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军歌嘹亮,宽阔的马路上,像国庆阅兵式一样行驶着十多辆三轮摩托车,昔日灰头土脸的“摩的”,今天却披红挂彩,整齐划一,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整得不少路人驻足观望,交警目瞪口呆,就连平日里牛皮烘烘的城管,此时也木愣着,简直是不知所措了。他趾高气扬地坐在头车上,有种1949年翻身得解放的感觉,终于扬眉吐气、翻身做主了,旁边坐着脸上写满喜悦、而偏要装出点羞涩的庞彩凤。就连驾驶头车的小六子,喜庆的脸上除了羡慕,也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嫉妒。他渴望的就是这种感觉。
“行啊,刘哥,你和嫂子这就叫功德圆满了。”
“是啊,功德圆满,接下来就看你和娟子的了。”刘应龙真诚地说着,他从心底里祝福小六子跟魏淑娟的喜事能成。小六子本名甄诚,在家本不行六,不知怎的,在圈子里就这么叫开了,叫开了也就叫开了,无非一个符号而已。小六子人挺聪明,可命运不济,参加了三次高考,均与大学擦肩而过,最后干脆打着铺盖卷,闯到城里来,没想到找工作的坎儿一样不好过,碰了个鼻青脸肿之后,不知从哪里淘换出一辆摩的,自己简单拾掇了一下,也加入进来。到底是少年不知愁滋味,没过多久,小伙子的心里便全都被那个叫做魏淑娟的小妖精所占满了。不知为什么,打从一开始,刘应龙就觉得魏淑娟和甄诚的交往像演戏,敷衍的成分很多,但愿小六子能像他的名字一样,以真诚的态度能够感化魏淑娟,怎么说来着?就叫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样比较起来,庞彩凤虽然岁数大一点,模样差一点,又带了个拖油瓶,但是配自己,那就很让自己感到满意了。这么想着,刘应龙不由伸出胳膊,想要把庞彩凤揽入怀中,然而却够了个空。
“师傅,地铁站去不去?”
身子歪栽了一下,刘应龙立马就醒了,原来刚刚自己做了个白日梦。时下正是七下八上,是北京城最为闷热难耐的时候,正午的阳光似不知疲倦的火焰喷射器,把无穷的热量铺散开来,刘应龙抹了一下额头渗出的汗珠,他还有些懵懂,前后左右看了看,昔日挺热闹的小区门口,此时却静悄悄的,仿佛满小区的人全都午睡去了,就连一向比较“勤勉”的小六子也没出来,敢情在外面趴活的就自己这孤零零的一辆车。我靠,活该今天发点小财。叫车的显然是一对处于恋爱中的小青年,跑了几年的摩的,刘应龙自忖,看人还从来没有走眼过。
“四块。”
“不对吧,平时不都三块吗?”小姑娘的声音脆脆的,刘应龙依稀记得,她好像就住在这个小区里。
“四块。”刘应龙丝毫不为所动,他的目光飘向了被日光晒得白晃晃有些耀眼的路面,言外之意,这么大热的天,就四块,爱坐不坐,其实刘应龙知道,从小区门口到地铁站,步行起码得要二十分钟,在如此毒热的日头下行走二十分钟,那不跟军事拉练一样,谁受得了?再说了,为了区区一块钱的差价,小伙子当着姑娘家的面,是绝对丢不起这个人的,果然——
“算了,算了,四块就四块吧。”小伙子用眼色制止了还打算纠缠下去的小姑娘,拉着她一同坐上了车,刘应龙在心里“扑哧”一声笑了。
