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粉症还会发烧吗?”江开放肆地把手伸过来摸他的头。
关琥把他的手拍开:“少啰唆,做事去。”
关琥转身去了鉴证科,里面冷得让他直打寒战,一进去先仰头打了个喷嚏,瞅着呼呼直吹的空调叫道:“温度设定那么低,大家好像都完全没有环保意识。”
“确实没有你环保,把各种垃圾都往鉴证科里带,”房间里只有小柯一人,说话不耽误他做事,手指飞快地敲着键盘回道,“刚才为了散味,我们把所有窗户都打开了,所以现在在急速降温中,你将就一下吧。”
“垃圾应该没有腐尸的味道大。”
“那是正常人的想法,可这里没有正常人。”
这话倒是没说错,鉴于罪魁祸首是自己,关琥有些心虚,环顾四周道:“舒法医不在?”
“在隔壁验尸,你要去看吗?”
“我还是看垃圾吧,我是正常人。”
小柯一指对面,透过玻璃窗,关琥看到了桌上摆放的一堆东西,由于太零碎,没有放进证物袋,只是搁置在几个托盘里,一名戴着口罩的鉴证人员正在用镊子一点点翻检。关琥走进去,隐约闻到了异味,还好他现在鼻子不通气,不至于太虐待自己的嗅觉。
听到脚步声,鉴证人员抬起头扫了他一眼。关琥觉得对方现在一定很想用手里的镊子捏死自己,明明就是很明显的跳桥自杀案,他却让人弄了一大堆垃圾来检查。
“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凑过去搭讪,“比如那个……金手链什么的?”
“想要金手链,你去金店找比较快。”
关琥讪讪地摸了摸脑袋,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没发现应有的东西后,心里更虚。如果被同事知道找垃圾是他的私心作祟的话,更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了,所以悄悄退了出来。
“看来没什么发现了。”小柯还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敲键盘,随口说道。
“哦,呵呵,”关琥尴尬地笑笑,问,“陈小萍的那张密码图有线索了吗?”
“没有,里面有些字体像梵文,有些类似于象形文或是道教符箓,但要具体说是哪一种,又都不像。这两天我还在把它跟各种密码对照解析,都毫无头绪,所以我只敢说它不是密码。”
“会不会是跳舞人形,福尔摩斯里曾出现过的那种?”
“那种也是密码,凡是密码,不管它怎么错综复杂,变化繁多,都会有一定规律,但那份图案完全没规律。”
“也许只是你没找到?”
“不要小看我的小电,它的大脑相当于一万个你的智商。”小柯凉凉地说完,又附加一句,“不过也许还有个原因,这只是密码的一部分,它的内容太少,没有重复的文字,小电无法汇总分析。这也许是死者自己设计的舞蹈动作,你看许多地方很像在跳舞吧?”
小柯将图片放大给关琥看。的确有几张乍看上去像是婀娜舞姿,陈小萍要出国进修,把自己设计的舞蹈当作提交的课题也是可以说得通的,但关琥仍旧对这个解释无法完全信服。
正说着话,舒清滟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关琥,她将手里的文件递过来。
“你来得正好,这是尸检结果。”
“美女,你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不快点,我怕我赶不上死亡的速度。”舒清滟转去冰箱那边拿她钟爱的番茄饮料。
关琥心一跳,他有种预感,舒清滟这句话很可能一语成谶,但很快他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继续打开文件大致看了一遍。王焕成夫妻生前均无服药表现,死因很简单,陈云珠死于失血过多,王焕成则是瓦斯中毒。出事时王家门窗反锁,排除了外来人作案的可能性,杀害陈云珠的凶器菜刀上有王焕成的指纹,初步断定是王焕成行凶杀人,事后开瓦斯畏罪自杀。
“尸检有没有说明室温过低是怎么回事?”
“如果当事人不是畏热体质的话,那特意降低室温只有两种情况——伪造现场或是死者当时的精神处于极度亢奋状态。”
想起张燕铎提到的说法,关琥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很大,问:“是出于恐惧还是开心?”
“两者都有,甚至妄想也能导致体温快速升高,从而产生暂时的畏热反应,比如嗑药就属于被动性妄想。”舒清滟解释完,见关琥沉默不语,她喝着饮料,问道,“你好像对室温很在意,是不是你觉得这三起案子彼此之间有关联?”
