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1100000000019

第19章 滚雷

父子会面

七月下旬的一天早上,帕斯特纳克坐在他宽敞的办公室里,办公桌是瑞典进口的现代派风格。从落地玻璃窗俯瞰下去,是特拉维夫富人区和阳光灿烂的海面,这时,大楼保安从大堂打来电话,报告说有位军队少校找他,自称是他的儿子。

阿莫斯离开了西奈?又要干什么?“让他上来。”

“先生,现在只有货梯可以用。”

“那就让他乘货梯上来。”

和政府机关以及特拉维夫大多数企业一样,凯富山大厦也关门歇业了。圣日[1]季节来临了:今晚日落时分就是犹太新年了,十天后又是赎罪日,再过几天是住棚节[2]。帕斯特纳克一个人坐在高级管理人员所在的大厦顶层,没有秘书,甚至连个扫地的清洁工都没有。阿莫斯穿着一身野战军服,手里提着只公文包走进来,把一摞信放到桌子上。“你的信。我先回了趟家里。我已经被调到北部去了。你怎么今天还上班?”

帕斯特纳克认出信封上的字迹是耶尔的,早该到了。“调到北部?很突然啊。发生什么事了?”

“戈兰高地上形势变得紧张起来了。我要带两个连和我的指挥总部上去。知道与此有关的什么消息吗,爸爸?”

帕斯特纳克的回答很谨慎。阿拉伯人再一次集结调动,而且是南北两线同时进行,这是“蓝白”危机的一次现实版重演,但这尚属于内部情报。“嗯,他们的飞机全被击落了,因此我们必须要预料到,可能会有某种反应。”在九月中旬,叙利亚的“米格”战机紧急升空,追击以色列一支空中侦察小队,随后与担任空中掩护任务的以色列机群发生了持续缠斗,结果被击落十二架,而以色列方无一损毁。

“爸爸,那是场遭遇战,双方都无法控制的。”

“我知道,但是是以他们公开的大耻辱为结局的。某种有限的报复行动很可能在秘密进行中。”

“不是,亚诺什预计要比这严重得多。”亚诺什·本-加尔(Yanosh Ben Gal)就是领导阿莫斯的旅长,长着一张鹰脸,不打仗时是个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这在帕斯特纳克看来不算什么大污点),打起仗来却是位足智多谋又顽强的战士。“亚诺什预计整个旅都得开拔上去。现在叙利亚方在戈兰高地有七个师,而我们只有一个旅在那儿,他说。”

父亲歪着脸说:“也许正常吧,和平时期的部队部署嘛。”

“哎呀,这也太不对称了,爸爸,二十一个旅对一个旅!把我的部队士兵从休假期召回来,决定谁去北部,谁留在西奈,真是一团混乱。说说吧。这次真的会发生战争吗?你知道吗?也许我们应该把这一切都了结了。所有的虚惊……”

“亚诺什错了。他们不敢,阿莫斯。这又是一次老式骗局,目的是要让我们一直紧张不安。当然,这种事进行期间很令人讨厌。”帕斯特纳克只感到有一点点不安而已。他确信他的看法是符合实际的,敌人的行动只不过是又一次的“蓝白”危机的假动作而已。然而,一旦叙利亚军队真要为那次空军冲突进行报复,他的儿子可是处在首当其冲的位置上。“祝你好运,儿子。”

“我倒是希望那上面的补给站能有好运。”阿莫斯笑了笑,“为了抢着用那些放行的备用油箱,他们正在和我的副营长吵架呢。”

帕斯特纳克拉开抽屉,从一个标有“快速”字样的文件夹里摸出一封信,说:“我想这个没什么,不过还是给你吧。某位女士带来的,我想是个法国女人,就在阅兵那一天。因为搬办公室,它给埋在底下了。”帕斯特纳克觉得没必要提起这个女人就是贝鲁特突袭中那位神出鬼没的金发女郎。就让她继续神出鬼没吧。

“谢谢。”阿莫斯把那个蓝色信封塞进公文包,法国女人!嗯。“好了,如果事态平息下来,也许亚诺什会放我回来和你一起过赎罪日的。”

“听起来不错啊。现在那支前进的部队怎么样了?如果你的旅驻防在北部,而南部却出了麻烦,部队怎么赶到运河区?”

“这不是我考虑的问题。我希望有人已经考虑过这事了。”

帕斯特纳克把拥抱阿莫斯的念头强自压下,就目前的事态而言,那样的动作太过沉重。“好吧。到了上面如果有电话机的话,就打给我。Shana tova(新年快乐),阿莫斯。”

“Shana tova,爸爸。”阿莫斯开玩笑般迅速给他敬了个军礼,离去了。桌子的抽屉还打开着,帕斯特纳克想到,这个“快速”文件夹是放耶尔信件的最好地方了。连着好几个星期查找她的邮件,希望能收到她的来信,无果,最后又开始等待电话,依然无果,他在希姆雄饭店吃晚餐时那种热切的情绪慢慢开始消退了。杳无音信。什么消息也没有!关于这位卢里亚军士长,谁能说清楚呢?就把她塞到这个“快速”文件夹里去!他想是这样想,但还是伸手拿过裁纸刀,划开了信封。该死的她现在怎么样了?

无从知道,因为信里只有一张纸,尽是热情欢快的唠叨,语气是洛杉矶式的,也是狡诈十足的耶尔式的。他飞快地写了封回信。

亲爱的军士长:

阿莫斯刚刚把你的信带来,三个星期才姗姗来迟。他是在去戈兰高地的路上顺便回了趟家,拿了信。他的营被从西奈调到那儿,简直是胡闹。我们的空军和叙利亚的空军在两个星期前发生了冲突,击落了他们十二架飞机,因此摩西Dode(叔叔)可能认为会有报复性袭击吧。

在我对你快要不抱希望的时候,我们邮局的“蜗牛”才带着你这封短短的情书爬过来。看来你在忙那种电影蠢事喽,而且又很快活地回到那片侨民的乐土了。祝你好运吧。我很嫉妒舍瓦·李维斯有你做咨询者和难题解决者。我可能也要烦您大驾用用你。过几天我会因为业务问题去美国的。到了我会告诉你,也许我们可以在上次希姆雄饭店停下的地方继续开始。“伊甸园”享受期间,可别吃了不该吃的苹果,Shana tova。

1973年9月26日·新年前夕

于特拉维夫凯富山

除夕之夜

为了快速赶往北部,阿莫斯的司机绕开新年前夕车流量大的公路,走近路和旁道,但这些地方也走得很慢。公路后面的农田里车辆倒不多,但处于节日快乐时光中的人们都步行到农庄或亲戚家,而把汽车乱糟糟地停在一边。

爬到野生植物密布的高地上面,新年的感受黯淡下来,十字路口有百无聊赖的士兵在把守,围栏隔开的国防军营里飘着大卫星旗,很多武装吉普巡逻队来来往往。当地旅的指挥部里,本·肖哈姆(Ben Shoham)上校以战时那种快速的语气对他说:“帕斯特纳克,一旦领到你的油箱和口粮装备,就把你的营开到这儿来。”他指着挂图上的一个红圈,“凌晨前要准备好应付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你的营做我的反攻部队。”

“形势怎么样,长官?”