这里是城乡结合部,由于历史原因,城市建设和繁华区域相比,显然差了一个档次,地铁虽然通了,可是相应的地面交通却没有跟上来,一些新建小区就成为了盲点,公交车少甚至干脆不通,使得居民特别是上班族,就极其不方便。于是乎,摩的就发挥了它特有的功效,便宜且便捷,可就是有一样,不安全且影响市容,想想吧,一辆辆蚂蚁一样的三轮摩托车窜来窜去的,能好看得了吗?尽管城管部门多次整顿,但从业人员跟你玩老鼠戏猫的游戏,你来他走,你走他来,所以效果一直不太明显,最后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算毬的了,游击队终于阶段性地战胜了正规军。刘应龙应该算是老“游击队员”了,可他是这伙人当中最爱惜自己座驾的人了。“座驾”?是的,刘应龙一直这么称呼自己手中的赚钱工具,他把它拾掇得不仅外表光鲜,推拉的门窗不仅可以挡风遮雨,冬季还有很好的保暖效果,夏季把门窗全部打开,车子一旦行驶起来,兜起的小风就像过道里的穿堂风凉爽惬意。关键是,刘应龙还把有限的车厢空间打扮得尽量温馨舒适,够两个人并排坐的长条椅永远被干净整洁的毛巾被所覆盖,另外配有两个马扎,以备人多的时候救不时之需,而且还有从地摊上买来的两本过期的时尚类杂志。刘应龙经常对小六子说,咱这车虽比不上出租,但咱要在细处多下点工夫,说得小六子直撇嘴,暗道,说到底不就是个开摩的的么。不过刘应龙的工夫还真没有白下,摩的趴活,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尽管大家都按顺序排队,早到的当然有活儿先拉,但如果人家乘客看上哪辆车,尽管你已经排到了,但人家选择了另外一辆车,你也没牙啃,只有自认倒霉。刘应龙就经常半路截杀别人的活儿,这当然全得益于他那辆多少有点鹤立鸡群的“座驾”。刘应龙当然也知道,这样的事情发生多了,一定会引起别人的嫉恨,但是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想到女儿刘梦莹明年考上大学后得需要一大笔钱,刘应龙就什么都看得开了,归根结底,在这个世界上,没钱说什么也白搭。
车到地铁站,小伙子付钱的时候,三张一块的纸币利索地递到刘应龙手里,可是剩下的那一枚硬币,却“当啷”一声掉到地上,顺势滚出去足有两米远。刘应龙赶忙弯腰去捡,有如狗抢剩骨头一样。等到他捡起那枚一元硬币,抬头,却看到小伙子脸上满是嘲讽意味的笑。他知道自己被人愚弄了,心在那一刻被猛烈地刺痛了。然而转念一想,至于嘛,不管怎么说,钱挣到手了,要自尊就别开摩的呀,老板、公务员、公司白领那有尊严,可是你干得了吗?于是,刘应龙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他习惯性地朝不远处的一栋铁血红颜色的楼房望去,此时阳光耀眼,好像还有那么一层薄薄的雾气,因此也看不真切。但那是女儿刘梦莹就读的中学,现在虽然已经放假了,但是,好学的女儿却报了补习班,在更远的一所学校里为来年的高考做着准备。刘应龙的心里便五味杂陈,有欣慰、有苦涩,更多的是愧疚。学习是很费脑力的活儿,是要靠可口的美食来补充营养的,可是自己又是怎么做的呢?连每天一袋牛奶都不能保证,他就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做得很窝囊,很不像个样子,也更加的感觉到挣钱的紧迫性。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解决肚子问题,从早上到现在,他还水米未沾,路边餐馆里飘出的浓浓香气,勾引得肚子“咕咕”直叫。刘应龙决定不再等回程的乘客,发动车子,直接奔向了庞彩凤租住的房子。想到庞彩凤,刘应龙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有了异样的反应,有些跃跃欲试起来,那可真是个会侍候男人的女人呀,叫什么来着?对,叫善解人意,当你觉得口渴的时候,一杯氤氲茶香的水杯就会适时地递到你的手中;当你饥饿难耐的时候,碗筷早已摆上饭桌,还有一瓶二锅头;当你……刘应龙笑得别有意味。