“不是两起吗?”小柯插嘴,“跳桥不算吧?外面又没有空调。”
关琥认为算,难道许英杰不会是因为暴躁过热才会在深夜冲进雨中的吗?不过除此之外三位死者之间就再没有其他关联了,一个是即将出国深造的舞者,一个是大学教授,一个是迫于生计的穷学生,他们彼此之间应该没有任何接触的机会。
从鉴证科出来,关琥抱着资料混混沌沌地想着。高烧越来越厉害了,他感觉脚下都在发飘,伸手掏纸巾时,一张小纸片顺着他的手从口袋里掉了出来。
以为是垃圾,关琥伸手要捡,却在触到纸片时愣住了。那是片大约四厘米的斜长碎纸,纸张普通,上面印的字迹像是被水浸过,墨渍向四周晕开,有些模糊,但原有的字形还是可以看到的,居然跟陈小萍枕下的密码图纸有七八分相似。
关琥将纸屑捡起,又将手机里的图案调出来对照,虽然没找到相同的字符,但是从笔画勾勒中可以判断出它们应该出自一处。
这张纸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换了平时,关琥也许会有所觉察,但他今天的状态实在太差了。他将纸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纸上还沾了类似沙土的污渍,再想到刚才在鉴证科看到的那些垃圾,他立刻返身跑回去,直接推门而入,直接冲到舒清滟面前:“给我副手套。”
关琥的眼神有点虚飘,他的精神状态看上去很糟糕,但语调却是无比郑重其事,舒清滟什么都没问,取了新的塑胶手套递给他。
关琥道了声谢,就跑到里屋那堆垃圾前。鉴证科的同事被他的突然出现弄蒙了,没等问他,就见关琥迅速戴上塑胶手套,在垃圾里翻找。很快,他从黏糊糊的杂物里找到了几片纸,跟手里那张对比,从纸质跟上面的纹路来看,是出自同一张纸。
假如许英杰也有一份类似密码图纸的话,那他跟陈小萍两人的高处坠落死亡就不是巧合了!
关琥将收集到的碎纸放在实验台上拼凑,碎纸只有六张,完全凑不成形状,但至少看得出上面的轮廓。
调查有新发现,舒清滟跟小柯也好奇地凑过来一起看,看到那几张沾满泥沙的碎纸,小柯点头说:“看来这两起案子要重新查了。”
“有没有其他办法找出字符的意思?”
“再给我点时间,我跟同行交流一下。”顿了顿,小柯又说,“要是你等不及,可以先去找这个人问问看。”他回到座位上,拿起笔写了一串联络地址,递给关琥,上面写着“尚永清”的名字。
关琥问:“这是谁?”
“是鉴证科的老前辈,也是小柯最崇拜的对象。”舒清滟指指摆在小柯电脑上方的相框,站在照片正中间的是个头发花白的男人,身穿白大褂,戴着眼镜,一副学者的儒雅风范。
“尚老师是这一行的大师,别看他的专业是计算机编程,但他最擅长的是解码,他在密码理论研究上有许多独特的见解,”小柯无限崇拜地说完,又叹了口气,“可惜三年前他在外出旅游时出车祸受了重伤,虽然最后保住了一条命,但只能靠轮椅生活,再加上其他一些原因,他变得意志消沉,没多久就辞去了工作,闭门谢客,不再与外界来往。他会不会见你,我也没把握。”
听小柯这么一说,关琥想起来了。那还是他刚调来总警局前不久的事,据说尚永清的事在局里轰动了很久,不过跟他无关,他也没太在意,没想到有一天会再听到这个人的名字。
“要不是我太忙,一定陪你一起去,”小柯看着关琥,“如果你能见到他,代我问好。”
“我会的。”关琥将地址仔细放进口袋,对那位传说中的传奇人物会不会见自己不太抱希望。
等所有资料都汇集全,时间已经很晚了,关琥全身发冷,他不得不放弃了去拜访尚永清的计划,听从上司的建议,拖着轻飘飘的双腿回家休息。还好他家跟警局就隔了两条街,步行没几分钟就到了。
在进公寓之前,关琥先去楼下的药店转了一圈,随手将看着管用的那几种全都买了下来。回到家,他泡了碗泡面,吃了两口没胃口,只好放下,用温水将药灌进去,然后昏昏沉沉地爬到床上。应该洗个澡的,还要把这套衣服还给人家,睡着之前他这样想着,但没几秒钟意识就腾空了,将应该做的事抛到了脑后。
睡了没多久,药性发作了,关琥感觉全身燥热,意识有些放空,像是感应到了几名死者的濒死状态,他的嘴角抽搐着向上翘起,做出微笑的表情——陈小萍是为了寻找梦想,许英杰是为了寻求解脱,那王教授在笑什么,他手上是否也有那张密码图?