“不清楚。不太好。”这位头发浓密的战地指挥官听语气不害怕什么,但是表情很愁苦。他一个旅,对阵的是敌人的七个师啊。

“我的副营长领油箱时出了些麻烦。”

“那已经完全解决了。亚诺什的部队在每项物资上都享有最高优先权。”

快到黄昏时分,阿莫斯的大多数士兵已经到达,排成了一条长长的车队。他们蜂拥挤入补给站,从仓库内领取油箱;同时检查发动机、枪瞄准线、装填炮弹、弹仓,以及通信设备,迅速拾取成百上千种坦克元件,完全处于嘈杂和混乱中。到此时,新年的气氛已经荡然无存,只有一小队头戴针织小帽的士兵手拿祈祷书,远远地在补给站的一个角落里匆匆进行新年仪式。为了确保这支反攻部队在凌晨时有三十五辆能打能跑的坦克,阿莫斯和他的下级军官们一直视察和检查到深夜。到了凌晨三点时,他才抓住机会打算睡一小会儿。铁皮屋顶的军官临时营房里冷冷清清的,宿营床上堆着刺人的毛毯,他感觉太冷,便脱掉靴子,又看了一遍给他的命令。父亲交给他的那封信从公文包里掉出来:正方形,浅蓝色,没有邮戳。打开来,里面只有一张纸。

亲爱的小帕斯特纳克:

我和我丈夫来这里观看独立日阅兵。我一直很苦恼,在我们最近的那次冒险行动中,也许我没必要不礼貌地回避。你当时问了我的名字,我叫艾琳·弗莱格。在我的“真实生活”中,我是一个快乐的已婚女人,定居巴黎,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我丈夫叫阿曼德·弗莱格,他是一名商人,一直积极致力于“以色列世界联合会”的事情。如果某天你碰巧到巴黎,我们会很欢迎你的。同时让我稍带害羞地感谢那位穿着湿袜子的勇敢“小姐”,是“她”为以色列完成了一项伟大的功绩,也让我在这次于己而言有勇无谋的冒险活动中感到安全。有人向我提议,我感觉这件事很有挑战性,就自愿参加了。我能毫发无损地撤离,某种程度还要感谢你的沉着和勇气。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艾琳·弗莱格

眼下,尽管小帕斯特纳克心里有比这位棕褐色皮肤的金发女郎更紧迫的事情,但他长期住在战地,又没有固定的女朋友,所以还是要想想。当他穿着厚重的坦克服钻进毯子下时,他意识到,这封信是在拐弯抹角地诱惑他。一个巴黎女人,有三个孩子,丈夫还积极致力于“以色列世界联合会”,可以推断出她也许很富有。毫无疑问,这不是他喜欢的类型。然而,这个女人看起来多么迷人,那种独特的魅力啊……也许等这一切都平息下来时,哪天……在想入非非的困倦中,他沉入了梦乡。

多夫·卢里亚的除夕过得完全是另外一副样子。中午时分,他飞到戈兰高地上方四万英尺的高空进行航拍,叙利亚集结起来的坦克和炮兵部队长达几英里,一直到标志停火的“紫线”;到日落前,他又换了身崭新挺括的平民服装,和葛利亚·巴拉克手挽手地步行去耶路撒冷埃兹拉赫主持的那个犹太会堂。这转变很怪诞,但这就是一名飞行员的生活。巴拉克一家邀请他和他父母去吃节日晚餐,但他父亲让他先带葛利亚去参加埃兹拉赫主持的仪式。对父亲向宗教的移情,多夫的态度是很温和、很宽容的,而葛利亚也不打算违背多夫那位著名的父亲所建议的一切事。她紧张得不知所措,等着多夫说出那句严肃庄重的话。今天她穿了件大红色的羊毛裙,这是她和母亲两人在耶路撒冷逛了两天什么也没买到后,她妈妈又去特拉维夫买的,是专为她今天的晚宴准备的。

至于多夫,他早已准备好说那句严肃庄重的话了,但这位战斗机飞行员又十分恐惧。葛利亚·巴拉克让他难以理解。她真的喜欢他吗?对他来说,在众多姑娘中间,现在葛利亚如鹤立鸡群一般,谁也无法与之匹敌。她漆黑的眼眸里藏着深不可测的神秘,她的身体如同一道高扬的美丽火焰,她的每一句话都魅人而机智,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彰显着优雅,她羞怯而纯洁的吻就是折磨人的没有表白出来的爱。他希望她喜欢他,但是另一方面他听说她也在考虑一位高个子的伞兵。多夫对自己矮小的身材颇不满意,仅仅比葛利亚高出半英寸。这些姑娘啊!假如她拒绝了他呢?

因为圣城今天没有机动车,步行的人便挤满了整条大街,两人也夹在其中。朋友们和她打招呼,完后都要看一眼多夫,目光明亮锐利,这让她心里暖暖的。她——葛利亚,可是和一位“鬼怪”战机飞行员在一起呢!这个消息会传遍耶路撒冷那一帮青少年圈的,尽管此刻他只穿一身便服,而且在抱怨。“这领带要勒死我了。”他说,“我父亲的祖母是虔诚的教徒,有一次她对他说,在原来的国家里,到了犹太新年一定要穿一身新衣服。所以上个星期父亲就把我拉去买了这身行头。”

葛利亚说:“我很喜欢这身衣服。”这是一身有方格图案的褐色套装,衣服标签上的希伯来文写着:苏格兰粗花呢。作为以色列本地仿造品,这件衣服已经很合身了。街边埃兹拉赫那间小会堂里,仪式已经嗡嗡嗡地开始了。一扇遭虫蚀的破烂木门开着,歪歪斜斜地挂在铰链上,本尼·卢里亚等在旁边。

“你得去妇女区域。”他对葛利亚说。

“我知道,我知道。”她笑着悄悄溜开。这间用灰泥抹了墙壁的犹太会堂里黑压压地挤满了人,一个络腮胡子的人领着他们走到前排预留的座位上。埃兹拉赫正在藏经柜旁专注地祈祷,尽管卢里亚的将军制服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骚动,但他也没看他们一眼。没有附任何解释,埃兹拉赫当时只是告诉他,让他穿这套衣服来。

