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和张云松的交往没进行下去,这年冬天,他真的当兵去了。他这一当兵,我和张云霞也就很少接触了。但我是会计,有时是要带“妇会”干活的。因为当时我和生产队长有这样的分工,除了男女混杂在一起干活外,“农会”,由生产队长带着劳动;“妇会”,由我这个会计带着干活。而这时生产队已没有政治队长这一职务了。在我带着“妇会”们干活时,只要张云霞来出工,我都会见到她的。虽然她后来到镇上读了高中,但每逢放寒假和暑假,抑或星期天,她一般都会来出工的。不过我也知道,她妈妈是不要她苦工分的。她家不缺她苦这几个工分。我想她来苦工分还不是为了见我。当然,我也更想见到她。
有这么一天,我带了几个“妇会”去拔“缨”(缨即头的缨子,而头就是玉米)。为什么要拔缨呢?当时生产队种的是杂交配种头。每三行中间一行是公本,另两行为母本。公本的缨向母本受粉,母本的缨就要拔掉了。
这天她也来出工。本来我不想带上她的。因为拔缨虽然不是苦活,但却很脏。可她说听别人讲拔缨好玩,非要我带着她,我也就只好带着了。
拔缨一定要在一大早,趁缨上有露水和太阳没出来之前,不然缨上的花粉就落下来了。而花粉落到母本的穗上,就会失去杂交的效果。
由于一大早有露水时拔缨,拔缨的人浑身是会湿透的。她自然也不例外了。而这时天气正热,她只穿着单衣,我看到她被露水打湿的单衣显露出来的圆鼓的胸脯,不由得心直跳。我也注意到,她见我望她的胸脯脸刷地红了。偏偏这一幕被原政治队长,现民兵营长的老婆厉大嫂看到,当即便开起我和她的玩笑来。她的脸更红了。我的心跳也更加急速起来。她跑了。厉大嫂叫我去追,我似乎是不假思索地就去追了。
我说:“你跑什么呀。”
她不说话,赶紧用双臂护在胸前。
我又说:“你该知道我是喜欢你的吧。”
她这才说:“这我当然知道。可我妈妈不同意怎么办?”
我说:“我也不知道。”
她急道:“你真没用。我不和你说了。我拔缨去了。”
我没说话,看着她走了。
又有一次,是在收割后的大豆地里捡遗落下来的大豆。她也来了。
捡了一会儿,我因有事临时离开了。当我回来时,却看见她和几个“妇会”把豆秸秆堆了个小堆用火烧着。我知道她们是想把大豆烧熟了吃。我虽没吱声,可除了她,别的人看到我来都吓跑了。我朝她笑笑,说差不多烧熟了吧。我说着,把火拨熄后,就抓了些大豆吃起来。她朝我笑笑,也抓了些大豆吃起来。
我和她正吃着,厉大嫂突然从天而降似地出现在我和她的面前,又笑着说真亲密呀,都在一起吃起来了。她跑开了。厉大嫂叫我追,我没追,却朝她相反的方向走了。
还有一次是拾棉花,也有她。
还是厉大嫂当着她的面问我她现在这个样子像什么?我没说话,心想厉大嫂一定是说她小腹前的拾花包鼓起来像个孕妇。厉大嫂又说她都这个样子了还不赶紧把她娶回家。这时我看到她的脸刷地红透起来。我想她已听出厉大嫂的话意了吧。
我说:“张云霞呀,你别听她胡说八道。”
她说:“她是胡说八道。可她说得也有道理。”
我疑惑道:“什么道理?”
她说:“难道我小哥的一句话就把你吓了回去?你呀,真是没用的人。”
她的话我自然明白,就说:“我就是没被吓回去,那又有什么用?你妈妈会同意我们俩的事吗?你小哥说你一旦不读书了,就要嫁给曹副书记的儿子的。还有,你小哥想要去当兵,你如果不嫁给曹副书记的儿子,他家会饶你们吗?你说我没用就没用吧。”
她说:“你怎么知道会没用。你努力了吗?你请媒人来提亲了吗?”
