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他们这一行的,没有固定的方向,只有一个明确的目的,那就是不偷即抢。抢,则是见机行事;偷,多是顺手牵羊。他们流窜作案,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这豫北还是第一次涉足,张长安倒要碰一碰运气了。
为了不引起路人的注意,他们三人分头行动,会合地就是著名的烧鸡产地滑县白道口。白道口的烧鸡驰名中外,离老远就闻到一股股诱人的香味。狭窄的街道两旁,一个挨一个全是烧鸡店,有的是批发,有的是零售。夜深了,各个店铺依然灯火辉煌。这里的人们真是发了烧鸡的财,老板娘们都戴着金戒指和金耳环。
张长安手里有了几个钱,大模大样走进烧鸡店,大大方方买了一只烧鸡,还掏出一瓶好酒。杨道行和赵理民也陆续赶了过来,他们像偶然相遇的朋友,非常客气地谦让了一番,各自落座,挺文雅地喝起酒来。夜色已深,他们又猜枚又打老虎杠,喝得兴致盎然。这时打门外走来一个瘦老头,跟胖老板嘀咕两句,胖老板两眼一眯缝:“就去,就去!”
老板娘在柜台后把眼一瞪:“又找你去赌?”
胖老板脸一板:“别胡说。上边查得正紧,传出去可不得了。”
张长安眼睛一闪,心里似乎在想什么。
烧鸡店里仅剩下他们三人,时钟已指向十点半。胖老板催促他们说:“下班了,下班了,俺该收摊子了。”他扫着桌子下面的鸡骨头,弄得尘土飞扬,有块鸡骨头正好飞碰到张长安的脚面上。
“吃饭吃饱,喝酒喝好,俺还没喝好哩,咋能撵人呢?”杨道行站起身,飞起一脚,把胖老板手里的扫帚踢到一边。
胖老板看他们是乡下人模样,平时的蛮横劲便发作起来:“啃两块鸡骨头还值得坐这么长时间?超过一小时要多收十块钱!”
张长安掏出新发行的五十元,扔给胖老板:“我们再坐五个小时,可以吗?”
张长安出手好大方,这让胖老板另眼相看。那老板娘也从柜台后面跑过来,推了她男人一把:“你想死哪就死哪去吧。”然后又向张长安递去一个媚眼儿,“几位小兄弟尽情喝,我再给你添个菜。”
老板娘不是平庸之辈,她很快端来一盘炒西芹,然后坐下来说:“咱姐弟俩伸几个,谁赢了谁喝。”
喝酒的都是输者,这老板娘非同一般。她连赢几杯,喝了个红光满面。她暗暗打量起他们三个来:“几位兄弟打哪儿来?今晚准备歇息何处?”
张长安拍拍左胯,那里鼓鼓的,是一把玩具手枪,跟真的一样。老板娘被吓住了,竟然猜测说:“你们是便衣警察?”
张长安脸一板:“这是机密,不要走露风声。”
老板娘故作镇静,她问:“大兄弟,你们是执行什么任务的?大姐可以给你们帮个忙。”
张长安说:“我们是来抓赌的,听说这里有不少赌场。”
“是,是,是!”老板娘最讨厌赌博,平时挣几个辛苦钱大多被丈夫赌光。老板娘讨好地说,“我早就盼你们来哩!这里偏僻,安阳、濮阳的都跑这儿来赌。刚才来这里的瘦老头就是开赌场的,那家伙总来拉我丈夫,你们要抓赌我领你们去,再不管管,这社会就乱了套了!”
老板娘表现出真诚和愤恨,她转过身,就要领他们去抓赌。
这机会真是太难找了。张长安毫不迟疑,便跟着老板娘走进一条小胡同。胡同尽头有一座小院,高高的院墙把外界隔离开来。老板娘指指小院,低声说:“就在这里头。”
小院里传来麻将牌的噼啪声。张长安说:“大姐,谢谢你。你主动检举揭发是进步表现,对你丈夫我们一定宽大处理。”
“好好好!我丈夫是被人拉下水的,你们可别咋着他。”老板娘这才有几分理智和清醒,同时表现出几分迟疑和怀疑。他们真的是警察吗?
“大姐,你放心吧。”张长安劝说老板娘回家休息,他吩咐杨道行和赵理民潜藏起来,他在一旁观察情况。
大门突然打开了。有个赌徒出来小解。他一出门就朝着墙上撒尿,那尿液发出很响的哗哗声。这泡尿足足撒了两分多钟。小屋里有人喊:“快点儿,输了可不准装孬。”
“这就来,这就来!”那赌徒没尿净就提着裤子跑回院里,慌忙中忘记了把外门闩上。
张长安轻轻踏进小院,见打麻将的四个人,旁边坐着的是那个瘦老头儿。张长安真有种,他“哐”的一声跺开房门,大吼一声:“不许动,我是警察!王队长你守住大门,我来收拾这几个家伙!”
赵理民觉得这是抓赌,这次不能等现成。于是他也冲向前去,拿出张长安给他的玩具手枪,对着那赌徒也大吼一声:“不许动,把手举起来!”
