吗?”
“炸成了一大堆碎石瓦砾。”
“美国方面现在是什么反应?”
“态度是肯定、赞赏的,他们都在提及我们的运动员在慕尼黑被残杀的事件,还有他们两名驻苏丹外交官被谋杀之事。”
这位摩萨德局长继续说,现在最让人惊讶的是黎巴嫩官方的坦率。他们马上就透露了被击毙的恐怖分子首脑的名字,并允许在巴解总部大楼那儿拍照,救援人员正在轰塌的废墟中挖找可能被埋的巴解组织人员。邻近的建筑没有受影响。
萨姆打断他问道:“你确定吗?阿莫斯曾跟我说过,他们在所需要炸药的确切重量上有过很大的争论,就是为了不伤及市民。”
“炸药有人推测对了。那座大楼成了一处废墟,其他地方都没有受到伤害。这是我们的领事在纽约电视上看到的。我刚刚和他通完电话。萨姆,这是一次世界性的成功,是一项卓越的成就。”
“两个小伙子死了。”帕斯特纳克说。
“我知道,知道。阿维达·绍尔和哈加·马阿延,基布兹居民,志愿者。他们还只是两个孩子。代价,总是有代价的!不过萨姆,去听听纳夫塔利的录音带吧,那两个小伙子死得其所。”
功成回国
地中海的天气说变就变。日出时分,风便吹得海上起了白浪,甚至进了海法港内,“加什”号也是摇摇晃晃、上下颠簸的。在晃动的舰桥上,阿莫斯和诺亚两人正拿着望远镜观察码头。诺亚说:“好一个欢迎团队啊,有国防部部长、海军总司令……”
阿莫斯叫喊道:“那是我父亲,真的!他怎么把自己拖来海法了?”
那名金发女郎爬上梯子到了舰桥上,上身穿白色毛衣,下身穿棕黄色宽松长裤,刚好听到他这句话,便用法语和他打招呼:“你好。哪个是你父亲?”
“啊,你好。”阿莫斯也用法语说,递给她望远镜,“他是达扬左边的那个低个子男人。”
“哦,那就是帕斯特纳克将军。”风吹动她散开的黄色头发,粉色的围巾在她脖子周围上下翻飞。清晨强烈的阳光下,她看上去非常迷人,尽管她明显要比阿莫斯岁数大。苗条,皮肤晒得很黑,高颧骨的脸上洋溢着兴奋。“呣,你们长得好像啊。哎呀!”她朝他这一侧跌过来,他急忙伸出手来扶她站稳。她用法语说:“谢谢,先生。”
由于一直在晃动的舰艇上的军官餐厅里写报告,阿莫斯看上去目光呆滞,疲乏至极,但还没累到感觉不到下身躁动的地步。当那女郎把望远镜还给他时,他脸上的微笑就不仅仅是礼貌那么简单了:“你休息过了吗?”
“呃,哎呀!你们那个安逸的船舱!我就像个宝宝一样在里面来回摇动。哎呀!”又是一声叫喊,大风猛地把她的围巾从脖子上扯下,向船艉飘飞过去,转瞬不见了。
阿莫斯说:“以色列政府欠你一条围巾。”
“必须的。”
当“加什”号停泊好后,衣衫凌乱、一脸胡子的突击队员们走到甲板上,全体船员则以立正姿势集合。参加此次秘密行动的各位高官登上船,一一与突击队员们握手。
“因为胜利,好多父亲。”那名金发女郎笑着说,离开了舰桥。萨姆·帕斯特纳克站到梯子一边给她让开道,然后爬上来一把抱住他儿子。“去跟大家伙握手吧,我的孩子。”
“爸爸,你的脸色很难看。昨晚什么时候睡的?”
“没事,我马上就去睡。”
阿莫斯看见那名法国女郎和那名贝鲁特的摩萨德特工一起跳下跳板,赶紧对他父亲说:“对不起,爸爸。”他匆匆朝他们赶去,当那个女人正打算上一辆汽车时,他拦住了她。
“再见,多谢。”他对她说。
“为什么说谢谢?再见。”那女郎用法语回答。
“哎,我怎么跟你联系呢?”她微微一笑。“我说真的。你叫什么名字?”
“呃,少校,一切都过去了,但是我不会忘了那名穿湿冷的长袜和湿外套的漂亮‘小姐’的。顺便问一句,‘她’的名字叫什么?”
“‘她’的名字?”他笑了下,说,“‘她’不存在。”
“对,正是这样。我也不存在,小帕斯特纳克。”
他目送那辆汽车离去,他父亲走到他身旁。“爸爸,她是谁?”
“没有人。一个志愿者,特意招募的。阿莫斯,媒体上说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行动。全世界的媒体都这么说。干得漂亮!”
“我们也有死伤的人,爸爸。”
帕斯特纳克点点头:“我听说了。现在你最好还是回你的营去吧。”
“为什么?南边有事可做吗?”阿莫斯不耐烦地问。
“阿莫斯,叙利亚和西奈前线都有大批敌军在移动。一般来说是军事演习,但也有人判断这可能并不是演习。”
“就让他们挑起点儿什么事吧。”阿莫斯振奋起精神,“然后彻底让他们惨败,到那时也许他们会和平吧。”
保密是帕斯特纳克的第二天性,他没有跟别人说,五月十五日“独立日”阅兵期间敌人可能会发起袭击,因此政府的最核心圈子已经处于最高警戒状态。危机代号:蓝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