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上了年纪的穷渔夫,家里有妻子和三个孩子。他有个习惯,每天只撒四次网,绝不再多。有一天,渔夫在中午来到海边,放下鱼篓,扎起衣摆,走下海去撒网。一直等到网沉稳了,他才开始收绳拉网,却发现这网沉重得拉不动,没法拉出水面。于是,他拉着网绳的一端上岸,把它绑在一根木桩上,绑得牢牢的。然后他脱了衣服,潜下海到渔网旁,猛力拉扯,费了一番力气把它弄出水面。他非常高兴地回到岸上,穿好衣服,但是当他过去察看网里的东西,却发现那是一头死驴,而且渔网还被扯破了。他看见这情形,非常苦恼,说:“至高无上、全能高尚的真主啊!这运气实在太奇怪了!”然后他念了以下的诗句:
噢,在黑暗危险的阴郁中奋斗的人啊,
省省你的力气吧,因为辛劳本身并不带来成功!
你岂不见,那靠海为生的渔夫
立在环抱他的星辰之网的中央,
涉入波涛汹涌、冲击他腰腹的深水中。
但即使水深及腰,他的双眼依旧警醒。
直到他打上鱼返家,这夜才得完满,
死亡之手毫无怜悯地用三叉戟撕开谁的咽喉,
有一人来买他的猎物,那人穿过黑夜,
不受寒冷侵袭,满载平安与祝福的欣喜。
赞美赐予这事、看顾拒绝者的真主!
有人打鱼,有人吃那劳累终日打来的鱼。
然后他说:“勇敢一点!我下一次运气应该会更好,真主护佑!”然后他念了以下的诗句:
若你为逆境所袭,你当以逆袭为衣
怀着耐心,如高贵之人,如智者所为。
不向人抱怨,即使确实该抱怨,
避免向那些无仁慈者抱怨仁慈的真主。
念完之后,他把死驴拖出来扔了,拧干了渔网,摊开。然后他下到海里,再次撒网说:“奉真主之名!”他一直等到渔网沉落到海底好一会儿,这才收拉网绳。未料,这次渔网比上次更重,更拉不动。他以为这次打满了鱼。于是把网绳在岸上绑牢,脱了衣服,潜下海到渔网旁边,直到他松动渔网,拖着它将它整个拉上岸。结果,他发现网里是个装满了泥沙的大瓮。见此情景,他痛苦大喊,接着念道:
命运的怒火,可怜我容忍我吧,
或至少收手放我一条生路!
我出来寻我今日的口粮
却发现生计消失无影踪。
多少愚蠢之人飞黄腾达,
而圣智者却穷苦无名!
然后他扔了大瓮,清洗渔网,把水扭干,随后他祈求至高的真主原谅他的焦躁,再回到海中,第三次撒网。他等网沉到海底,然后拉起。这次他发现网上来的都是陶片、骨头和破瓶子。对此他非常愤怒,忍不住哭泣,念了以下的诗句:
运气和真主同在,你无法左右。
没有任何知识或技术能将好运带来给你。
确实,运气与好处全凭命运摆布。
一处乡野蒙福有良田千顷,其余都是不毛之地。
厄运倾力落在一个有价值的人身上,
而那些无用之人却受抬举登上高位。
所以,死亡啊,来吧!因为生命全无价值。
当我们看见鹰隼沦落沙尘,鸭鹅直上青云。
这也难怪,你发现高贵的学士穷苦,
而失败者却靠武力篡夺他的主权。
一只鸟儿得从东到西飞越全地,
另一只无须移步却得偿所有心愿。
然后他抬眼望天说:“真主啊,你知道我一天只撒四次网。如今我已经撒了三次却什么也没打到,最后这一次,我的真主啊,求您赏赐我今天的饮食。”他振臂撒网说:“奉真主之名!”然后他等网沉落到海底,这才起网,但是他拉不动它,渔网像是钩在了海底。“全能高尚的真主!”他说,然后念了以下的诗句:
世道若如此,远离这世道!
我在世间除了痛苦气馁,一无所有!
一个人纵使早晨安详,
到了夜晚他必饮下痛苦之杯。
然而若有人问:“谁是世上最快乐的人?”
众人会指着我说:“正是此人。”
然后他脱了衣服,下海潜到渔网旁边,费力拉扯,直到把网拖拉上岸。他打开渔网,发现里面有个黄铜胆瓶,瓶口用铅封着,上面盖着大卫(愿他安息)之子所罗门的印。当他看见这印,高兴地说:“我要把它拿到铜器市场去卖,它起码值十个金币。”
他摇了摇胆瓶,发现它很重,他嘀咕道:“这里面是什么呢?在拿去卖掉以前,我要打开来看看。”于是他抽出小刀去撬瓶口的铅封,把它从瓶上小心撬下来,放在一旁。然后他把瓶子倒过来摇晃,想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但是什么也没有,他觉得非常奇怪,便把瓶子放在地上。
这时,有一缕烟从这瓶子里冒了出来,直上云霄,遮蔽了大地。接着,这烟凝聚成团,一阵抖动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恶魔。他的头在云端,脚踏大地。脑袋大如寺院的穹顶,双手像铁叉,两腿像帆船的桅杆,嘴像山洞,牙像岩石,鼻孔像喇叭,眼睛像灯笼,长得又丑又凶恶。
渔夫看见这个恶魔,吓得全身发抖,牙齿打颤,嘴里发干,不知该如何是好。恶魔看见他,说:“真主是独一真神,所罗门是祂的先知!神的先知啊,请饶我一死,无论是言语还是行动,我都再也不敢违背您或反对您!”
渔夫说:“马力得[11]啊,你说‘所罗门是真主的先知’,但是所罗门已经死了1800年了,我们现在是在末后的时代。你有些什么经历?你怎么会在一个瓶子里?”
马力得听见这话,说:“真主是独一的真神!渔夫啊,我有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消息?”他问。
恶魔回答:“我要毫不留情地杀了你。”
“恶魔的首领啊,”渔夫说,“你让真主撤回对你的保护,就为了说这事!我从无边的大海里把你打捞出来,带你上岸,把你从瓶子里放出来,你为什么要杀我?我有什么该死的罪过?”
恶魔说:“你选个死法吧,你想怎么被杀?”
“我犯了什么罪过?”渔夫问,“我放你出来,竟得到这样的报应?”
恶魔回答:“渔夫啊,听听我的故事吧!”
“说吧,请长话短说。”他回答,“我吓得心脏都要从嘴里蹦出来了。”
于是,恶魔说:“渔夫啊,你要知道,我和舍克尔都是离经叛道的恶魔,背叛了大卫之子所罗门。他派他的宰相阿瑟夫·提·贝尔海亚来强行抓了我,不顾我的意愿,把我绑了带去见他。所罗门乞求真主的帮助对抗我,劝我皈依信教[12],服从他的权威。但是我拒绝了。于是他派人拿来这个黄铜胆瓶,把我关在里面,用铅封住瓶口,以至高者的名字封印,然后让善良的恶魔把我拿起来抛到深海里。我在海中待了几百年,我在心里说:‘谁放了我,我就给他一辈子用不完的财富。’但是几百年过去了,没有人救我出来,到了下一个世纪时,我说:‘谁放我了,我就为他打开大地的宝库。’但是没有人救我出来,又过了400年,我说:‘谁放了我,我就给他三个愿望。’但是没有人救我出来。于是,我非常愤怒地对自己说:‘从今以后,谁要是放了我,我就要他的命,我会让他自己选择死法。’现在,你放了我,我让你自己选择死法。”
渔夫一听这话,大喊道:“真主啊,太遗憾了,我不该到现在才来释放你!”然后他对恶魔说:“饶了我,或许真主也会饶了你,不要杀害我,免得真主也把你交给一个能毁灭你的人。”
但是恶魔说:“没办法,我必须杀了你。所以,赶紧选一个死法吧。”
渔夫又回到原来的争论上,说:“我放了你让你自由了,饶了我吧。”
“我难道没告诉你,”马力得说,“这正是我要杀了你的原因。”
“恶魔的首领啊,”渔夫说,“我以仁慈待你,你却以恶报善。箴言说得果然没错:
我们善待他们,他们却以恶报善。
我指着自己的命发誓,此乃邪恶所行之事!