在多夫看来,仪式非常乏味,一会儿站,一会儿坐,一会儿吟咏经文,把他都搞迷糊了。百无聊赖中,他看起了关于祷告仪式的希伯来文字,这对他来说很新奇。当埃兹拉赫做简短演讲时,他用的竟然是明白易懂的希伯来语,多夫有些意外,他原以为会用意第绪语的。

埃兹拉赫尖细的声音开始讲了:“K'tiva v'hateema tova(满意的判决已经写好并封装,发给你们每一个人)!亲爱的朋友们,明天——到我们节日的第二天晚上,就不会再有这声祝福了。今晚,如我们所学到的那样,正人君子和邪恶之人,会收到他们最终的判决。但是Bainonim(普通人),则还有十天时间,直到赎罪日那天,来检讨自己的行为,真心地忏悔,依然能够改变结果。”他轻抚长长的白胡子,面带浅浅的微笑扫视众人,“因此我们明白,如果明天晚上你希望你的邻居收到一个满意的判决,你就要暗示他不是一个正人君子,而是一名普通人!但是你怎么能肯定呢?我们必须要断定每一个人都在有德行的那一边。所有人都一样,我的朋友们,你们也可以希望我在明天晚上能收到一个满意的判决,因为让我痛苦的是,我是一个普通人,我感谢造物主制定了十天悔改期。”

集会的人们拥出来,叽叽喳喳的,女人们全都盯着多夫的父亲看。人群中,多夫问葛利亚:“那帷幕里面是什么?”

“嗯,我敢肯定她们都在用奇怪的眼光看我。那里面大多数都是上了年纪的妇女。我猜年轻女孩都在家里做晚餐吧。”第一颗星星出现在耶路撒冷纯紫色的天空中,淡淡的冷风吹来。“将军,我跟妈妈说过我和多夫要在仪式结束后去哭墙的。您尽情享受晚餐吧,我们晚点儿回去。”

“好的。”他说,脸上带着属于父辈的无奈的微笑。这两人可能不会去吃晚餐,而有可能去做他们高兴做的事。这世界是他们的了。

他们手牵手朝山下走去,要穿过一条谷底,再上坡就是旧城。多夫一边焦虑地思考怎么跟她说那句庄重的话,一边给她讲在“六日战争”期间,一队坦克就是从这里突破到雅法门的,这故事是他从当年为新兵们组织的一次战斗遗址参观中听到的,此刻他感觉真的是比他飞到叙利亚上空还要紧张。这条路上没有标记,只有很多陡峭的街道和一片片杂草丛生的空地。

她说:“我们那时候在华盛顿。我们完全错过了。”

“我当时在这里,很庆幸。是我父亲领导了那次空袭,这才赢得战争的。”

“哦,谁不知道这件事啊?他可是个大英雄。”

“嗯,他听达扬说,你父亲在华盛顿对战争所起的作用比战场上两个旅还要大。”

葛利亚说:“那时我才十二岁,懂个什么?我当时只知道我不喜欢美国人,很想念我的朋友们。”

多夫说:“战争一结束,我父亲就带我们去了哭墙。这里全部,”他指着后面的谷地,“都还是无人区。破砖碎瓦、带刺铁丝网、雷区、陷阱。现在很难想象当时的景象了。”他们默默无语地往前走,相互缠绕的手指握得更紧了。过了一会儿,他问:“你能听得到埃兹拉赫说话吗?”

“几乎听不到。怎么了?”

“我们应该相信那一切吗?判决,悔改?每一个人的行为都记录在天堂里的一本册子上,然后到第二年时写下一个判决——谁生,谁死,谁受火刑,谁受水刑,等等?我想这是极具隐喻性的,你不认为吗?我父亲近年来对宗教十分推崇。”

“我妈妈也在回归宗教。”

“你知道吗,葛利亚,我跟那些击落叙利亚飞机的飞行员谈过。他们说进入战斗后太忙,根本顾不上祈祷,但是退出战斗后一定会感谢上帝,无论信教不信教。”

一进入旧城的城墙内,葛利亚就拉着他穿过幽暗狭窄的巷子和空无一人的小街,一路朝坡下走。“你对这里很熟悉,是吧?”他说。

“嗯,安息日在耶路撒冷没什么事可干,我们便来这里,我和我的朋友们。你可以不断地探究旧城。购物也很不错。”

“那阿拉伯人呢?”

“有些人挺好,有些人不那么好。当然他们都希望我们死掉啦。”

他们出来,走到一个平台上,从上面俯瞰,可见泛光灯照明下的哭墙,墙前面人潮涌动,全是来敬奉的人。“一到节假日就有很多很多的人。”她说。

多夫说:“你知道吗?哭墙曾经夹在一条又长又黑的小巷子里。不一直走到它前面,你都看不见它。我第一次看到它时就是那样。”

“我们回国时它已经是这样了。”她说。

他们顺着长长的一段石阶路往下走,到达广场,在这里,他们能听到六个主持仪式的人用高低不同的声音同时吟咏,他们四周紧紧围着各色各样的阅读架和祈祷的人。她说:“这边是男人区域。想挤进去,挤到墙边吗?有的人特别在意吻那些石头。”

“不必了。”他从人头上方盯着墙看,“不过这让我想到了些事情。”

“想到了什么?”

“那场战争一结束,我爸爸就带着我们来了这儿,我、达佛娜还有丹尼。他跟我们说,过去的犹太人常常花掉他们毕生的积蓄,只为了来哭墙看一眼,然后才能闭眼死去。有的甚至是徒步来的,要走好几千英里呢。葛利亚,六年时间里,这已是我第二次来这里了。”

“现在来太容易了。”葛利亚说。然后她又笑着说:“看见了吗?我们女孩子不得不注意那样。”

面对她的逗笑,多夫没有反应。“你知道吗?葛利亚,从空中侦察的高度,透过云层往下看那些高山、谷地、河流、湖泊、农田,还有大海,地球还完全是原来的样子——棕色、绿色、灰色,然后是漫无边际的蓝色地中海。没有叙利亚,没有伊拉克,没有约旦,没有埃及,也没有以色列。所有地方浑然一体,毫无区别。没有什么‘应许之地’。从上面看,犹太复国主义有很大的不同。”他又嘟哝着说,“但是,回到基地以后,你无疑又希望得到这块小小的‘应许之地’。”

“来。”