我说:“其实我也想这么做的。可你妈妈已把你许配给了公社曹副书记的儿子了。我想,就是你妈妈不把你许配给曹副书记的儿子,也不会同意我们俩的事的。你家是三代贫农,而我父亲可是有‘历史问题’。”
她没说话。
我也没说话。这时我的脑海里又闪出父亲和母亲的教训。
从此,我很少和她单独在一起过。虽然有时我还带着“妇会”们干活。
其实带“妇会”们干活倒没什么。我最怕的是她也在场。因为只要我带“妇会”们干活,“妇会”们无不叽叽喳喳个没完。反正我不像生产队长管她们那么严。可“妇会”们说着说着就说到我身上来了,不是说这家姑娘长得俊,就是说那家姑娘人品好,还说只要我看上谁家的姑娘就帮我去说媒。而每当这时,她总是低着头不吱声。
我没想到,争着要嫁给她大哥的那两个姑娘,最终的结果是她大哥一个都没看上,而其中的一个却又想和我谈,更是有事没事老往我们家跑。这个老往我家跑的人就是我家左邻厉大嫂的已在镇上读完高中回乡务农的小姑子。而厉大嫂还到我家来为小姑子说过几次媒。厉大嫂说她的小姑子除了比张云霞大这么几岁,没有什么地方比张云霞差的。厉大嫂还说她的小姑子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不像张云霞从小就娇生惯养。我被厉大嫂说得似乎动了情。可我最终还是忍住了。因为我知道我的父母亲是不会同意的。至于我的父母亲是怎么一次又一次地打发厉大嫂的,我从没问过。
后来,多少年过去,我曾问过厉大嫂,为什么那年对我和张云霞开那三个玩笑?为什么之后又来我家给小姑子做媒?厉大嫂说她几乎是看着我从一个少年长成一个大小伙子的。又说她第一眼看见我就认为我是个很不错的人,很想把她的小姑子介绍给我。还说她还对大贵他爷提过这事,可大贵他爷嫌我家成分不好,会影响往上爬的,死活不同意。虽然如此,大贵他爷也还是认为我各方面的条件都不错,所以也就先后推荐我当了队里的记工员和会计。厉大嫂说的大贵他爷就她男人。后来,厉大嫂看到我经常往张云霞家跑,多少猜出我的意思,也就没再提小姑子的事。而拿我和张云霞开那个玩笑,目的无非是成人之美。既然不能成人之美,那就成自家之美吧。当然,这也是得到大贵他爷同意的。大贵他爷怎么又同意了呢?因为当年同时和大贵他爷当生产队政治队长的几个人已把大队所有主要职务都占上了,大贵他爷也只当上了大队民兵营长,看来往上爬得机会已经很小了。最后厉大嫂说我现在有了工作,当初一个没谈还真是有远见。
但当时,我的父亲和母亲又把我教训了一顿。
父亲是这样教训我的:“小健呀,我可警告你,千万不要搭理那丫头。你一搭理,那这四、五年来不就白等了吗。再等等吧。”
母亲也教训我说:“那丫头一点儿都不如张云霞,怎么能谈呢?还是那句话,你要是谈,我们是不会给你一分钱的。”
我仍然唯唯诺诺。
可后来,父亲和母亲的又一番话还是勾起我对她的重新迷恋。
一天我听父亲对母亲说:“现在是冬月,过了冬月就是腊月,腊月过了就是新年。新年一到,小健就二十一岁了,也该成家了吧。”
母亲说:“是啊。我们不能耽搁小健的婚事了。”
父亲叹道:“再等等吧。”
母亲也叹道:“再等等,恐怕像张云霞那么秀气的女孩儿都要出嫁了。”
我也在心里叹道:“张云霞呀张云霞,就是我现在不等,我也很难娶到你的?”
再后来,我时常会想,虽然我没能和她正式谈过一天恋爱,但我毕竟抱过她一次,这多少也能给我些许安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