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时节。
数百米长的码头上,彩旗如林,气球如云。锣鼓队正严阵以待,欢迎的人群云集在码头周围。码头身后的一幢高楼上挂上了巨大的横幅标语:热烈欢迎“明星轮”胜利归来!
今天,是明星轮试航归来的大喜日子。经历了严格的测试和风浪的考验,证明了明星轮不愧为一条世界一流的万吨货船。
这是东方造船厂第三艘打入世界市场的万吨货轮,买主是香港的一家颇有名气的航运公司。
黄浦江开始涨潮,嫩黄的江水掀起了层层波涛。灿烂的阳光给江水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彩衣,仿佛给远航归来的巨轮铺上了一片金色的地毯。
“乐方造船厂”沉浸在喜悦之中。
但是,在厂部大楼里,气氛却很紧张。厂长宋志斌不停地看着手表,并喃喃自语:“怎么还不来?”
这位四十八岁的厂长,一反常态,变得焦躁不安。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从党委书记到厂办主任,个个脸色严峻,神情肃然。显然,他们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人,而且,显然是个很重要的角色。
是的,他们等待着的是香港航运公司驻沪代表,船东的代理人。
宋志斌猛地抬起头,对厂办主任乔建业命令道:“你立刻放车到宾馆去!再过三个小时船就要进港了,我们不能再等了!”
照例,货轮试航归来,船东的代表应该到码头上去迎接验收。宋志斌早就安排了一批人在厂门口迎接他,然却迟迟不见他的踪影。打电话到宾馆询问,却无人接电话。
在沉闷中又熬过了两个小时,电话机骤然响了起来。宋志斌抓起话筒,刚“喂”了一声,’电话里就传来了乔建业悲愤的呼叫:“宋总,香港航运公司陷入了困境,濒于倒闭,他们宣布弃船了!”
一必五五年七月二十三日。英国枢密院司法委员会将中华人民共和国留在香港的飞机四十架及其它财产“判给”了美国人陈纳德。当天晚上,港英政府出动警察,突然袭击存放我国飞机的启德机场和两全仓库,动夺了中国航空公司和中央航空公司的全部留港资产、并将我留港保护财产的职工逮捕、殴打。
中国人民已经摆脱了任人宰割的时代,为了维护国家的尊严,中国政府庄严宣告:征用英国在上海的“马勒机器造船厂”和“英联船厂”。于是,在东方大,都市的上海,诞生了属于中国人民的东方造船厂。
弃船,意味着东方造船厂将蒙受巨大的经济损失……
当时,由于苏伊士运河恢复通航致使世界航运吨位严重过剩,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致使世界船舶工业从衰退变为一场大危机——先进工业国家纷纷将劳动密集型的原料加工工业向第三世界转移,变商品输出为资本、技术输出。许多产品就地加工,就近销售,使原料与半成品、成品的运输量急骤减少。
于是,世界上几个主要的船舶生产国的船厂纷纷倒闭。到1983年底,已有一百多家造船公司宣告破产。刚刚起步走向世界的中国船舶工业,无可避免地受到了共振效应的冲击。
在造船业这样不景气的情况下。这条造价昂贵的万吨货轮一时能卖给谁呢!
办公室里一片沉寂,只听到沉重的呼吸声。在座的入都被这一不幸的消息击懵了。
副厂长杨如峰第一个叫了起来:“宋总,船若是搁在码头上,光是付贷款利息,一个月就得二十多万哪!”
另一个副厂长忻元康愤愤地嚷道:“不行!我们得向他们索取赔偿!”
宋志斌沉重地说:“自然要索取赔偿,但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啊!这一来,我厂由赢利单位变成了亏损大户了。年底职工增加工资看来要泡汤了!”
“我厂的升级也算完了……”杨如峰叹道。
“更重要的是国家遭受了重大的损失。”宋志斌自言自语道,“一定要设法挽回!”
突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忻元康刚打开门,一个女人就闯了进来。她叫李淑英,是厂技术进步办公室主任。她一进来,就冲着宋志斌嚷道:“喂!怎么还躲在这里?船都要进港了……”
李淑英是宋志斌的妻子,他们在大学时是同班同学。
宋志斌不满地瞪了她一眼,站起身来对忻元康说:“立即召回杜剑鸣。现在,咱们全体人员都到码头上去。不管如何,咱们的工人还是要去慰问的嘛。”说完,他又转脸对李淑英说:“以后别乱闯办公室,不管有什么理由!”
李淑英恼怒地一跺脚,转身就走。
码头上依然是一片欢腾的景像,振奋人心的锣鼓声已经擂响。极目望去:明星轮的雄姿已经在黄金永道上破浪而来。
汽笛长鸣,明星轮在向欢迎的人们致敬。
人群欢呼起来,密集的气球腾空而起,锣鼓也越擂越响。
面对这种场面,宋志斌的心情越发沉重。
“老宋,老宋!”一个矫健的身影,一边急切地呼叫着,一边朝码头飞奔而来。
宋志斌回头一看,不由眼睛一亮,精神也为之一振。他正是宋志斌急欲想见的厂信息情报办公室主任、经营副厂长杜剑鸣。
杜剑鸣今年三十八岁,办事精细敏捷,思路开阔,宋志斌特别欣赏他。前些日子,他随公司代表团赴香港考察,这几天正在公司里汇报情况。
宋志斌忙向忻元康简单地交待了几句,就向杜剑鸣迎了过去。
——见面,杜剑鸣顾不上寒暄,开门见山地问道:“老宋,船主弃船了?是吗?”
“是的。我马上得向公司汇报。”
“公司已经知道了。”
“公司怎么说?有没有补救方案。”
“没有,公司说让我们自己解决。其实,我在香港时就有一种预感。惨哪!这个航运公司垮了!”
“究竟是何原因?这个公司不是规模很大吗?”
杜剑鸣拉着宋志斌的胳膊:“走,我们上办公室去谈。”
到了办公室,未等坐定,宋志斌就急着问:“什么原因竟使他们一下子破产了呢?”
杜剑鸣打开一瓶饮料,一口气喝了个精光:“你知道N国发生军事政变吗?”
“知道。可这和航运公司有什么关系?”
“过去,这家航运公司包揽了该国的所有海上装运业务。不料,政变当局一下子和公司断绝了业务往来,并以资助被推翻的前政府为由,扣压没收了该公司的几条船以及货物和其它财产,于是就导致了今天的结局。”
宋志斌无可奈何地摇头叹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们也被连带着受灾了。”
杜剑鸣双目炯炯地说:“商品经济,就这么残酷无情。我在香港时多次光顾该航运公司,已经预感到他们可能要弃船,于是……”
“什么什么?你……”宋志斌听出了弦外之音。
“我为明星轮找到了另一条出路。”
“真的?”宋志斌惊喜万分,“快!讲给我听听。”
杜剑鸣凑近宋志斌,将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宋志斌。最后加重语气说道:“这里关键的关键是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这是条弃船。”
宋志斌沉默不语,他的下属都知道他有这个习惯,每临大事时他总是沉默,有时甚至是闭眼沉思。
好半晌,宋志斌猛地站起来,果断地说;“立即召开厂部会议!”
就在杜剑鸣打开第二瓶饮料时,宋志斌关切地问:“剑鸣,怎么,还是独身啊?”
杜剑鸣满不在乎地说:“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嘛。”
宋志斌用于点了点他,嗔怪他道:“人家可是苦等你三年了。”
宋志斌说的“人家”,是指厂部秘书金雅芬。
杜剑鸣痛苦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