帮助那些不值得帮助的人,所获得的报偿
就像土狼付给帮助他渡难的人一样。
“不必再多说,”恶魔说,“你必须死。”
渔夫心里说:“这是个恶魔,我是个人类。真主给了我聪明才智,所以,我必须用我的才智和巧思,在他设法用他的诡计杀我之前,把他解决了。”于是,他对恶魔说:“你一定要杀我,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恶魔说:“没有。”
渔夫说:“奉那刻在大卫之子所罗门的戒指上至高者的名,我恳求你诚实地回答我一个问题。”
恶魔听见他提到至高者的名,忍不住心惊胆战,说:“好吧,你问吧,长话短说。”
渔夫说:“这个胆瓶连你的手或脚都装不下,怎么可能把你整个人都装进去?”
恶魔说:“你不相信我之前待在那里面?”
“对,”渔夫说,“我不相信,除非我亲眼看见。”
当那个恶魔听见渔夫所说的话,立刻全身一抖,变成一团笼罩在海上的烟,那烟逐渐聚拢在一起,然后一点一点进到胆瓶里,直到全部进去。这时渔夫急忙上前,拿起铅封塞住瓶口,然后大声对恶魔说:“选择你想要的死法吧!安拉在上,我要把你丢回大海里,然后在这里盖个房子,所有到这里来的人,我都会警告他们别在这里钓鱼,并对他们说:‘在这海里有个恶魔,会让那些将他从海底打捞上来的人选择自己的死法,再按人的选择杀了他们。’”
恶魔听见这话,并发现自己又被关在胆瓶里,他知道渔夫以智取胜击败了他。他拼命想出去,却办不到,因为所罗门的封印挡住了他。于是,他对渔夫说:“我刚才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你这卑鄙邪恶又肮脏的恶魔,你骗人!”渔夫回答,接着把胆瓶滚到大海边上。
瓶子里的恶魔感觉到了,大喊着:“不要!不要!”
而渔夫说:“要的!要的!”
于是恶魔降低音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温顺,说:“渔夫啊,你要怎么处置我呢?”
“我一定要把你丢回海里,”渔夫回答,“既然你已经在海底躺了1800年了,你现在该回去待在那儿,一直待到末日审判的时刻。我岂不是跟你说过:‘饶了我,或许真主也会饶了你,不要杀害我,免得真主也杀了你。’但是你拒绝了我的哀求,非要以怨报德加害我。因此,我对你使诡计,现在真主把你交在我手里了。”
恶魔说:“放我出来,你要什么好处都好商量。”
渔夫回答:“该死的家伙,你骗人!你跟我,就像尤南国王的大臣和杜班医师的故事一样。”
“他们是谁?”恶魔问,“他们之间有什么故事?”
于是渔夫说:“恶魔啊,跟你说吧——”
杜班医师的故事
从前,在波斯的一个大城里,有个威势强大又富有的国王,名叫尤南,他拥有各类军兵、护卫、后备兵员,国势强大。但是,他患了麻风病,所有的御医都治不好,智者全部束手无策。他试了无数内服外敷的药粉药膏,全不见效,没有一个医生能治好他。最后,国王的首都来了一个伟大的医师,年纪很老了,名叫杜班,他博览古今书籍,希腊、波斯、土耳其、阿拉伯、叙利亚和希伯来文都懂,并且通晓医术和占星术,既懂理论又能实践。
此外,他通晓所有的植物和药草,知其有益或有害,而且精通各家的哲学。简言之,他是科学、医学和其他所有学科的大师。他才进城几天,就听说真主使国王患了麻风病,所有的医师和科学家都治不好国王。于是,他彻夜阅读研究,到了第二天早晨,他换上自己最昂贵的衣袍,一身光鲜地去见国王。他在国王面前伏身吻地请安,用精挑细选过的话来祝福国王尊荣昌盛。接着,他报上自己的名字,说:“陛下,我得知您身体不适,以及群医无策,治不好您。但是我能把您治好,陛下,您既不需吃药,也不需搽药膏。”
国王听见这话,很惊讶地对他说:“你如何能够办到?安拉在上,如果你能治好我,我会让你并你的子孙富贵一生,我会给你数不尽的好处,你想要什么都必满足,你将成为我的亲信和朋友。”接着国王赏赐他一袭华服,非常敬重他,说:“你真的可以不用药粉或药膏就把我治好吗?”
“是的,”杜班回答,“我不需要那些药就能治好您。”
国王听了非常地惊奇,说:“医师啊,你打算什么时候治疗我呢?我儿,快动手治疗我吧。”
杜班说:“遵命。明天就能把您治好。”然后他返回城里,租了一个房子,安置好他的书籍和药材,然后开始抓药炼药,再把提炼的药放进一根挖空了的曲棍里,又把棍子装上握柄,另外又精心制作了一颗球。第二天早晨,他来到国王面前,伏身吻地请安,并请国王到校场上去打球。
于是,国王骑上马,跟文武百官一同到校场上去打马球,临近校场,杜班医师上前来把自己准备好的曲棍和球呈给国王,说:“请拿着这根曲棍,抓紧握柄,骑马奔驰在这校场上,伸展您的身体,击打这颗球,直到您的手掌和全身大汗淋漓,而曲棍中的药渗透您的手并遍布您全身。当您打完球,这药已经进到您体内,您便回宫洗澡,好好睡一觉,等您醒来病就好了,愿平安与您同在!”
国王接过曲棍,骑上骏马,将球往前一抛,然后全力奔驰击打,他的手始终牢牢握着曲棍,马不停蹄地追着打球,直到手掌和全身大汗淋漓。杜班知道药效已经在国王身上发挥效果,便要他立刻回宫洗澡。
国王启程回宫,下令先为他做好沐浴准备。国王的仆人、侍从赶到澡堂,要百姓都离开,然后备好国王要穿的细麻衣并其他一切所需。国王进了澡堂好好刷洗了一番,然后穿上衣服,返回王宫睡了一觉。当他睡醒,起床察看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的身体光滑洁净如白银,一点麻风病的痕迹都没有。他无比欢喜,胸口充满快乐。第二天早晨,他恢复旧例,上朝听政,文武百官全都列位出席。
这时,杜班医师前来觐见,在国王面前伏身吻地请安,接着念诵了以下的诗句:
您即位子民之君,诸般美德崇高:
称号万民景仰,无人胆敢僭越。
眉宇睿智光明,驱散疑惧迷雾
上至堂皇武功,下至小民所欲,
您的面容永远光耀欢欣,
命运只能咽下无法施展的怒气!
云朵倾洒甘霖于干渴的山峦,
您降恩典浩荡,非我所能希冀。
慷慨布施赏赐,无分亲疏远近,
犹如您求取的事功,荣耀已极。
国王急忙起身迎接他,拥抱他,赐他座椅,并给他穿上尊荣的锦衣华服。接着,一桌桌的佳肴美食被端进来,杜班和国王同席吃喝,促膝长谈了一整天。当夜幕降临,国王赏了他两千金币并许多其他礼物,还让杜班骑他的御马回去。医师返回自己的小屋,对他的医术惊叹不已的国王说:“这人不用任何药膏就把我治好了。安拉在上,这真是个完美的本领!使我得光荣。我要好好报答他,让他一辈子都做我的亲信和知己。”
国王对自己摆脱了疾病的纠缠,身体完全恢复健康,满心欢喜,无比满足地过了一夜。第二天早晨,他上朝端坐在宝座上,文武百官分坐在他左右,场面盛大。他派人去请杜班医师来。那人前来,伏身吻地请安,国王起身请他坐在自己旁边,与自己一同吃饭,又不停交谈,非常重视他的见解,如此一直到日暮天黑。国王下令赐给他五套锦衣华服,又赐一千金币。他返回自己的家,对国王的赏赐感到非常满足。
隔天早上,国王一如既往上朝听政,文武百官各就各位,环绕在他身旁。在他的群臣中,有一位面貌吓人、贪婪猥琐、嫉妒心重的大臣,此人天生一肚子坏水,总出坏主意,当他看见国王如此敬重杜班,又赐他许多礼物,嫉妒之余便起心要害他。正如俗谚所说:“无心不生妒。”又说:“暴虐潜于灵魂之中,软弱者隐藏它,强横者显露它。”
他来到国王面前,伏身吻地请安,说:“陛下万岁,我在您的恩泽下成长,我有郑重的警戒之言要说与您听,若我藏在心里不说,我就是无耻之徒。因此,如果您允许我说,我就说。”
大臣的话令国王不安,便说:“你有什么警戒之言?”