“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她领着他又穿过许多小巷子,沿着石头矮墙,一会儿走上幽暗的台阶,一会儿又下到古老的拱道。最后他们爬啊爬,一直爬到一座粗粝的石头塔楼顶端,大风呼呼地吹着,往上看,是繁星点点的夜空,往下看,闪闪烁烁的灯光四下蔓延,直到他们看不见的远方。“这里是耶路撒冷只有少数人知道的一处美景。”葛利亚说着靠到他身上,“三百六十度全景。尽管很冷。”

他用一只胳膊搂住她:“我不冷。我穿着我的新年衣服。”

“你是穿着呢。这儿虽然感觉冷,但很美妙。”

他们两人的呼吸都奇怪地急促起来。“谁想要亲吻石头呢?”这位“鬼怪”战机飞行员说着,一把抱住她,热烈的激情彻底奔涌而出。可以想得到,对葛利亚来说,这正中下怀。

以色列人很少有谈话谈得再也找不到话题的时候,但是巴拉克家晚餐后的谈话就出现了冷场,因为四个大人都避开了萦绕在他们心头的同一个问题:多夫和葛利亚究竟怎么回事?而两个男人又不想把女人们扯进有关战争的谈话当中,话题自然就少了。十一月份大选算是个保险的话题吧。于是巴拉克说,他很担心,沙龙组建“利库德”集团对抗工党的想法会被某些宗教小派别利用,从而强行推行“蓝色法规”[3]。卢里亚则争辩说,不付出很高的政治代价的话,摆脱不了工党“动脉硬化”的社会主义政策。

“别胡扯了,本尼,你能想象那个疯狂的贝京做我们政府的总理吗?”巴拉克说。

“这就是个疯狂的国家,我们的发展更疯狂,但它很顺利。”卢里亚说。

外门打开的声音让屋内的一切都停止了。葛利亚步态轻盈地走进来,头发凌乱但容光焕发,多夫在后面关上了门。葛利亚喜滋滋地说:“我们有两项通知:第一,我们很饿;第二——”她亮闪闪的眼睛扫了一眼多夫,让多夫说。

“我们要订婚。”他说。

争吵

新年后的第二天,诺亚从海法给父亲打电话,暗示新的海军情报显示情况很不祥。巴拉克说:“开车到这儿来吧,不要在电话里谈这个。”不一会儿,诺亚就来了,还穿着工装裤,速度之快,显然是没有遵守任何交通规则。娜哈玛所做的新年三角馄饨汤还剩下一些,他们坐下来吃馄饨时,巴拉克告诉了他多夫和葛利亚订婚这件事。

“订婚?嗯,爸爸,我倒是挺喜欢多夫的,他很优秀,但是葛利亚才十七岁——”

“她首先要服完她的义务兵役,那是一段很长的成长时间。目前多夫如果能请下三天假的话,他们打算在赎罪日之后到瑞士去滑雪。这是本尼给他们的订婚礼物。”

“三天假期?”诺亚停下吃饭,“天哪,空军还没有进入警戒状态?”

“没有啊,除非我先得知,而且那绝对不可能。”

诺亚叮当一声放下汤匙。“好吧。我说这个可能越界了,爸爸,但是我来这里就是说这个事情的。以上帝的名义,阿拉伯人马上就要开战!空军不知道这件事吗?总理不知道?国防部不知道?还有你也不知道?”

“你现在说的是你们海军的情报报告。”

“没错,但这一次就是战争,相信我。”

诺亚一口气说出他的理由,叙利亚和埃及舰队正在为战斗做准备工作,海军情报人员也正在及时跟踪。巴拉克一边听着,一边不断点头,面色沉重地看着儿子,说:“诺亚,昨天你们舰队司令和海军情报部部长都在这儿,和军事情报局局长泽拉将军争论了好几个小时。泽拉将军知道那些实情,而且还知道他们两位不知道的东西。他的评估依然是:可能性非常低。”

诺亚咬住嘴唇,问:“报纸上说的是真的吗,果尔达·梅厄去了法国?”

“是的。”

“去了哪儿?”

“欧洲委员会。”

“那是个什么组织?有军事力量吗?是属于北约的单位吗?”

“北约?不,那是个讨论政治统一和人权的论坛。”巴拉克把盘子往后一推,眼睛盯着他儿子说,“我非常相信你。我曾经力劝她不要在这个时候离开以色列。”

“好样的,爸爸!她怎么说?”

“嗯,你听我说,完全是她的原话。她说:‘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战士就是我的国防部部长,他手下有一大群伟大的将军——达多、塔尔、阿丹、拉斐尔,你都认识他们。那些勇士需要我这样一位老太太照顾他们并为他们预测吗?’”

诺亚执拗地打断他的话:“也许他们——”

“听着!她继续说:‘我为该委员会致辞,对以色列来说是莫大的荣誉,取消的话就恰好做了对阿拉伯人有利的事。他们的把戏就是为了让我们不能正常活动,让以色列一直都不能像一个正常国家那样发挥功能。再说了,我第二天就回来,最差我也能在五个小时内回来。’”巴拉克耸耸肩,“这就是她说的。”

“B'seder(好的),爸爸,那就这样吧。我猜我把自己的紧张带到这儿来了。但是我要告诉你,战争马上就会开始,很快。当战争打响时,海军的发动机已经预热好,会倾巢出动去参加战斗。”

“对海军来说这很好,诺亚。但是动员预备役,让我们的人民惊恐,同时也让超级大国们警惕起来就不同了,那正好给了阿拉伯人借口,他们可以要求发动进攻。”

“跟我说实话,爸爸,你认为应该动员预备役吗?”

父子俩互相盯着对方。“诺亚,以前我在这个问题上错了,错得很丢脸。我不是军事情报局局长。”

尴尬片刻后,诺亚换了一副口吻说:“我曾跟你说过我在瑟堡遇到的那个法国姑娘吧?”

“说过。叫朱莉娅什么的,父亲是做水产生意的。”

“好记性。朱莉娅·莱文森。她现在在这儿,在法国大使馆找了份工作。一个很聪明的姑娘。”

巴拉克微笑着说:“来追你,是吗?”

诺亚没有笑,他略带局促地说:“朱莉娅当真在这里。她知道关于达佛娜的一切。她并没有追我,但她是个可爱的姑娘,温柔、可靠、智慧。”

“嗯,两项婚约都要订了,达佛娜怎么样?”

“我正打算去她所谓的工作室。”

“你会回家过赎罪日吗?”

“我们目前这种警戒状态下应该不会,除非我们舰队司令大大放松下来。”

“嗯,如果不回来,祝愿你斋戒顺利。”

“你也一样,爸爸。”

在雅法一间地下室的门前,诺亚按了好几遍门铃,达佛娜才穿着一身泥泞的工作服打开门,里面一片阴暗。“咦,怎么是你啊,”她说,在一块破布上搓着双手,“进来吧。乱死了。”

“‘怎么是你啊’什么意思?”

