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鼠狼下老鼠,一代不如一代了。我母亲坐在灯晕里,唉声叹气地说。
灯晕里,还有我和我父亲。我们坐在一盏昏暗的洋油灯下,听我母亲说过去的事情。
我母亲是在讲我们何家的历史,主要是讲我爷爷的往事。于是,与我爷爷相关的人,也一一从我母亲嘴里蹦到了灯晕里。
按理说,对家史最有发言权的是我父亲。但我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虽然家史了然于胸,但他却和我一样,默默地做了我母亲的听众。偶尔,也会插上一两句。我母亲不时看我父亲一眼,笑容挂在嘴角。
你爷爷浓眉大眼,阔嘴厚唇,一米七八的个子,脊梁直得跟铁板似的。过去的话口,叫风流倜傥,一表人才。我说现在改叫帅哥了。鸟美在羽毛,人美在心灵。我父亲嘿嘿地笑,像背戏里的台词。我父亲喜欢唱淮戏。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我引用了一句伟大领袖的诗词。
依我看,我父亲也够得上一表人才,大眼睛,双眼皮,身高一米七四,比我高一个头项呢。我的话还没落地,我父亲给了我一个轻轻的耳刮子,带着暖暖的风。
我母亲撇撇嘴,显然不以为然。其实我母亲嫁我父亲的时候,我爷爷也就刚过四十。但我母亲说第一眼看到你爷爷时,就觉得他很像个成熟的男人,英姿勃发,潇洒飘逸,非常有魅力。
岁月带走的往事,如碧波深处的水草,被我母亲一点点儿打捞起来,依然散发着新鲜的草香。接下来,我母亲对我爷爷的评价,让我大吃一惊。我母亲说,可惜你爷爷是个绣花枕头,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否则何家不知有多风光呢。父亲和我都翻起了白眼。
我母亲是个有一说一的人,像庖丁解牛似的,把我爷爷的骨骼经脉都打开了,不时用刀子剔来剔去,剔得我都疼了,还有羞。我父亲更不自在了,像看电视看到了广告,暂且离开了。三五分钟后,他又坐回来,湮没于旧事中。
这是在我爷爷百年之后的晚上。冥冥之中我和我爷爷邂逅了,身边还站着我的两个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