“陛下英明,”大臣说,“古人曾说:‘不计后果之人,前途堪忧。’陛下偏爱自己的敌人,那人想方设法要搞垮您的王国,我认为陛下您对他的看重、赞誉和亲近,确实是太过了。坦白说,我为陛下您担忧。”
尤南国王闻言大为困扰,脸色也变了,说:“你说的是谁呢?”
大臣回答:“您若是还在沉睡,醒醒吧。我说的是杜班医师。”
“你给我滚出去!”国王说,“他是我真正的朋友,在所有的人当中是我最亲信的。你瞧,他只靠让我握住一根手杖,就治好了令群医束手无策的麻风病。当今之世,再也找不到跟他一样的人了,无论东方西方,全世界都找不到。而你竟然这样毁谤他!从今天起,我要任用他,给他一个职位,同时每月有一千金币的薪俸。我认为你说这些话纯粹出于嫉妒,要我杀了他之后后悔,就像辛巴德国王杀了他的猎鹰之后后悔一样。”
“陛下万岁,请您恕罪。”大臣说,“辛巴德国王又是怎么回事?”
国王说:“据说——”
辛巴德国王和他的猎鹰
从前有个非常喜欢打猎的波斯国王,饲养了一只猎鹰,他无论昼夜都跟那只鹰在一起,连晚上睡觉都让鹰栖息在自己手上一整夜。他只要一出门打猎,就带着鹰。他让人打造了一个金杯,挂在鹰的脖子上,让鹰随时可以喝水。有一天,他的驯鹰师前来对他说:“国王陛下,现在打猎正是时候,出发打猎去吧。”
于是国王下令出猎,在官员和侍从的陪伴下,腕上架着猎鹰出发了。他们骑到一个山谷,队伍合围成追猎的包围圈队形,这时,突然有一只羚羊闯进了包围圈,国王看见了立刻说:“谁让羚羊从自己头上越过逃跑,我就将谁问斩。”
接着,他们开始缩小包围圈,越来越接近羚羊。未料,羚羊朝国王所在之处奔来,接着停步,将两只前蹄抬高到胸口,仿佛要伏身吻地向国王致意。国王低头还礼,岂知羚羊一蹬后腿从他头上一跃而过,逃进了旷野。国王见随从的官员彼此挤眉弄眼,似在议论他,便对宰相说:“宰相,我的那些官员在说什么?”
“他们说,”宰相回答,“你刚才说过,谁让羚羊从自己头上跃过,就要问斩。”
“为了保住我的脑袋,”国王回答,“我一定会追上它,把它带回来!”于是他策马追去,一直追踪到羚羊巢穴所在的一座山。国王放出猎鹰,猎鹰在天空盘旋,朝羚羊俯冲而下,将羚羊啄倒。国王赶上前抽刀割断它的咽喉,宰杀剥皮,然后挂在自己的鞍头上,准备带回去。
这时已是正午休息的时间,但国王所在的地方是旷野,他和马都非常口渴。他四处找水,不一会儿看见有一棵树,树干上有像油一样的汁液缓缓地滴下来。国王戴着皮手套[13],因此他取过猎鹰脖子上的杯子,接满汁液,举到面前正要喝,未料猎鹰一扇翅膀,把杯子打翻在地。
国王拾起杯子,又去接满汁液,以为猎鹰是自己口渴才掀翻杯子,于是这次他把杯子摆到猎鹰面前。但是猎鹰又一挥翅膀把杯子掀翻。这次,国王被猎鹰惹火了,他拿起杯子第三次接满,然后放在自己的马前面。可是猎鹰再次振翅将杯子掀翻。
于是国王说:“该死的,你这只最捣蛋的鸟,你自己不喝,还不让我和我的马喝!”接着他拔出剑,一剑砍下猎鹰的翅膀。而猎鹰却抬头示意,仿佛在说:“看看那树上有什么。”
国王抬眼一看,只见那棵树上盘着一窝蛇,而从树干上滴下来他以为是水的东西,乃是它们的毒液。国王十分懊悔自己斩了猎鹰的翅膀,他骑上马,赶回到山谷扎营的地方。他把羚羊交给厨师去烤,自己进了帐篷坐下,那只鹰还架在他手上,没一会儿便抽着气死了。国王悲伤痛哭,哀悼这只救他免于一死却被他错杀了的猎鹰,他很后悔,却追悔莫及。
“这就是辛巴德国王的故事。至于你,大臣啊,嫉妒已经进入了你的心,你竟要我杀了医师杜班,然后像辛巴德国王那样后悔。”
“伟大的国王啊,”大臣回答,“杜班医师又没有伤害我,我为什么希望他死呢?我做这件事,真的是出于关心您,盼望您能知道事情的真相,否则,就让我像那个要谋害王子的大臣一样,死于非命吧。”
“那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国王问。
大臣回答:“陛下,请听我说——”
王子和食人女妖
从前有个热爱打猎的王子,他父亲指派了一个大臣专门陪伴他,无论王子到哪里都要跟着。有一天,王子出门打猎,大臣陪着他,一路行到野外,他们看见一只很大的野兽,大臣便对王子说:“快追,别放过那只野兽!”于是王子策马上前,紧追着野兽不放,直到奔出了大臣的视线。
不久,那只野兽消失在旷野中,王子发现只剩自己一个人,而且迷路了,不知道该往哪走。这时,前方突然出现一个姑娘,在路边哭得很伤心,王子问她:“你是谁?”
她说:“我是印度一个国王的女儿,随着一群人外出,经过这里时我睡着了,从马上跌了下来,不省人事。我的同伴不知道我跌下马,他们继续走了,现在剩下我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王子听到这话,非常同情她的遭遇,便将她拉上马背,坐在自己背后,两人继续往前骑。不久,他们来到一处废墟,姑娘对他说:“大人,我想要在这里方便一下。”
于是王子让她下了马,她进了废墟,却逗留许久都没有出来。王子等得不耐烦,只好进去找她。未料,他看见她露出原形,是个食人女妖,正对她的一群孩子说:“孩子们,今天我给你们带了个肥肥胖胖的年轻人回来了。”
“亲爱的妈妈,”那些小妖回答,“快把他带进来,让我们可以饱餐一顿。”
当王子听见这些话,不禁吓得全身发抖,赶紧退了出去。不一会儿食人女妖从废墟出来,走到他身边,见他惊慌得颤抖不停,就说:“你为什么害怕成这样子?”
他说:“我有个敌人,我很怕他。”
“你不是说你是国王的儿子吗?”她问。
他答:“我是。”
“那么,”她说,“你为什么不赏他钱,收买他呢?”