“嗯,我正在等一个以色列海关来的人。税的问题。你来这儿干什么?”

他没回答,一把抱住她就吻。“啊,”她在热吻中说道,“好热烈啊!你差不多跟我一样脏,所以——不要,不要!嘿,手拿开!慢点儿,motek!”她挣脱开来,“你怎么不在海法?”

“我必须到耶路撒冷见我父亲。我现在就在回去的路上,但我想过来跟你说说话,hamoodah。马上要有战争了。”

“什么?战争?”她指了指收音机里低声嗡嗡的美国摇滚乐,“难道我没听到新闻吗?”

“达佛娜,相信我的话——”

“诺亚,你把头摔坏了吗?时局再平静不过了。我今天早上还发给加利福尼亚客户一个谢拉顿风格的大烛台呢。纯粹是生事!这城市现在像纽约一样生气勃勃。会有战争?”

他看看堆满各种工具的工作台,有泥块、未完工的陶瓷半成品、满是泥污的布,还有泥盘子等乱七八糟的东西。“税出了问题?你真的在这行业赚到钱了?”

“嗯,prutot(一点点钱)。不过他们还在追着我要。天哪,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是吧?”

一张小床上堆着裙子、毛衣和有褶边的内衣,她把它们收拾起来。他拉着她并排坐下,问道:“你打算回家在泰勒诺夫基地过赎罪日吗?”

“肯定地告诉你,不会!我父亲要把哈西德派教徒引入基地主持仪式。他真的变得很奇怪。我就待在这里,我还有活儿要干呢。”

“赎罪日那天还要干活儿?”

“诺亚,你了解我的。为什么要假装呢?”

“好吧,那来海法吧,最起码。我们会在海港里的,肯定——”他抚弄她手的动作停下来,指着她的手表问,“这是什么?”

“噢,这个呀,约翰送我的。”

“劳力士?”

“我想拒绝来着,motek。他死活要给,那个傻瓜。这件事上他太不顾及他人的意愿了。”

“对,他买得起。”

“嘿,别这样嘛,我为什么就不应该有一只这样的表?约翰现在成熟了好多,你知道的。他在延期服役。我倒是挺钦佩他的。”

情势根本没朝诺亚希望的方向发展。他本来是想在战斗之前抓紧最后的机会销魂一次的,但显然风流并不在达佛娜的议程上。此刻是不在,如果想要改变情绪,酒精是必要的。“我们喝杯啤酒吧,达佛娜。你现在在做什么?”

“哦,烛台,烛台,还能有什么?”她走过去,从锈迹斑斑的冰箱中拿出一瓶啤酒,“不过,最后通过约翰,我得到了一份还算像样的委托制作的活儿,为一家酒店的大堂制作一尊参孙杀死狮子的作品。是海法一个有钱的承包商要的,叫艾弗拉姆·古林考夫,他建造酒店一类的建筑。约翰与他父亲已经跟他合伙成立了一家公司,然后——”

“什么,和古林考夫?他们和古林考夫做生意?为什么,古林考夫就是个流氓,他是海法最大的恶棍!他会把两个美国人骨头上的肉剔得干干净净,然后再把他们的骨头熬成汤的。你还为古林考夫做参孙?这是怎么回事儿,我一个人喝?”

“海关的人来时我必须显得精神。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来。尽管喝吧,motek。”达佛娜在小屋子里踱来踱去,“没错,约翰说古林考夫是有点儿粗野,但是怎么就是个流氓了?他好像对艺术也很懂。他有一幅德加的作品和一幅米罗的作品。”

“他在他的监所里把它们挂起来了?”

“呵,你的心态好酸呀。你也知道那份指控已经撤销了,他从来没有在监狱里待过一分钟。约翰说那些政客都在古林考夫的掌握之中。古林考夫获得许可、批准和特免只需要一天,而其他承包商要花上一年时间才行——现在几点了?”

“达佛娜,过来,坐下。”

“行了,问题是——”

门铃响了。她气恼地耸耸肩,应声开门,约拉姆·萨拉克走进来,拿着两个用纸包着的法拉费[4]。这个戴墨镜、长头发、老是攻击现行制度的家伙一出现,诺亚惊诧、讨厌到了极点。“我知道我早了点儿,达佛娜,但是——天哪,这是霍雷肖·霍恩布洛尔[5]啊,”萨拉克叫嚷道,“海军司令,达佛娜没跟我说,要不然我就多带个法拉费来了。没关系,你吃我这个。我得了结肠过敏,正在恢复呢。Ma nishma(最近好吗)?”

“这么说你现在在海关工作?”诺亚问。

“我?海关?你疯了吗?”

“那是我搞错了。”诺亚说完看着达佛娜,达佛娜好像一点点都不窘迫,只有两只耳朵变粉了些。

“喂,海军司令,你认识一位海军军官,叫本-阿米·伯恩斯坦吗?”

“本-阿米怎么了?”

“他说据海军可靠情报,马上会打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已经准备好赎罪日之后要飞到雅典去,我跟朋友的票都买好了。本-阿米精神没错乱吧?”

“本-阿米说的话向来不经过大脑。”

“那就让人安心了。”萨拉克看看达佛娜,又看看诺亚,“好了,你有伴了,达佛娜。我呢,也有文章要写。你确定不吃我这个法拉费,司令?”

“你好好吃吧,照顾好你的结肠。”

萨拉克关上门后,诺亚问达佛娜:“你要和那只臭虫去雅典?”

“诺亚,你也太容易激动了,还有,你到底算什么呀,叫一个那么有才华的作家为臭虫?你心情那么糟糕,干吗还来这里?”

“我来这里是因为我们海军已处于最高战备状态,天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海军战争,海军战争,那就是你的整个世界吗?那不是我的。我有自己的朋友,我要走自己的路,而且——”

“去雅典,比如?”

达佛娜随即应声说道:“对,去雅典。就去那里!我多久才能见到你?我一个人应该做什么?如果你是嫉妒,看在上帝的分儿上,就此打住。就目前所有情况而言,我也认为约拉姆很可憎,为什么?因为他最近把我的一个朋友搞大了肚子。他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卑劣之徒,对我而言没有丝毫吸引力,就不在那个方向上,但是他有趣味,趣味。除了在床上,你就不懂得什么叫趣味。”

他们两个的关系曾经破裂,分开将近一年,诺亚感觉现在可能会再次破裂。那就让它来吧。他想,屈从于一个女孩子,或者任何女孩子,包括达佛娜·卢里亚,都不是他诺亚·巴拉克的风格。摊牌吧。“你不要去雅典,达佛娜。”

“哼,不要?”