这突然袭击把几个赌徒吓得愣在那里像木偶。那烧鸡店的胖老板眨巴眨巴眼睛,发现有点面熟,那手迟迟不肯举起来。张长安冲上前去,“啪啪”打了他两耳光,直打得他两眼直冒火星。张长安没等他反应过来,便把桌上的赌资双手一掠,全装进自己的腰包。张长安吩咐赵理民:“赵股长,先把他们捆起来,送到派出所。”
赵理民既没手铐,也没绳子,站在那里急得干转圈儿,却没有任何行动。那几个赌徒趁机逃跑了。
那胖老板回到家,越想越感到可疑。过去他也遇到过公安局抓赌,人家是先抓人,后收钱,这两个家伙怎么看钱这么亲?伸手先把钱抢走。再者,民警外出执行任务,哪能不带手铐?他们连根绳子也没有。他越想越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但又不敢去派出所报案,那等于自投罗网。他最后还是走出家门,想观察一下那几个家伙还有啥动作。可他到小镇转了两圈,张长安们已没有了踪影。
此时,张长安们已远离白沟镇,在荒野里一片草地上坐了下来。杨道行问:“这次弄多少钱?”
张长安口袋里全是角票和分壳,仔细数了数,才三十二块四角五分。这真叫人扫兴。跑了百十里,连路费都不够。张长安问杨道行:“你不是说这一带的人都富得流油吗,怎么赌起博来这么小气?”
杨道行说:“他们都是小个体户。挣钱不容易,哪能敢大赌?”
张长安给赵理民和杨道行一人分了十块钱,三个人便踏上回家之路。杨道行总感到不满足,当他们路过村外一座小院,又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座新盖的红瓦房,门前还带个走廊。只是院墙有点破烂,东墙上还有个豁口。走廊下木床上躺着一个妇女,身边还有一个小孩子。杨道行转身问张长安:“咱再来个顺手牵羊吧?”张长安问:“牵啥羊?”杨道行顾不上回答,便跳进小院。
这想法是杨道行突然冒出来的。眼下计划生育越来越严,不少人家有了个女孩还想要个男孩。要是能抱个小孩回家,那一定能捞一大笔钱。但他没有细想,那小孩是个活物,他会哭,他会闹,他离不开妈妈的怀抱。也是杨道行一时钱迷心窍,竟没有想到这么多。他跳进小院,伸手把那小孩抱了过来。那小孩离开妈妈的怀抱,立马大哭起来。哭声惊醒了那中年妇女,她大喊一声:“有贼!”顺手抄起身边一把铁锨,向杨道行冲了过来。杨道行往后退,却钻进一个墙旮旯。那铁锨眼看就要劈到杨道行头上。张长安不敢怠慢,立马跳进小院,抱住那妇女的双肩。杨道行趁机要往院外跑,从房间里突然闯出一个大汉。大汉手握一把抓钩,骂了一句:“小舅子孙,反了!”说着便照张长安身上砍来。
赵理民在这关键时刻方显现出用场,他冲向前去,夺过那大汉的抓钩把儿。那大汉力大无比,用力一甩,就把赵理民甩到一边。张长安心想,坏了!俺三个赤手空拳,哪能斗得过手持铁锨和抓钩的大汉?他怪杨道行太莽撞,咋能随便闯进人家院子里抱人家的小孩呢?正在走投无路之时,杨道行使出一个绝招,他喊了一声:“孩子!”便把那小孩往积满污水的粪坑里一扔。粪坑里“扑通”响了一声。那妇女叫了一声:“我的儿……”夫妻俩便去粪坑里抢救自己的孩子了。
张长安想不到杨道行会有这一手,三人顿时从困境中解救出来。逃命当紧!他们冲出小院各奔东西,谁也顾不上谁了。
这时,全村都被惊动起来。狗咬,人叫,乱哄哄一片,却没有人敢来追赶。张长安觉得奇怪,后来仔细想想,也就明白了。分田到户后都是各人顾各人,谁肯出头维护村里的安全?再加上村里的青壮年劳力多数外出打工,就是有人号召,也没人响应。想到这里,张长安便大模大样地走在返回家乡的大路上……
列车在豫东平原上奔驰。列车走道上挤满了人,连座位底下也躺满了人。张长安此刻就躺在座位底下,他感到这里又安静又保险。他美美地睡了一觉,几天的疲劳一扫而光。他想爬起来伸展伸展腰肢,忽然几位乘客的谈话引起他的注意。
“过去有人拐卖妇女儿童,现在居然敢拐卖女研究生。我不是瞎吹,你看这是报上登的,清清楚楚。”
“嘿嘿,真是创造了世界纪录!”
“对人贩子得狠狠打击。要是枪毙他几个,看他们还敢不敢再干这事情。现在公安机关太手软了。”
“听说最近中央有文件,要加大打击拐卖妇女儿童犯罪活动。”
旅客热烈地交谈着,对人贩子发出一片责骂声。张长安却睡不安然了。他想到了明霞。要是明霞跑到派出所报了案,要是明霞的父母追到刘店村来,岂不给我加上个拐卖妇女的罪名吗?他忽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重大问题,把明霞转让给李玉林并不等于自己完全躲到了清水里。就李玉林那熊样,他能把明霞的心拢住吗?明霞虽然天真得可爱,幼稚得可笑,但她毕竟是个中学生。她若是给父母写封信,事情就会彻底败露。
怎么办?张长安顿时睡意全消,急忙赶回老家刘店村,去找李玉林商量如何处理明霞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