他回答:“说实话,他不要钱,也不要任何东西,他只要命。我很怕他,我是个受欺压的人啊。”
“如果你真的是个受欺压的人,”她回答,“你可以祈求真主的帮助,祂肯定会保护你逃离你的敌人,逃离你所惧怕的灾祸。”
于是,王子举目望天说:“有求必应,听受欺压者祈求的主宰啊,当人向你呼求,请你救他们逃离灾祸。我的真主啊,求您助我对抗我的敌人,让他不能加害我,因为您确实是无所不能的。”
食人女妖听见他这番祈祷,就离开他走了。他找到路回到了家,对国王报告了大臣的作为,国王一听,立刻派人去把大臣处死了。
“而您,我的王啊,”那个嫉妒的大臣继续说,“如果你继续信任医师杜班,他一定会用最邪恶的方法害死你。实话实说,他赢得您的喜爱,接受您的友谊,同时密谋要害死您。您要知道,他是从远方他国前来的奸细,目的是害死您。您瞧,他只给您一个东西握在手里,就治好了您的疾病。您如何知道他不会用同样的方法来谋害您的性命?”
“爱卿,你的劝言甚好,令我宽心。”国王说,“事情一定是像你说的,这医师毫无疑问是个想要谋害我性命的奸细,并且,如果他能让我握着一个东西就治好我的病,他也一定能让我嗅闻个东西就要了我的命。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他?”
“立刻派人把他叫来,”大臣回答,“等他一到,在他下手害您之前,先下令把他问斩,如此一来,您就可以高枕无忧,不怕他加害您了。”
“爱卿,你说得很对。”国王说,随即派人去召医师。杜班高高兴兴地来了,完全不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命运。正如古诗所说:
惧怕厄运之人,要怀抱善心和盼望!
将你的事托给那创造大地和海洋的主宰!
真主的命令必然成就。
那些未成之事也必不困扰你。
杜班进到大殿,念诵了以下的诗句:
我所有的感谢若不及于您所当得的,
我作的诗歌文章除了您还能献给谁?
确实,我尚未开口您已赐下恩泽,
我太幸福,没有理由,就享有如此丰厚恩宠。
我怎能遗漏公开给您当得的称颂,
不日日全心高声赞美您的慈爱良善?
我必要大声宣布我欠您的恩泽,
厚重的恩惠,唯念兹在兹时得以轻省。
接着他又说:
将您的脸转离困扰和忧虑,
信靠真主掌管您的事务。
对眼前的快乐幸运应当欢欣,
您当在其中忘却所有的愁苦。
许多令人疲乏和困扰的事,
结局都令人安慰,公平美好。
真主按自己的意志安排万事,
不要违抗祂所预备妥的事。
又说:
将您的事交托给看不见的主宰,
真主知晓万事,
离开世事平静安歇,
勿为一事惊扰。
须知,世事不会
如您所愿临到,
但是伟大的真主命定一切,
全地的王都受祂支配!
最后说:
振奋起来,快乐起来,忘掉您一切愁苦,
就连智者的智慧也会被忧虑吞噬。
什么思虑和言谈,能给无助无力的奴隶带来好处?
放下思虑,在永恒的欢乐中得享平安!
当他说完,国王对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派人召你来吗?”
医师回答:“不知道,唯独至高的真主知道隐藏的事。”
国王说:“我召你来,为的是要处死你,终结你的性命。”
杜班对这话大吃一惊,说:“陛下,我犯了什么罪,您要处死我?”
“有人告诉我,”尤南说,“你是个奸细,是来谋害我的,但我会先下手为强。”接着他对刽子手大声下令说:“把这个叛徒的头给我砍了,让我们不再受他所害!”
“饶我一死,”杜班说,“真主就饶你一死;不要将我处死,免得真主将你处死!”
杜班对尤南重复这些话,就像我对你说的,可是,恶魔啊,你不肯饶了我,一直坚持要置我于死地。
于是,国王对杜班说:“除非将你处死,我不会有真正的安全。你让我用手握杖柄的方式治好我的病,我岂知你不会用让我嗅闻香水或别的东西来害我的命。”
“陛下,”杜班说,“这就是我从您处获得的回报?您要恩将仇报?”
国王回答:“别说伤人的话。你必须死,一刻都不得拖延。”
医师杜班见国王已经下定决心,非杀他不可,他放声悲哭,后悔自己对不值得的人做了善事,责怪自己在忘恩负义的旱地上撒种,并念了以下这首诗:
梅木娜的父祖虽位列智者高位,
她却毫无智慧。
一个没有常识来控制自己脚步的人,
无论处在干地湿地,都要滑倒。
这时刽子手上前来将医师的双眼蒙上,然后抽出利剑,对国王说:“您许可这就杀吗?”
于是医师哭着说:“饶我一死,真主也许饶您一死。不要取我性命,以免真主取你性命!”接着他念了以下的诗句:
我以强大的信心行善,他们却背叛。我本一无所求。
他们成功,而我的忠心却招来祸患。
如果我逃得一死,我将不再忠告世人,
若我丧命,万族中善良的谋士都受诅咒!
然后他对国王说:“这就是我从您处获得的回报吗?您给我的是鳄鱼的回报。”
国王说:“鳄鱼有什么故事?”
“在这种情况下,我不能说,”杜班回答,“但是,安拉在上,您若饶我一命,愿祂也饶您一命。”说完他放声大哭。
这时,国王的首席大臣起身说:“陛下,看在我的面上,免除这人一死吧,我们没看见他有任何冒犯您的罪过,也未见他行恶,相反地,他治好了您的疾病,在此之前群医束手无策啊。”
“你们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处死他。”国王说,“因为,我相信他是个奸细,受人教唆,心里藏着诡计来害我。他能用一根杖柄治好我,就能用同样的方式轻易地毒杀我。如果我饶了他,他绝对会杀了我。因此,我必须处死他,这样我才能感到安全。”
当杜班医师确信自己再也没有希望了,国王的确要杀他,于是他对国王说:“陛下,如果您真要处死我,请给我一点时间,我好回家安排后事,处理掉我的医书,告诉我的亲朋好友如何埋葬我。我的众多书籍当中,有一本非常罕见的珍本,我想把它送给您,您可以将它收在藏宝库中。”
“那珍本里写了什么?”国王问。
杜班说:“那书记载丰富,无法数清。它所载的秘密当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则是,当您砍下我的头以后,您翻开书,翻到第六页,然后读左边那页的第三行,我的头就会说话,会回答所有您问的问题。”
国王听了大为惊奇,高兴万分地说:“医师啊,你的头被砍下来之后,真的还能跟我说话吗?”
医师回答:“是的,陛下。”
国王说:“这真是太奇妙了!”于是他派护卫送医师回家。杜班回到家里,把这一天余下的时间全部用来处理自己的事。隔天,国王上朝,文武百官、王公大臣并国家要员,全都来到大殿,整个殿堂如同百花开放的花园一样热闹。
这时,医师杜班进来了,手里拿着一本书和一个装着粉末的小罐子。他坐下,要人送个盘子来。他们给他拿来一个盘子,他把粉末倒在盘子上,铺平,然后说:“陛下,请拿着这本书,但是先别翻开,等我的头被砍下来,放到这盘子按在粉末上,停止流血之后,您才可以翻开书,按照我吩咐您的去做。”
国王接过那本书,向刽子手示意,刽子手挥剑砍下了医师的头颅,接着把头放上盘子按在粉末上。鲜血立刻就止住了,那颗头颅的双眼张开,说:“陛下,请翻开书!”
尤南翻开书,发现书页都粘在一起,因此他用手沾了唾液,才好一页页把书翻开。他以这种方式,要很费劲才能翻过一页。好不容易翻到第七页,他却发现上面什么也没写,于是他对头颅说:“医师啊,这上面什么也没有。”
头颅说:“再多翻几页。”于是国王以同样的方式又多翻了几页。话说,这书是染了毒药的,没多久,毒药就在国王体内发作了。他往后瘫倒,抽搐着喊道:“我中毒了!”
那头颅见此情景,张口念道:
那些执掌王权者,用严酷和傲慢统治百姓!