“你去不了,因为一件事——战争会先爆发,所以——”

“愚蠢。”她看了一眼腕上的劳力士手表,“听着,够了,这不好。你是要回海法,对吧?我必须要带几份草图去见古林考夫。你送我去那儿吧。”

“我的保时捷还在修理厂呢。”

她的脸色先是惊诧,继而语气冷淡、缓慢地说:“亲爱的,约翰是比你年轻,但他比你懂礼貌得多。我喜欢他,我的朋友们也喜欢他。他很能逗笑约拉姆。约翰风趣、快乐、有气度,他不像你一样要求——”

“他很有钱。”

“你想要一场战斗,是吧?那现在有了。某天你可能会成为作战部部长,诺亚,你很聪明,家庭背景优越,但是你却像这指甲一样狭隘,”她在他面前挥挥手,“竟然还有个像兹夫·巴拉克那样的父亲!这怎么可能?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纳闷儿。”

“不要去雅典,达佛娜,听到没有?”

“去死吧。”

诺亚大步走出屋子,钻进汽车,在尖厉的轰鸣声中发动车子,又在尖厉的轰鸣声中朝法国大使馆开去。

一触即发

国防部的走廊两边挂着前任部长们放大了的相片,本-古里安、拉冯、艾希科尔,都是精明的老工党政治人物,往常路过这些相片时,巴拉克都不在意,而今天,这些已故部长布满皱纹的严肃脸庞似乎在提醒他,以色列的生死存亡在某种程度上担在了他的双肩上。最后挂着的照片就是现任的这位,穿着西装扎着领带、戴一只眼罩的世界知名勇士。达扬隔壁的一间办公室里,帕斯特纳克从大办公桌后朝他打招呼,脸上依然是以往那种嘲讽的笑容。巴拉克坐下后问他:“萨姆,你在这儿的新职位究竟是什么?”

“部长还在考虑。凯富山休假期间我就在这边。”

“嗯,感谢上帝你在这儿。”

“要感谢达扬。除了这座大楼,其他都有点儿不一样了。达扬明天要开始工党的竞选活动了,所以当他谈论政治的时候,有关阿拉伯人集结的战场报告就需要我去跟。他现在就在那里,和过去在战斗前线跑来跑去一样,都是演习训练。”他的大拇指朝一扇侧门指了指,“在赶制一篇发言稿。”他眯起眼睛盯住巴拉克,“你收到果尔达什么消息了吗?在斯特拉斯堡他们对她的发言有什么看法?”

“萨姆,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她现在已经决定从那里接着去维也纳了。”

“L'Azazel,已经决定了?为什么呀?”

“为了让克赖斯基[6]重新开放那座临时难民营。”

“那花不了多长时间。她什么目的也不会达到的,他只会轻蔑地对待她。他的膝盖在阿拉伯人的喊声中发抖呢。”

最近,克赖斯基总理关闭了以色列在欧洲的唯一一座临时难民营,那座难民营是为少数从苏联出来的犹太人准备的。因为前段时间一伙暴徒从火车上劫持了七名犹太移居者,并且威胁说如果不关闭那个“舍瑙城堡”难民营,他们就会杀死这几名犹太人,并迅速在奥地利各地展开恐怖活动。克赖斯基立刻就依从了恐怖分子,并给他们提供飞机飞往利比亚。

巴拉克说:“我和她在电话里谈过了,争论她去维也纳的事。这件事她处理得很不明智——”

“好了,我是能理解她的。大选只剩下一个月了,而她又是一名政客。我们的媒体在呼吁舍瑙、恐怖分子、苏联犹太人,还有克赖斯基。这是几年来最吵闹的一次,她要拿出点儿实际行动给外界看。”

“萨姆,达扬会不会考虑给果尔达打电话,让她火速回国?”

“问他喽。”帕斯特纳克说。这时侧门开了,摩西·达扬走进来。

他看都没看巴拉克一眼,只是递给帕斯特纳克几张纸,说道:“这是我刚刚口授的一段文字。你把所有不能肯定的事实都核实一遍。先赶紧看看最后一段。”

巴拉克注意到,达扬在这里的态度、举止和他在果尔达的办公室是不一样的。在这里,他是全以色列最有权势的人,其他几个部委的财政预算加起来才能顶得上他一家;同时他也是镇住边界上一百万阿拉伯大军的人。但是,当果尔达·梅厄在场时,梅厄就成了老大,达扬懂得这一层,也把他的“懂得”表现了出来。另外,巴拉克也感觉到,自从再婚后,达扬看起来更幸福了,打扮得更整洁,腰也更粗了。

“部长,我可能会删掉这一部分,太混乱了。”帕斯特纳克指着纸说。

“这就留着吧。这是她的政策,也是我的。简单说,就是‘加利利文件’。”这是工党针对那些定居点问题所做的宣言,纯属空话套话。随后,达扬严肃地对巴拉克点了点头,出去了。

“咦,你怎么不问他?”帕斯特纳克问。

“嘿!”

“哎,兹夫,你把她催回来能干什么?多一天而已。战场情势是很凶险,可是这在以前也出现过呀。”

“以前没有这样凶险。”

“嗯,就算战争真的发生,我们也会把它平息掉。还记得吧,‘蓝白’危机期间,我们花了好几百万修建新公路,前移弹药库、坦克,还有那些补给和储备。那些物资现在都还在适当的位置上呢。”

“萨姆,果尔达的觉察力很强。如果她在这儿的话,会知道是否要实行动员令。”

“有觉察力是很好。不过我们的军事情报也很有觉察力,任何程度上转向战争,提前七十二小时她就会得到警报。”

“对,泽拉将军已经跟我们说过好几遍了。可你相信吗?”

“我确信。”两人的眼光对峙起来。帕斯特纳克又重复了一遍:“七十二小时,我确信。”他的声调已经生硬,而且脸上的表情分明在说:别再逼我了。

“好,萨姆,你确信。”

第二天晚上,天上下着瓢泼大雨,果尔达到达机场,脸色死灰,显得异常疲倦。巴拉克默默地和她乘车前往她位于拉马塔维夫的居所。雨点打在汽车上,雨刷左右摆动,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直到最后,总理才用低沉的声音愤怒地说:“Ayzeh davar akher(真是不堪提起的事情)!他当面就拒绝了我,那么冷淡,那么不愿听,那么不感兴趣。只有兴趣爬向阿拉伯人。他跟我说:‘我们属于不同的世界。’不同的世界!那个背叛信仰的人,总有一天他会懂的,对于犹太人来说,这完全就是一个世界。”巴拉克想,她和帕斯特纳克两人对克赖斯基的态度无疑是相当苛刻的。坦率地说,那位奥地利人确实反犹,但是他在背地里也时不时插手去救一些处于极度危险境况的犹太人。当然,以果尔达此时的心境,她是不容他人辩驳的。她的愤怒一旦宣泄掉,语气就不那么强硬了。“喏,兹夫,那我们明天见吧。情况严重吗?”

