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古最清楚步羡了。
步羡,最容易不耐烦。拗口一时记诵不下来的篇章,或是背完发现背得前后顺序颠倒了,背错背露了那几句,重新背时又忘记了,总恨得牙痒痒,把书一丢,整个人往后仰躺着,将手枕于颈下。
心上还觉难受,就出去不想面对着这书。更有直接把书扯烂了丢在地上还划出好远的时候。
最后怎样呢?
气完了,还是得不情不愿地拾起,一步一挪地会原位,继续背。
难得她喜欢南期,没有不耐烦。
啊,是自己想错了。
真的喜欢的话,怎么会不耐烦。
如果会,那就是已经没那么喜欢了。
看步羡将剑收好在木盒中,兀自挖了坑埋了起来,心里有丝窃喜,好似这样便得了告慰似的。
步羡宝贝那剑。
原是南期送的。却也不是。
南期上仙生辰,不乏各路神仙送礼,有些仙家的礼不好不收,便是当年言谢收下了。为此,南期特地着人收拾了空屋子留放这些东西。
步羡送了一块神石。
小华山特有的。可炼化雕凿为神兵。
南期也将它放进那群礼物里。
过了许多年,是忽视了,忘了那块神石来历,在步羡生辰那日将神石还送给了步羡。
只不过,做了煅烧的工作,送给步羡的时候,已然是剑的模样。
也就步羡还欢喜得什么似的。
他说,“特意选了上等神石,锻造……”
分明没上心。
这明明是步羡送给他的。他不记得,不曾多留意过。
这分明是小华山独有的,他却单方面忽略了,才又将它送了。
可他还说,特意……
也就是步羡还相信。
哪怕他多考虑,稍加思索,费费心……
可他为什么要费心?他可不喜欢她!偏偏她……
现下见了,心里竟似得了安慰。
步羡,你终于明白。
坐在剑坑旁边良久,日头被遮住再给不了一点辉煌,那身影重舒一口气,便似掉了千斤胆子。
便往前走。不回头。
欣慰的同时,心里也替她欢喜和放松。
日落夜幕出,静悄悄。
沙土翻动的声音低低地散在花香中,没人知道。
南期拿走了锦盒中的剑,换了一绢帕在其中,上书:
等雨停
我爱你
南期。
南期看步羡练了一下午的剑。
看步羡埋剑。
他这儿却给拿了来。明明心知,有些东西已经无法阻拦了。却还书那一个“等”字。
凭什么就认为她会再回头打开那锦盒?
南期忘记了或是还希望着,所以一时不去想,她不会发现,不会知道,不会回头;即使知道了,也绝不回头这件事。
也忘了她最拧。
真的决定了,就是再后悔再想重来也绝不会回头的性子。
所以,在真的记起,真的体会,真的明白步羡要走,步羡不会再等的时候,会歇斯底里吧。
明明,她一直在等。
可他又想啊:明明,只要在再等了一会就好。
其实,还不是奢求得太多。
睡了一长觉,早起还晕晕乎乎地,嘴唇干得紧贴在一起,循着方向就往桌边走。
走到一处脚似没落到实处,踩在石头上似的,扶着桌子抬脚一看脚底并无他物,只当自己才起床正迷糊。
再落脚便没了方才那种感觉。
岂知一旁辛古被步羡一脚踩得从睡梦中陡然惊醒,还不敢叫出声只好紧紧捂住嘴巴,逮着空隙就将自己脚移开。
辛古也是近日奔走连连,又得昨日见步羡要弃了那剑,心上放宽了不少,故而睡得比步羡还沉。
这边唐不悔要伸手拿茶壶,辛古先手上运起法力先她一步讲手掌贴在壶侧,等唐不悔倒茶的时候,茶水便不那么寒凉而是温的了。
看着步羡喝茶愣神了,她这样吃冷茶而自己又不是每每都能这样为她温上一下,要是每天都和她一起度过就好了吧。这样粗糙地。
一缕清茶成股沿着杯壁而下,聚成一团要滴落步羡手背。
辛古五指张开施展法力使水滴停在了半空中,便伸手去接,落于掌上已经凉了。
总这么着,好几次都把茶水灌进了衣领子里了,不然就是呛着。
步羡多少有点漫不经心,晃到门旁在门槛上坐下来,辛古也跟着坐在门槛的另一端和步羡一样支着下巴,步羡微仰脖子看着落于庭院上方的云,辛古看着她。
不知想到了什么,即便起身飞上屋脊,这一下突然笑出来,眯着眼张开双臂像是在迎接什么,晨间清风还有点冷但沁人心脾。
“想什么呢?”
空中落下这么个声音,沉抑中透着愉悦,像是一个不会拥有快乐的人突然得到了喜悦,确认自己方才并未说话,那声音却四散于风中,不知从何而来。
那人就从上方的空中落于步羡身侧。
“苑误?”