顷刻之间,他们的疆土消逝,仿佛不曾有过。
如果他们以公正统治,他们会得到公正的回报,
但是他们不行公义,命运就以失势和悲惨作为酬谢。
现在,他们去世,那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这是你恶有恶报。我想,不必埋怨命运。”
诗句一念完,国王就倒地而死,头颅也跟着气绝。渔夫接着说:“恶魔啊,你瞧,如果尤南国王饶了杜班医师一命,真主也会饶他一命;但是他拒绝了,必要处死医师,因此真主也夺了他的命。而你,恶魔,如果你饶了我,我也会饶了你;可是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听,一定要置我于死地。因此,现在我只好借由把你关在这个胆瓶里,把瓶子抛入大海,来切断你的生路。”
听见这话,瓶中的恶魔咆哮说:“安拉在上,渔夫啊,千万别这么做!请你饶了我,别对我做的事心怀怨恨,人类的智慧还是高过恶魔的。如果我行恶,你以善报恶,俗谚说:‘以善报恶的人啊,那恶者的恶行自会报应他。’别像乌马曼对待阿提凯那样对待我吧。”
“乌马曼对阿提凯做了什么?”渔夫问。
但是恶魔回答:“现在我被关在瓶子里,没时间讲这个故事。放我出去我就告诉你。”
渔夫说:“那你留着别说吧。我一定要把你丢进海里,叫你永远再也别想出来。我卑躬屈膝乞求你,但是怎么说都没用,你就是要杀我,而我从来没有冒犯过你,没对你做过任何坏事,相反地,我仁慈地释放了你。当你这样对待我,我就知道你是个无药可救、净干恶事的妖魔。同时,我知道我得把你扔回海里去,我还要告诉每个人发生在你我之间的事,作为警戒,好让无论什么人将你捞起来时,会再把你丢回海里。你应该一直待在海里直到世界末日,并受尽所有各式各样的折磨。”
恶魔说:“放我出去,这是慷慨宽容的节期。我会跟你立个约定,永远不伤害你,并且帮助你发大财。”
在恶魔指着至高的主宰发誓永远不会伤害他,相反还会为他服务之后,渔夫接受了他的提议,揭开了胆瓶的封印。接着,一缕烟冒出瓶口缓缓上升,聚在一起,变成了一个恶魔,随即伸脚一踢,把胆瓶踢进了大海。渔夫一看,差点吓得魂都飞了,心想:“这真不是个好预兆。”但是他鼓起勇气说:“恶魔啊,至高的安拉说:‘要信守你所立的约定,因为它们都要受到查问。’你已经和我立了约定,对我发过誓,不会伤害我。所以,别欺骗我,以免真主用同样的方式对待你,因为祂是一个忌邪的神。祂虽延迟惩罚,却从未放过任何一个恶人。因此我对你说,正如杜班医师对尤南国王说:‘饶我一死,真主也许饶您一死!’”
恶魔大笑,开始朝内陆走,同时对渔夫说:“跟我来。”
渔夫跟着他,边走边发抖,不相信自己能逃脱。恶魔领着他朝跟城镇相反的方向走,接着翻过一座山,下到一个开敞的平原,平原中央是个湖泊,周围环绕着四座山丘。他领着渔夫来到湖中央,站定了,吩咐渔夫撒网捕鱼。
渔夫定睛朝水中一看,发现水里有红、黄、蓝、白四种颜色的鱼。他拿出渔网撒网,拉上来时捕得四条鱼,每种颜色各一条。渔夫非常高兴,恶魔对他说:‘把鱼带去献给苏丹,他会赏给你让你发财的东西。非常抱歉,我被关在海底1800年,直到今日才得以上岸,我不知道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可以实践对你的誓言。请记住,一天只能撒网一次,不要贪多。我愿安拉看顾你!”说完,他用力顿足,大地裂开,将他吞了下去。
渔夫返回家去,心里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惊奇不已。他回到家,拿碗装水,把鱼倒进去,它们开始欢快地游起来。接着,他把碗顶在头上,前去王宫,按照恶魔的吩咐,把鱼呈献给国王。国王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形状和种类的鱼,大为惊喜,便对宰相说:“把鱼交给希腊国王送给我们的那个厨娘,告诉她把鱼煎了。”
这厨娘是国王三天前获得的,希腊国王送来的礼物,国王还没有试过她的厨艺。因此,宰相端着鱼来找厨娘,说:“这些鱼是有人拿来送给苏丹的礼物,他对你说:‘不到难处不落泪!’所以,今天请你显显你绝佳的手艺吧。”
宰相回到苏丹身旁,苏丹吩咐他赏给渔夫四百个金币。渔夫把钱收进腰包,出宫回家,他高兴地狂奔,踉跄跌倒,又爬起来,感觉自己像在做梦一样。他买了需要的东西返回家中妻儿身旁,高兴快乐无比。
与此同时,厨娘拿起鱼,剖洗干净,在火上架起煎锅,倒了麻油,等油热了之后,她把鱼放下去煎。当鱼煎好一面,她翻鱼要煎另一面时,厨房的墙壁突然裂开,从里面走出一个身材窈窕的美少女,光洁的双颊如凝脂,乌黑的双眼透晶莹。她穿着绫罗绸缎,上面装饰着闪闪发亮的埃及小金片,头缠滚着蓝边的丝巾,两耳戴着耳环,双手戴着手镯,手指上戴着好些戒指,上面都镶着宝石,她的手里还拿着一根印度藤杖。她走到黄铜炉前,把藤杖戳进煎锅里说:“鱼啊!你们信守约定吗?”
厨娘听见这话,吓得昏了过去。那少女把问题重复了第二次和第三次,所有的鱼都抬起头来,异口同声地大声说:“是的,是的。
你反悔,我们就反悔。你守信,我们就守信。
你若舍弃约定,我们也会舍弃对你的约定!”
少女听罢,用藤杖掀翻煎锅,再从原路回去,墙壁合拢,恢复原状。
这时厨娘醒过来,看见四条鱼已经烧成焦炭,说:“第一次上阵,就损兵折将!”接着又昏倒,人事不知。宰相来到厨房,用脚踢了踢厨娘。厨娘醒来,哭着告诉宰相刚才发生的事。他吃惊地说:“这确实是件怪事!”
他派人去找渔夫,说:“渔夫啊,再给我们带四条一样的鱼来。”
于是渔夫返回湖边,撒网捕鱼。当他拉起网来,看见网里有四条跟上次一样的鱼。他带着去见宰相,宰相拿着鱼去找厨娘,说:“来吧,当着我的面煎鱼,我要看看会发生什么事。”
厨娘把鱼剖洗干净,在火上架起煎锅,把鱼放下去煎。过没一会儿,墙就裂开,同样穿着打扮的那个少女出现,把藤杖戳进煎锅里说:“鱼啊,鱼啊,你们信守旧约吗?”
看啊,所有的鱼都抬起头来,像前一次一样大声说:“是的,是的。
你反悔,我们就反悔。你守信,我们就守信。
你若舍弃约定,我们也会舍弃对你的约定!”
少女随即用藤杖掀翻煎锅,然后原路返回,墙壁合拢如初。宰相见此情景,说:“这件事一定要禀报国王。”于是他去见国王,告诉国王他所看见的一切。
国王说:“我必须亲眼看见这事。”然后他派人去找渔夫,命令渔夫再带四条一样的鱼来。
渔夫立刻去到湖边,撒网又捕了四条一样的鱼,带去给国王。国王又赏了他四百金币,并派护卫看着渔夫,等看看会发生什么事再说。然后国王转身对宰相说:“你当着我的面煎这四条鱼。”
宰相说:“遵命。”于是他在火炉上架起煎锅,把鱼剖洗干净后下锅。但是,他才开始煎,墙壁就裂开,走出一个身形如山的黑奴,也或许是亚达族[14]存留下来的后裔,手里拿着一根绿树枝,他用可怕的声音说:“鱼啊,鱼啊,你们信守旧约吗?”
所有的鱼都抬起头来大声说:“是的,是的,我们始终如一。
你反悔,我们就反悔。你守信,我们就守信。
你若舍弃约定,我们也会舍弃对你的约定!”