“总理,泽拉将军的评估保持不变,依然是:可能性很低。但达扬要求开这个会。”

“想把不动员的责任分担出去。肯定是这么回事儿。”果尔达疲倦的声音渐渐转为浓重的嘲讽,“行,他是对的。听听我们最聪明的智库说些什么吧。”她凝视着他,“‘大惊小怪先生’,你呢?”

“既然您回来了,我就不多说了,总理。”

“这高帽子戴的……”

早晨,内阁成员和军队首长们在果尔达办公室里开会,会议开得不温不火,情报简介只有很少一点儿,评论也都平平淡淡的,没有任何焦虑的情绪。阿拉伯军队已经陈兵边界,保持着最高战备状态,完全可以迅速实施全面进攻,但没一个人就这一事实提出问题。分列在果尔达左右的是以色列两个最著名的战士,现在也都是部长,达扬和伊加尔·阿隆,跟着还有果尔达工党内那位铁杆支持者——花白头发的老伊萨拉耶尔·加利利,他们对当前凶险的形势全都视若无睹,没有任何异议地听着正在讲述的评估。评估结果是:可能性仍旧很低。由于军事情报局局长泽拉病了,所以由他的调查组负责人,一位说话轻声细气的将军介绍基本情况。他说道:“无论如何,如果形势与我们的战争判断逆向变动,我们会预先七十二个小时知道。”这时,总理打断他,提出问题。

“等等,”她举起一根僵硬的手指,“七十二个小时?告诉我,我们如何得知?现在可不是往日,现在是节日前夕,这种时候我们能提前知道?”

“总理,我们会知道的。七十二小时警报。”他看看达扬,果尔达也转过头看达扬。达扬对她点点头,微微笑了笑。她耸耸肩,也就没有再问。

当会议结束时,她突然问总参谋长:“达多,两个问题:你同意不同意这个评估?还有,我们准备好了没有?”

达多·埃拉扎尔说对他的军事情报局局长抱有坚定的信心,万一那不可能发生的事真的发生了,他对国防军的准备工作也抱有坚定的信心。之后他歪着头说:“问题是,总理对我们寄予的期望很大,如果这次我们不能在三天之内打赢的话,我们受到的指责和批评可就大多了。”

他说了这句话之后,巴拉克就决定压下他的忧虑,或者说压下他的多疑症或是其他类似的心态。如果说连有很强觉察力的果尔达都能泰然自若地接受这些预示灾难的事实,那么他还忧虑什么呀?土生土长的以色列人像阿隆和达扬等人,经常会含蓄地说,那些害怕战争的人心上笼罩着一种“galutnik(流亡者)心态”。好吧,实际上他终究还是个维也纳galutnik(流亡者)吧?这是因为欧洲反犹主义的烙印已经深入到他的灵魂里,还是因为美国犹太人那种小心提防异邦人的样子?或者仅仅是因为他处于战地之外坐在办公桌后面太久了的缘故?算了吧,兹夫·巴拉克下定决心:这次我就闭紧嘴巴吧。

这个决定摒除了他心中的杂念,随后两个晚上他都睡得很好,他的精神大大振作起来,以至于最近一直郁郁寡欢的娜哈玛也受其感染,脸上有了微笑,也开起了玩笑,甚至恢复了那些他原以为她都忘记了的表达爱意的小方式。“那么我们到哪儿去听《Kol Nidrei》(一切誓言)[7]呢?”赎罪日前一天,一大清早,他们喝着咖啡时娜哈玛说,“就我们两个啊?有几分新意啊!”葛利亚要去泰勒诺夫跟多夫在一起,鲁蒂现在住在一个基布兹里,诺亚呢,如果不出海巡逻的话,他会待在处于高度戒备状态的海港内。

“这样吧,我们可以步行到哭墙去。那里的Kol Nidrei怎样?对多夫和葛利亚,那儿的效果不错。”

娜哈玛像一匹马被收紧了缰绳而突然蹿起一样,笑着说:“嗯!我们会看到的。”

那天早晨,他驱车前往特拉维夫,心情好得无以复加,自从危机开始以来,这一天是最好的。在他的办公桌上有一封急件,浅绿色的军事情报信封,上面印有“紧急”字样。他撕开信封。

所有苏联外交人员连同他们的家属,正乘坐苏联民航总局的飞机撤离埃及与叙利亚。上午8:30开会;地点:国防部办公室。

日期为十月五日,星期五,赎罪日前一天。

注释

[1]神赐福给第七日,定为圣日(《圣经·创世记》2:3)。

[2]赎罪日与住棚节期间的时间,对正统派犹太教徒来说,一年一度三个星期的仪式活动要中途暂停下来,对其他人来说,则是去海滩散步或是旅行之类。

[3]禁止在星期日进行购物等活动的法规。——编者注

[4]中东特色小吃,又名中东蔬菜球、油炸鹰嘴豆饼,是中东一带的料理,用鹰嘴豆或蚕豆泥加上调味料做成,和可丽饼、烤肉三明治三分天下。——编者注

[5]霍雷肖·霍恩布洛尔(Horatio Hornblower),英国一部著名的海军小说中的主人公。——编者注

[6]时任奥地利总理。——译者注

[7]犹太人在赎罪日那天晚祷时所唱的歌曲。——译者注

同类推荐
  • 最后一个工人

    最后一个工人

    具有工业文化底蕴与内涵的中篇小说精品集。《最后一个工人》主要内容包括:失眠、一天八小时工作、男工张义、好大一棵树、下岗孝子李永荃、最后一座工厂、黑色王国、堡垒漂浮、暖冬等。
  • 匆匆那年(下册)

    匆匆那年(下册)

    80年代生人的张楠因大学毕业找不到好工作而留学澳洲,在那里他认识了同样留学的方茴。就在他被方茴的神秘感吸引时,却听说她竟然是同性恋。阴错阳差,他与方茴住在了同一屋檐下,并且通过其他朋友知道方茴并不是真正的同性恋者,而是曾经深受伤害,有过一段难以忘怀的经历。一次偶然的机会,在张楠的房间里,方茴给他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 南方庭园