出乎刘应龙的意料,当他打开房门的时候,遇到的却是清锅冷灶,庞彩凤正坐在椅子上生闷气,呼吸略显急促,面色微红。刘应龙知道,这是暴风骤雨来临前的征兆,自己不幸成为了出气筒。
“你看看,我怎么摊上这么个倒霉孩子,说好去找同学做功课,都这个点儿了也不知道回家吃饭,一定是又躲到哪个网吧打游戏去了。不行,这孩子不管怕真要完了,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刘应龙一听是为了这事,倒轻松起来,每次都赌咒发誓地要严格管教,可每次又都不疼不痒地一带而过,这或许就是单身母亲的悲哀。而处于刘应龙的位置,也是比较尴尬的,对陈小鹏说深了不是,说浅了不是,有的时候甚至还有讨好的嫌疑,给他个五块、十块的零用钱,细究起来,倒有了一点助纣为虐的意思,所以他当然要息事宁人。
“我看鹏鹏就挺好,你是望子成龙心切。现在是放假的时候,孩子想玩,就让他玩一会儿呗。”
“你说得倒轻巧,敢情你有一个知道上进的女儿,我可告诉你,以后鹏鹏的事你可得多上点心,要不我可饶不了你。”这话细究起来就有些暧昧意味了,分明是把刘应龙看成了自家人,也有了一丝发嗲的意味。刘应龙心底的那点欲望之火被瞬间点燃,他猛地抱住了庞彩凤,嘴熟练且准确地找到了对方温润的唇,而一只手却已伸进庞彩凤的衣襟里面。
“要死了,大白天的,一会儿鹏鹏回来了怎么办?”庞彩凤一面抵挡,一面语无伦次地申辩,然而这更加激起了刘应龙的斗志,在他不屈不挠的进攻之下,庞彩凤投降了,身子软软地瘫了下来,她甚至还有了些许的迎合。一番剧烈运动之后,俩人都有了种尽兴后的满足。庞彩凤注意到刘应龙脸上的一丝倦怠,心里莫名其妙地悸动了一下,“你躺着,我去给你煮碗面条,还有昨天晚上吃剩下的炸酱呢!”
“行,快点,吃好后,我还得去趴活儿呢!”刘应龙一直眯缝着眼,此时他不禁想笑,究竟是谁想出这么个词儿,“趴活”,多形象,等待那里的一辆辆摩的,可不就像趴在水坑旁等待美味的青蛙,看上去信心满满,实则心虚、焦渴,眼都瞪圆了、发绿了。
“哎,我说,你得空儿得劝劝小六子了,今儿我见小六子的神情有点不大对劲儿。”厨房里传来庞彩凤忙碌的声音,她这个人就这样,忙活的时候嘴巴也闲不住。但是,小六子的事也是该说道说道了,听不听在他,谁叫我们是兄弟呢!刘应龙的眼皮沉沉地合上了。
梦巴黎夜总会的大厅里,刘梦莹手拿着麦克风,局促不安地站在台子中央:“张姐,我行吗?”
“你行,你当然行。”张辉是刘梦莹通过网络认识的,是这家夜总会的前厅经理,一个偶然的机会听到过刘梦莹唱歌,张辉十分吃惊,这样一个歌手胚子不登台演唱,实在是可惜了,于是便时不常地鼓动刘梦莹来梦巴黎唱歌。恰好现在正赶上放暑假,刘梦莹也想多挣点钱以补贴家用,就答应张辉暂时来这里试唱,没想到小姑娘还是有点紧张。
“张姐,我怕,万一我爸知道了……”
“那咱不会不让你爸知道,再说了,你爸挣点钱多不容易呀,风里雨里的,你能挣钱,你爸高兴还来不及呢!”张辉的话像子弹一样击中了刘梦莹的软肋,自己的父亲是名开摩的的司机,事实像石块一样沉重地压在刘梦莹的心头,父亲挣的每一分钱,都带着父亲的汗水、泪水,甚至血水,她太想帮助父亲缓解生活的压力了。张辉见刘梦莹沉默了,于是赶忙向调音师打了个手势,不一会儿,大厅内便响起了一段颇有些老旧的乐曲声。“明明白白我的心,感受一份真感情……”最初的紧张过后,刘梦莹完全放开了,语音柔美,有股青春美少女的甜润,张辉笑了,因为她知道,她从沙里淘出了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