黑奴走上前,用树枝掀翻煎锅,再按原路返回,墙壁合拢如初。国王上前察看那些鱼,发现它们已经被烧得漆黑如炭。他感到很困惑,对宰相说:“这件事不能缄默不问,这些鱼一定跟某种奇怪的情况有关。”于是他派人去找渔夫,说:“你这打鱼的,那些鱼是从哪弄来的?”
“是从一个有四座山环绕的湖里打来的。”渔夫回答,“在王城后面那座山的另一边。”
“从这里去要几天的路程?”国王问。
渔夫回答:“陛下,只要半小时就能到了。”
国王一听,十分惊讶,立刻下令卫队整装出发,他的侍从紧跟着他,而在最前方领路的是开始暗暗咒骂恶魔的渔夫。
一行人骑马翻越山丘,下到宽阔的平原,他们从未见过这处景色,人人都很惊奇。他们一路前进,直到来到四座山丘包围的湖边,看见湖里的鱼有红、黄、蓝、白四种颜色。
国王站在湖边看得惊奇不已,对他的侍从说:“此前你们谁见过这个湖泊吗?”
众人回答:“陛下万岁,我们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个湖泊。”
接着他又问那些上了年纪的人,但他们也说了同样的话。国王说:“安拉在上,我不弄清楚这座湖泊和这些鱼,就不返回我的王城,不坐在宝座上听政!”接着,他下令众人在山脚下扎营,并召来博学多闻、经验丰富,既精明又很会办事的宰相,说:“我今晚打算一个人去查明这座湖和这些鱼的秘密,我要你坐在我的大帐门口,告诉所有的王公、大臣、卫队和侍从,就说苏丹不舒服,不见任何人,并且你也不可把我的意图告诉任何人。”
宰相不敢违背国王的计划。国王乔装打扮一番,腰佩宝剑,悄悄离开,从一条小径爬上一座山丘,翻过山去,从黑夜一直走到第二天,直到炎热的天气迫使他停下来休息。接着他继续出发,又走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三天早晨,他望见远处有个黑色的东西,很高兴地说:“看样子我能找到人告诉我那个湖泊和鱼的秘密了。”于是他继续走,一直来到一座黑色的建筑物前,那是一座黑石建造的宫殿,有两扇镶铁的大门,一开一闭。
国王见了很高兴,走上前去轻轻敲了敲大门,但是没有人回应。他敲了第二遍,又敲了第三遍,结果还是一样,没有人回答。他敲得更大声,但依旧无人回应。他心里说:“这里一定是被废弃了。”于是,他鼓起勇气进到前厅,大声喊:“喂,宫殿里的人,我是个异乡人,走了很远的路,又饿又渴。你们有什么吃的东西吗?”他把这些话重复了两三遍,但是没有人回答。
于是他大着胆子往宫殿里走,发现墙上挂的、屋中陈设的都是丝绸制品,上面用金线绣着繁星,每扇门都有直垂到地的门帘。屋宇中央是个宽阔的庭院,四边搭了四个台子,还有一条岩石长凳。庭院正中央有个巨大的喷水池,池的四角立着四只金红的狮子,口里喷出的水泉犹如珍珠宝玉。庭院里养满飞禽,院子上空张着一张金网,以防群鸟飞走。
国王左右张望了半天,一个人也没看见,他很想找个人问问有关湖泊和鱼以及这个宫殿等等令他惊奇又棘手的事。于是他回到前厅,在大门前坐下,思索着自己看见的这些景象。这时候,他听见一声悲叹,接着有个声音念诵说:
我隐藏我对你的忍耐,它终要见光,
沉睡终必清醒,此后我得看分明。
命运啊,你既不饶过我,也不对我手下留情。
啊,我心为悲伤和恐惧所苦!
我的夫人,无论如何,请给予那从伟大降为卑微,
因为爱而从富有变成贫穷者以同情吧。
嫉妒的风曾经一度吹拂着你,
唉!命运不眷顾我,他的双眼被黑夜蒙蔽。
当敌人接近,是什么阻挡了弓箭手的本领?
他的弓弦断裂,他在战斗中全然无助。
当灾祸压迫高贵的心智,
一个人要躲到何处才能逃避命运?
当国王听见念诵的声音,立刻起身循着声音往前走,发现它来自侧厅的一道门内,门上挂着长长的门帘。他掀起门帘,看见一个年轻人坐在一张高约一腕尺[15]的长榻上。那青年面貌英俊,身材也好,额头雪白,双颊红润,颊边一点黑痣,犹如一滴龙涎香,有诗云:
苗条的人儿!他的额头覆盖着黑夜般乌黑发亮的头发,
灿烂的白昼和黑夜轮流。
别嫌他腮边的痣。杯盏似的银莲花岂不完美?
其中心却佩戴着一个黑色的洞眼。
那年轻人身穿滚着埃及金边的丝袍,头上戴着镶珠宝的王冠,但是脸上满是痛苦。国王看见他很高兴,向他问安,年轻人没有起身,但是彬彬有礼地致意,说:“大人,请原谅我没有起身行礼,我该向你致意,但我确实办不到。”
“年轻人,我不介意!”国王回答,“我是你的客人,因为一件要紧的事来到这里,请你详细告诉我那座湖、湖里的鱼,还有这座宫殿的秘密,以及你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哭泣。”
年轻人听见这话,眼泪又不停滚落两颊,哭得非常伤心,直哭到胸口湿透,然后他吟诵道:
对那些伤心人说吧,命运之箭射中他们,
“有多少人是她瞄准但最后又放过!
啊,你若酣睡,真主的眼目从来不打盹。
谁的生命真有安宁,谁的机运稳妥不惊?”
他重重叹了口气,又继续吟诵:
把你的事托付给万事的主宰,
把你的思虑和忧愁抛开,
对已过的事不要追问:“为什么是这样?”
因为万事都仰赖真主的命令。
国王十分惊讶,说:“年轻人啊,你为什么哭泣?”
他回答:“面对这样的景况,我为何不哭?”然后他伸手掀起长袍的下摆,看啊,他从腰部以下全都石化了。
国王看见他的情况,为他感到万分难过,不由得大喊:“哎呀!哎呀!”然后说:“年轻人啊,你真是使我愁上加愁。我来请问你有关鱼的事,但是现在我也想知道你的经历。全能高尚的真主掌管一切!因此,年轻人啊,跟我说说你的故事吧。”
年轻人说:“请你细听,也请你理解。”
国王回答:“我全神贯注听你说。”
于是年轻人说:“那些鱼和我有个离奇的故事,但它像针扎眼角那般痛苦[16],足以成为后人的鉴戒。”
“怎么说呢?”国王问。
年轻人回答:“大人啊,请听我说——”
被魔法所困的王子的故事
我父亲名叫穆哈麦德,是这座城的国王,也是黑岛的主人,黑岛就是你所看见的那四座山丘。他统治了70年。在他被真主接去之后,我继承了他的王位,并娶了我的堂妹为妻。她非常爱我,爱到一种地步,每次我离开,她就不吃不喝,一定要等到我回来。
我跟她在一起生活了5年。有一天,她去浴池洗澡,我吩咐厨师赶紧准备晚餐,等她回来时一起享用。然后我回寝宫躺下休息,吩咐两个宫女一个在床头一个在床尾,为我打扇。我因为妻子不在身旁,心神不宁而睡不着,但我双眼依然闭着。
这时,我听到在我床头打扇的宫女对另一个说:“麦丝欧德啊,我们主人真不幸,年纪轻轻却娶了一个人尽可夫的该死女人,他真可怜。”
“就是。”麦丝欧德说,“愿真主诅咒所有不忠的淫妇!她夜夜外宿,我们的主人把青春浪费在这个贱女人身上,真不值得。”
另一个宫女说:“我们主人真是昏庸,当他晚上醒来,发现她不在身边,难道都不问她去哪里了吗?”