    南方庭园

    这个遗世独立的小世界里,永远封存着昔日的时光、情怀和故事,在祁家的男人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这个世界之后,女人们还在花园里赏花、拓碑、写诗。每一株葡萄树,每一朵芍药,都让这个女儿国里的诗人们不知题咏了多少遍。以至时人只要一提起山阴梅墅,就起无穷遐想,“望之若十二瑶台”。瑶台,那是天上的仙女们侍奉西王母的地方啊。但最后,随着1676年商夫人的去世,这个以亲情和对共同往事的回忆连接在一起的诗歌团体终于解体了,一切都消失在寺院的苍茫钟声里了。
  • 曼布克奖得主短篇小说精选

    曼布克奖得主短篇小说精选

    编译了自1969年到2011年历届曼布克奖得主的优秀短篇小说,展示了这一国际重要文学奖项的文学成果。英国图书界提议设立一项可以与法国龚古尔文学奖、美国普利策奖相媲美的文学大奖。除诺贝尔文学奖之外的另一大世界性文学奖项。
  • 蝴蝶谷

    蝴蝶谷

    一大早起来,蝴蝶镇的党委书记严加红就骑上向他兄弟借的摩托向山区蝴蝶村进发,那摩托的响声就洒满了镇机关内外的路。有的干部在门口嘲笑:“你看看,就是蝴蝶谷脱了贫,早晚也被这破摩托污染了环境。党委书记有车不坐,偏骑这辆借来的摩托。”“听说他是有故事的干部。已经当了十年镇长、五年镇党委书记,但就是一如既往的傻冒儿,不知为谁辛苦为谁忙,恐怕要傻到退休了。”另一个机关干部嘲讽道。严加红到蝴蝶村干啥?蝴蝶村在水库的上游,也是本市最贫困的村。
热门推荐
  • 烈火丛生

    烈火丛生

    一九三二年的元月,上海出奇地冷,却不下雪,只刮风。黄浦江两岸每天都有冻饿而死的流浪汉,被戴着头巾的印度巡捕抛进江中。电车驶过,裹着大衣的俊朗青年发出长长的叹息。他没有戴帽子。乌黑的头发梳得并不整齐,一张沉毅肃静、少年老成的脸也显得有些疲惫,有些松弛。他在一个无名小站下了车。四周无人,马达的噪音是听觉的全部。这里是法租界的地盘,道路两旁密匝匝地植着阔大的泡桐。九一八已过去了四个多月。且不说国民政府多么软弱无能,如今眼看这座远东第一大都市——上海,就要步东三省的后尘,落入鬼子手中了。这凛冽的寒风岂不正是荒凉的硝烟?
  • 两万代后的超级男人

    两万代后的超级男人

    超级男人是什么样子?那位女士一进雅间,我顿觉眼前一亮,看起来她比照片上更为出色。伊尹女士,35岁,据朋友介绍是一位有名的妇科大夫。她身材匀称,略显单薄,大衣下面是一身线条简洁的西服裙。肤色微黑,略施粉黛,目光沉静如水。她不是那种外露式的、过于张扬的美貌,但只要仔细看她一眼,你就会把目光深深陷落进去。
  • 伤心苦参地

    伤心苦参地

    夏日的风带些苦味,这是宋占德走进这片山坡上,才感觉出的。宋占德首先看到的是地上茂盛的植物,他认不出这是什么植物,但他可以肯定这植物是山坡地上的灵物。在他感叹的时候,也看见一座低矮的木屋,这木屋很别致,它竟然是在一棵古榆树的树杈上。当然,这榆树还活着,不然它的绿荫不会半遮半掩着木屋。这树中阁楼,还有两点红色点缀。在木屋的门口,挤坐着两个人:一壮汉,嘴里叼着烟袋,烟袋上悬着红布荷包;还有一女孩,穿着很红的小褂子,那红褂子很小,却很艳丽。“是常大叔吗?”宋占德用手遮着斜阳,冲阁楼喊。
  • The Pigeon

    The Pigeon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神级快穿:男神,一口吃掉

    神级快穿:男神,一口吃掉

    【1v1免费】当神经女主开始走戏精路线时——“哥哥,你说为什么她们总要害我呢?”“因为我。” “错!因为那些丑女人嫉妒我的美貌!““……” “皇上,你说为什么臣妾三天两头又病倒了?”“身子虚。” “错!因为我生的貌美,她们总想害我!” “……”男人淡定不语,直接扑倒某戏精,用行动证明了原因。 戏精女主:都是坏人!我都病倒了还要欺负我!
  • 我说说,你听听:Toastmaster演讲精选

    我说说,你听听:Toastmaster演讲精选

    本书是作者演讲稿的汇集,大多针对生活中有趣的见闻有感而发,比如男女之间吃什么的”随便”话题,比如《那些年我不明白的事》从成人的角度讲述了懵懂的时候,小孩子们的奇思妙想,读来令人忍俊不禁。作者的演讲稿小处着笔,却立意深刻,小小的论点却能有深刻的思考和细腻的情感在里面。每一篇独立短篇都可以视为是优秀的散文随笔,视野独特,文笔幽默,令人不忍卒读。
  • 仙剑问情(全集)

    仙剑问情(全集)

    与《蜀山剑侠传》一样宏大的中国仙侠世界观体系!与《诛仙》同时代的华人奇幻经典杰作!与《仙剑奇侠传》一脉相承的创作理念!“仙剑作家”管平潮的“仙剑姊妹篇”!“仙剑之父”姚壮宪,“龙族之父”江南联合作序!国内畅销书作家:萧鼎、沧月、骷髅精灵、徐公子胜治、猫腻、凤歌、树下野狐、燕垒生、马伯庸、楚惜刀、唐家三少、天蚕土豆、有时右逝集体推荐!
  • 穿越之玩转古商

    穿越之玩转古商

    一朝穿越,来到了个架空时代。关键是人家穿越的要么是什么富贵人家,要么是什么厉害的江湖人士,为什么自己还是个普通人?我要逆袭,我要挣钱,把现代商业开在古代!别问我是谁,一穿越的小青年。
  • 诸佛境界摄真实经

    诸佛境界摄真实经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活捉圣诞老人

    活捉圣诞老人

    故事的主人公也许是史上最命途多舛的圣诞老人。残酷的战争来临,圣诞老人就要被活捉!他该如何解除困境,将圣诞礼物送到孩子们的手上呢?战争虽然残酷,小说却温情而动人。即使处于战乱之中,孩子们依然对圣诞抱有希冀和盼望:伊芙琳想要洋娃娃,查理想要制服和小剑,鲍勃和阿栾明知身在战场的父亲无法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