“嗯。”
侧眼,被一时打断了,这并不阻挡她心里的那份喜悦,仍旧当风展颜伸出双臂五指张开让风拂过每个指尖。
“我突然觉得自己太狭隘了。”
“怎么说?”苑误也学着步羡的样子,不过并不闭眼,倒去看旁边的步羡。
辛古在一旁看见了,心下了然,想也不想就几步走到苑误面前站在步羡旁边企图挡住他看步羡的眼神,心下甚为厌恶,自觉其面目可憎。
“坐在门槛上坐着往上空看,和站在屋脊之上往外看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早上坐在门槛上,视野被屋檐拦了许多。我突然发现,还是见识太短了,以前的自己根本就是站在屋檐下看人事。我所熟悉了解的,不过自己所处的方寸之地,素来是个爱到处逛的,其实真的逛过多少地方呢?每次去的不外乎那几个地方,,下次再去的时候还是选那个。吃东西也是,明明是想尝尝别的口味的,可是下一回儿还是点那个。这都是小事,可我觉得我在别的方面也是这样。”
“所以,你想怎么呢?”
“我想和我们家那两位一样,多踏一些地方去,不要局限,去看我的认知的地方以外的地方,去赏赏我没赏过的抑或秀丽抑或壮阔的山河美景,听听我没听过的哀怨悲戚或极致婉转动人的故事,见见我以前没遇见过的人,或许正有人和我想着一样的东西,正等着我去见去偶遇和相知。”
“是吗?”语气里的喜悦减了几分。
“我不想再纠结,再继续空想,拘于这个那个的。这就去收拾收拾同父母言明,他们会同意的。明日最迟后日就走。”
“那我们能不能重新了解一下?”
“什么?”步羡显然是没明白。
一边的辛古却是心里纠着,这一个二个都是怎么了!心里危机感蹭蹭上涨,巴不得一脚把这碍眼的踹得远远的。
“我的意思是,把我当做一个陌生人去了解。”
步羡是知道苑误心思的,迟疑不定。想来想去,他问自己要一个重新认识的机会。也没有刻意要求别的什么,而且自己也欠着苑误人情,虽说不能作交换,可他这个要求总是不难的。
“小可小华山步羡。”
苑误当即反应过来,难掩激动回道,“在下,苑误。”
当下试探着问,“我正有意到处走走,不若同行,总有个照应,又有同伴说说话。”
辛古听了不有伸手指过去,还想哪样?蹬鼻子上脸了!
所幸步羡眉头微皱要拒绝的样子,心里还稍安心。
“苑误,我知你心思。但,明知此事在并无念头和对方一起的想法却还要与之同游,我做不来的。”
“料到你这么说,不过各有各的自由,他日正巧在哪个地方哪家旅店碰上了可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啊!你只别见了我掉头就走就好。”
“你不是……”
“不是。我也要回去收拾行囊了。”一溜烟身影以致天边,只在快要消失之际连连回望,讨到巧了的似的一笑。
这形容竟逗得步羡不得已笑出来,辛古心下只更加着急,只恨不得不管外事,丢了魔尊的名头随步羡一起走,哪里就让这么个半途插进来的家伙抢去先机了!!
苑误走后许久,步羡也没如她所说去收拾东西而是面色一沉往不知什么地方飞去。
辛古只得跟着,不知道步羡要去何处,难道她刚才是骗苑误的?
不想,步羡竟是往魔界的方向去。
在魔界除了自己,步羡也没其它可以找的人了。
当下加速赶在步羡前头飞到魔界入口叮嘱了两声,便去了日常处理各项事务的地方。
站在议事殿中,四下一看,觉得摆设什么的都太过压抑,若跟步羡在这里见面,也太扫兴了,还是换个地方。
但才走到门口,手下人就领着步羡到了。
挥手撤退手下人。
步羡还煞有介事地皱着眉头,藏着什么事一样,伸手示意辛古凑过去,“这说话方便吗?换个隐秘的地方吧。”
步羡要与自己说什么?在自己不了解的时间里,步羡经历了什么吗?
辛古带着路。
“我过两日便不在小华山了。一直想多看看,想着却也没去行动,现在什么都想明白了,就准备去了。”
“去哪里?”
“不清楚,走着看吧。只要在路上了,什么就都好说了。”
“多长时间?”
“全看心情。你知道,我才发现,能这样随着自己心愿,想走就走想停就停,不拘着自己的是多难得。”
“是有什么事烦着吗?”
“之前有,现在快没了吧。”
辛古突然歆羡步羡在未来的日子里会碰上的人,同时又担忧步羡是不是要在过去和明天之间画上清楚的界限,而属于过去的自己是不是就不能越过她给的界限。
他不愿重新开始,抛开和步羡的日子不记,明明在遇上步羡的时候生命就已经有了一个新的开始了。
但步羡,步羡不是真的要抛开过去,只是想抛开那个追着南期的自己而已,往前看时不愿回忆起酸楚。
可自己在步羡那里却只是她过去里的一个人物,而不划入她的未来。
她已经划分好了的。
“这里不会被别人监视着的。你是要说什么?神秘的。”
“辛古。你且谨慎些……天庭上,那个曾经去过守月小院的卯日星君是,原四非之地囚徒。四非之地不是隶属魔界管辖?我虽不知是否与魔界会扯上关联,但你谨慎些总没错的。”
“你怎么知道?”
“他到守月造访时,我看见他脖颈上有四非之地囚徒特有的烙印。”
“那次?”
“我当时不知道那是什么,也没多问。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故意让我瞧见的,换我是他,我势必更加小心不让别人瞧见了那图案,但他当时说热撩了后颈头发甚至扯了几次后衣领。”
“所以,他有可能故意把图案暴露给你看?”
“恐怕是的。”
步羡惯来怕热,稍热一点都愿在外头呆着,那天步羡可不是就坐在外头?真的热吗?所以,那个卯日到底是为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