“你长点心眼吧,”麦丝欧德说,“我们的主人哪里知道,她能让他知道吗?她每天晚上在他睡前喝的酒里下药,下的麻醉剂,让他睡得像个死人一样,完全人事不知。然后她浓妆艳抹出门,直到天亮才回来。她回来后焚香在他鼻子前一熏,他才会醒过来。”
当我听见宫女的谈话,只觉眼前一黑,以为天再也不会亮了。不久,我妻子洗澡回来,宫女摆上晚饭,我们一同坐下吃喝谈话,一如往常。然后她唤人端来我的睡前酒,把杯子递给我。我举杯假装喝了,其实是把酒倒进衣襟里,随即上床躺下,假装睡着开始打鼾。
接下来,听见她说:“睡一整夜吧,最好永远别醒来!安拉在上,我恨你,讨厌你的模样。我受够了你的陪伴,真不知道真主什么时候才会取走你的性命!”
然后她起身穿上她最华贵的衣袍,周身洒满香水,又佩戴我的宝剑,然后打开宫门离去。我起身跟着她,她穿过城中街道,来到城门口,喃喃念了几句我听不懂的话,城门上的大锁立刻脱落,门也直接打开。
她直接出城,在城外的垃圾堆之间穿行,我悄悄跟着她,见她最后来到一处围篱,里面是一座砖砌小屋。她进了小屋,我爬上屋顶往下看,见我妻子站在一个卑贱的黑奴面前,那黑奴有两片肥厚的嘴唇,上唇像床罩一样覆盖着下唇,都能清扫地面的灰尘了。黑奴躺在废弃的甘蔗床板上,身上裹着一件破旧的衣服。
她在他面前伏身吻地请安,他抬起头来对她说:“该死的东西!为什么拖到现在才来?刚才有一群我的亲友聚在这里吃喝,现在他们都抱着自己的情人走了。我拒绝跟他们喝酒,因为你不在。”
“噢,我的主公,我心爱的,我的安慰,”她回答,“你岂不知我嫁给了我的堂兄,我憎恶看见他,厌恶他的陪伴。我是害怕你出事,否则我早把他的城市变成一堆废墟,见不到旭日,让猫头鹰和乌鸦在那里叫嚣,狼群和狐狸在那里做窝,我会把城中的岩石都转移到卡夫山[17]后面去。”
“该死的东西,你说谎!”黑奴说,下次你要是耽搁到这时候才来,我就不要你来陪,也不跟你欢好!该死的东西,卑鄙的家伙,臭婊子,你就是为了自己的欢欲才跟我们在一起的吧?”
我亲耳听见、亲眼看见他们两人的情景,只感到眼前发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我妻子杵在那里哭,低声下气地对那人赔不是,说:“吾爱,我心里的珍果,若你对我恼火,还有谁体恤我?我心爱的,照亮我眼睛的光啊,若你不要我,还有谁收留我?”
她不停地哭泣哀求,一直求到获得了他的原谅。她很高兴地起身,脱了衣裳,对那黑奴说:“主公,你这里有什么东西可给婢女吃吗?”
“那边盖着的盆里有,”他说,“里头有煮熟的老鼠骨头,这罐子里还剩一点小米酿的啤酒。都拿去吃了喝了吧。”
于是她吃了喝了,洗了手并漱了口,然后赤身裸体在那黑奴身边躺下,用破衣服盖在身上。见这情景,我几乎发狂。我爬下屋顶,走进屋子里,拿起她带来的宝剑,抽出剑来,想将他们两人都杀了。我一剑砍向黑奴的脖子,以为把他砍死了,未料这一剑只割了他的皮肉和食道,没有割断他的颈静脉。他粗声惊喘,喉咙咯咯作响,惊醒了我妻子。我收剑入鞘,后退离开,返回王宫,躺下睡到天亮,接着我妻子进来把我唤醒。我看见她剪了头发,穿上了丧服。
“堂兄啊,”她说,“别责怪我这身打扮。我收到消息,说我母亲过世了,因我父亲在战场上阵亡,而我两个哥哥也死了,一个遭到蛇咬而死,一个跌落悬崖而死,所以我有理由哭丧哀悼。”
听见这样的话,我没有责备她,而是对她说:“照你的意思做吧,我不会阻拦你。”
她哀悼了一整年,一年后她对我说:“我想在你的王宫中修一座圆顶墓室,称为哀悼之屋,专门作为哀悼用。”
我说:“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做吧。”于是,她给自己建了一座有圆形穹顶的哀悼之屋,像圣人的坟墓一样,中央有座纪念碑。她把那个黑奴运来安置在这墓室里。他非常衰弱,从我砍伤他那天开始,他就无法跟她欢好,不能说话也不能做任何事,只靠喝些汤水活命。他的死期还没到,人还活着。
她通常在早晨和傍晚去探望他,给他带酒和肉汤去,哭哭啼啼地安慰他。就这么又过了一年,我继续以耐心待她,不过问她做的事。直到有一天,我碰巧遇见失魂落魄的她,发现她在喃喃自语:“我心中的欢乐,你为什么从我面前躲开?跟我说话啊,我的命根子!跟我说话啊,我心爱的!”接着她吟诵道:
若你将我遗忘,我的毅力也将辜负我,不再盼望,
除了你,我的心和我的灵魂再也无能去爱。
无论你去何处,带我走,把我的身体和灵魂一并带走,
你在哪里躺下安息,让我也葬在那里。
我的墓碑上只刻我名;我骨头的呻吟,
必转向你的声音,战栗地回应。
她哭泣着又念:
我欢乐的日子,是那些你与我亲近的日子;
当你转离,我的年日充满死亡和恐惧。
是什么使我整夜颤抖,落在死亡的恐惧中,
然而你的拥抱远比安全更加珍贵。
随后又念道:
纵使给我所有能让人生甜美之物,
纵使我拥有科斯洛埃斯[18]的帝国,或整个世界都属于我,
倘若我眼再也不能望着你的脸,
这一切的价值于我都不及一只蚊子的翅膀。
当她念完,我过去对她说:“堂妹啊,你的哀悼应当足够了,因为哭泣并无帮助啊。”
她回答:“别拦阻我,否则我这就去死。”
因此,我不再多说,让她随意而行。她不停止这样的哀悼和哭泣,如此又一年。到了第三年年末,这件棘手的事令我苦恼至极,也十分厌倦了。有一天我进到墓室里,发现她坐在穹顶下方的坟旁,说:“我的主公啊,我一直没有听见你对我说话,一个字也没有。我的主公啊,你为什么不回答我?”接着她念诵道:
坟啊,坟啊,他的俊美或你的光辉,消逝了吗?
你容颜所焕发的光泽,已经不存在了吗?
坟啊,坟啊,对我你既不是天也不是地,
何以日月都同聚于你?
听见这话,我的感觉犹如火上浇油,我说:“唉!这哀悼还要继续多久?”然后我模仿她说了以下的诗句:
坟啊,坟啊,他的乌黑或他的光辉,消逝了吗?
你容颜污秽的光泽,已经不存在了吗?
坟啊,对我你既不是炭炉也不是池沼!
何以炭渣和污泥都同聚于你?
她听见我这么说,立刻跳起来,说:“你这条该死的狗!就是你做的好事,砍伤了我心爱的人,使我深受痛苦,使他浪费青春,这三年来就这样不死不活地躺着受苦。”
“你这肮脏的淫妇,最污秽的妓女,私通黑奴的贱货,”我回答,“这事确实是我干的!”我拔剑上前,打算一举杀了她。
但她大笑说:“滚,你这条狗!你以为覆水能收,以为人死了能复生吗?千真万确,真主让这么待我的人落进了我手里,愿我心中的怒火生生不息,愤怒永不停歇。”接着她站起来念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词句,对我说:“在我的咒语下,让你一半变成石头,一半还是肉身。”
我登时变成了你现在看见的模样,从此不死不活,既不能站也不能坐。接着她对整个城市、所有街道和花园施了魔法,变成你所看见的湖,原本城中信仰四种宗教的居民,被她变成了四种颜色的鱼:穆斯林是白色,基督徒是蓝色,拜火教徒是红色,犹太教徒是黄色。她把四座岛屿变成了四座山丘,环绕着湖泊。而且,把我变成这样她还不满足,她每天都要拿鞭子抽我一百下,打得我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然后她给我上身披上毛织的衣服,衣服外再披上这华贵的袍子。
然后王子边哭边念了以下的诗句:
大人,我将自己交给您,竭力面对命运,若您乐意,
我受苦等待也满足。
我的敌人压迫我、折磨我,令我全身疼痛不堪。
但是,至终或有乐园,能够补偿。
虽然命运重重压迫我,我信靠先知穆罕默德,
接受独一的真主,做我的辩护人。
国王听见这话,转过身对他说:“年轻人,你帮我解决了一个困扰,却增加了另一个。不过,告诉我,你妻子在哪里?那受伤的黑奴又在哪里?”
“那黑奴躺在墓室的穹顶下方。”年轻人回答,“她住在这门对面的房间里。每天日出之后,她会从房间出来,先来这里修理我,扒掉我的衣服,抽我一百鞭,把我打得痛哭流涕,喊得声嘶力竭,但是她都无动于衷。当她折磨完我之后,会拿着酒和肉汤去伺候黑奴,亲手喂他。明天早晨日出之后,她就会来。”
“年轻人,”国王回答,“安拉在上,我保证帮你这个忙,我将因此载入史册,永远被人记得。”
然后他坐下来和年轻人交谈,直到夜幕降临,才分别休息睡觉。隔天天还没亮,国王便起身脱了衣服,拔剑在手,前去墓室,那里面没有绘画装饰,只点着蜡烛、油灯和熏香。他找寻黑奴,找到后上前一剑杀了他。随后,他把尸体背出墓室,扔在王宫中的一口井里,接着再回到原处,穿上黑奴的衣服,在刚才黑奴所躺的地方躺下,把剑藏在身侧。
不久,那该死的妖妇出来了,她先去丈夫的房间,扯下他的衣服,拿鞭子抽他,打得他痛苦大喊:“痛啊!我受不了啦,别打了,堂妹啊,可怜可怜我吧!”
但是她回答:“你可怜过我吗?你饶过了我心爱的人吗?”她一直打到自己累了,他也鲜血淋漓才停手。她给他穿上毛织衣,再披上华贵的袍子,随后端着一杯酒和一碗肉汤前去墓室。当她来到坟前,忍不住哀声痛哭说:“我的主公啊,跟我说话吧!”接着她念道:
你的严苛相待要到几时才会变成怜悯?
我流的眼泪难道还不够多?
她又边哭边说了一遍:“我的主公啊,跟我说话吧!”
国王压低嗓音,卷着舌头,学着黑人讲话的口音说:“呜呼!唯独真主至高无上,主宰万物!”
当她听见这话,欣喜若狂,尖叫着昏了过去。等她醒来,她说:“我的主公啊,你真的对我说话了吗?”
国王弱声弱气地说:“该死的女人,你不配我开口跟你说话!”
“为什么?”她问。
他回答:“因为你整天折磨你丈夫,他的哭叫扰得我不得安宁,他还整夜呼求真主帮助,恳求诅咒降临到你我,这让我从入夜到天亮都烦得不能睡觉。要不是这样,我早就痊愈了。这就是我不回答你的原因。”
她说:“那就请你允许我把他从这种情形里解放了吧。”
“快放了吧。”国王说,“让我们不必再听他吵闹了。”
“遵命。”她回答,随即出了墓室回到王宫,取了一杯水,对着水念了几句咒语,杯里的水开始沸腾冒泡,像在锅子里煮沸了一样。她走到年轻国王面前,对他洒了些水说:“若你是因着我的能力和咒语而变成这种模样,现在脱离此身,恢复原形吧。”
立刻,他全身一抖,双脚立地,对自己的获释欢喜无比,说:“我见证除了真主再无真神,穆罕默德是祂的使者,愿真主赐福保护他!”
她对他厉声吼道:“立刻离开这里别回来,免得我杀了你。”他马上离开了。她返回墓室,去到坟前说:“主公,靠近我一些,让我看看你的好模样!”
国王用虚弱的声音说:“你干了什么好事?你帮我除掉小恙,却还留着大患。”
“我心爱的人儿,我的小黑宝,”她说,“什么是大患?”
“你这不长眼的、该死的家伙!”他回答,“每天晚上,一到半夜,这座城里那些被你的咒语变成了鱼的百姓,就全部从水里冒出头来,呼喊真主求助,同时诅咒你我,就是这样我才不得痊愈。所以,你快去释放他们,然后回来,握着我的手扶我起来,我确实开始康复了。”
她听见国王这话(她一直以为说话的是黑奴),高兴无比地说:“我的主公,我的头脑和眼目,奉真主的名我这就去!”她满心欢喜地出了墓室,奔到湖边,双手捧起一些水,对着水说了几句没有人能听懂的咒语,湖中的鱼激动地骚乱起来,他们的头全都冒出水面,接着全站了起来,恢复了原来的人形。
这城的百姓就这样摆脱了魔法,城市中的街道和市集再次繁荣起来,商旅来来往往,每个人都返回做原来的营生。那四座山丘也变回原来的四座岛屿。接着,那妖妇返回墓室,来到国王身边说:“主公,请把您尊贵的手给我,让我扶您起来吧。”
“靠近我一点。”国王有气无力地说。她闻言上前,他举起剑来刺向她胸口,雪亮的利剑从她后背穿出,接着他抽剑一挥,将她劈成两半,任她倒地身亡。他出了墓室,见年轻的国王站在室外等他,他很欢喜看见年轻人获救,对方也非常高兴地感谢他并亲吻他的手。
苏丹说:“你要留在这个城里,还是要跟我一同返回我的都城?”
“陛下万岁,”他回答,“您知道从这里到您的都城有多远吗?”
苏丹回答:“要走两天半的路。”
“陛下,”他说,“如果您还在做梦,醒醒吧!从这里到您的都城,脚程勤快的人也要走上整整一年;您两天半就走到这里,是因为这城中了魔法的缘故。不过,陛下,我永远不会离开您,就算眨眼的工夫也不愿离开。”
苏丹听见这话非常高兴,说:“赞美真主,是祂将你赐给了我!我这辈子没有孩子,你就做我的儿子吧。”
他们拥抱彼此,欢喜不尽。他们回到王宫,年轻的国王吩咐众臣为他准备旅行的行李并一切所需。这准备花了十天的时间,接着年轻的国王率领五十个白人奴隶,浩浩荡荡地陪着苏丹出发。苏丹离开都城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归心似箭。
他们日夜兼程,走了整整一年,真主保佑他们一路平安。终于他们接近了苏丹的都城,苏丹派使者先去报信,让宰相知道他平安归来。
宰相本已放弃希望,认为国王不会回来了,这时听见消息,立刻率领大队人马出来迎接,在国王面前伏身吻地请安,对国王的平安归来无比欣喜。
国王回到宫里,坐上宝座,向前来觐见的宰相讲述了发生在自己和年轻国王身上的所有的事,宰相祝贺年轻国王重获自由。
随后,一切事务步上轨道,苏丹赏赐臣民许多礼物,并派人召来那个送了四色鱼的渔夫,因为他,黑岛的人民才得以从魔法中获得解救。国王赐给渔夫锦袍,又询问他的情况,问他有没有孩子。渔夫回答自己有两女一男三个孩子。国王召他们来,自己娶了渔夫的大女儿,又让年轻的国王娶了小女儿,并让渔夫的儿子担任大司库。并且,他委派宰相前往黑岛国担任国王,赐宰相锦衣华服和军队,让陪伴王子前来的五十个侍从随他前去上任。宰相亲吻国王的手,随即出发前往黑岛。而渔夫成了那个时代最富有的人,他和贵为王后的女儿并儿子,一家人平安顺遂,享尽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