王焕成应该是没有的,否则舒清滟第一时间就会告诉他了,但不排除他们还没发现。不对!其实那些密码都被血掩盖了,只留下字符的边角,余下那些也因为王焕成死前挣扎乱画而被覆盖在了下面,分不清哪些是真正的化学公式,哪些是密码。
眼前恍惚闪过地面上粉笔画下的杂乱无章的字符,假若将上面那些方程式去掉,也许就能看到下方的密码了,但不管怎么试,最终都以失败而告终……关琥感觉心头像是被什么压住了,令他无法顺畅呼吸。反复思索了很久,关琥恍然大悟,那些化学符号不是王焕成乱画的,而是他刻意写上去的,是为了避免被人看到真正的密码而作的掩饰!心思重到临死还要算计的人,却因为一时气愤杀了自己的妻子,是人急无智?还是像掩饰密码那样也是刻意为之?
关琥不知道自己想了多久,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冷汗爬满额头,忽然想到一幅诡异的画面:手持琵琶的舞者逐渐转换了身形,改为双手持笛吹奏,在乐曲下继续歌舞,体态轻盈,而后又变成手敲腰鼓的动作……这些画面都曾出现在陈小萍获奖歌舞的照片中,在舞台上不管她做什么都是美妙的,可是相同的动作出现在不同的死者身上,就会让人不寒而栗。
陈小萍死时做的动作是弹奏琵琶,许英杰是握笛吹奏,而王焕成则是敲打腰鼓,他们想表达什么意思?还是只是单纯在舞动一曲死亡之舞?
心跳因为呼吸不畅而不断加速,终于到了极限,关琥发出一声闷叫,从睡梦中猛地睁开双眼……一个大枕头严严实实地盖在他的脸上,难怪会呼吸不畅了。
关琥将枕头扯开,大口喘着气,只觉得全身都被汗水浸湿了,身体轻松了很多,不再像昨晚那么难受。
天早已大亮,关琥昨晚没拉窗帘,阳光直射进来,使得他不得不将被子拉过来遮住眼睛,一个人平躺在黑暗的被子里喘着气,回想梦中闪过的画面,他发出呻吟:“想到原因比想不到更让人头痛!”
洗完澡后关琥精神多了,摸摸自己的额头,虽然没有完全康复,但烧应该退了。他将脏衣服扔进洗衣机,在客厅边做着运动边考虑今天自己要做的事。
身体在不知不觉中做出了起舞调乐的动作,关琥的眼神无意中投向对面的镜子,被自己怪异的姿势吓到了,急忙停下,眼前闪过那些奇怪的符号,他忍不住想那会不会是某种催眠术,能在无形中影响人的思维。这时,洗衣机的提示音传来,打断了关琥的胡思乱想。他将衣服拿去阳台,今天天气很好,光是看看当空高照的太阳就知道接下来的温度将会非常高。
关琥晾好衣服,在阳台上刷着牙哼着小曲,猛然听到旁边隐约传来音乐声,他转头一看,一个男人正在他家隔壁的阳台上打太极。
男人穿着银色的软缎功夫服,随着他的动作,衣服不时反光。关琥眯起眼睛,虽说他在这栋公寓住了几年,但整天早出晚归,跟邻居也不熟,他转身准备回去。
“关王虎。”对面传来叫声,还是挺耳熟的声音。
关琥循声看过去,刚好男人做了记手挥琵琶的招式,转身面向他,当看到那人居然是张燕铎时,关琥刷着牙的手停在了那里。
“我应该没烧到眼睛出毛病的程度吧?”他吐着牙膏沫嘟囔。
见他发呆,男人又叫了一声:“关王虎。”
这一声较高,关琥打了个激灵回过神,立刻纠正道:“关琥,谢谢。”
“关王虎听着更有气势。”张燕铎收了拳,微笑地看过来,他没戴眼镜,一身银色软缎衬着瘦削的身材,倒有几分道骨仙风的气质。阳光下,关琥感觉他的眼瞳好像不太一样,但由于离得较远,无法看清,只看到他气色很好,不复昨天的苍白。
“你的病好了?”
张燕铎微微歪头,表示没听清,关琥这才注意到自己嘴里的泡沫,冲对面做了个稍等的手势,迅速跑回房间,洗漱完毕后又跑回去。张燕铎已经关了音乐,拿着小喷壶在浇阳台上的花草。
要不是认识,看他又打太极又养花,关琥会以为隔壁住了位老人家呢。
“你的病好了?”关琥再问。
“只是贫血而已,休息一下就没事了,你呢?”
“我?我本来就没事。”
“那昨天你往鼻孔里塞纸团是COS死者吗?”
关琥不说话了,他发现比起爆粗口,这种笑眯眯的毒舌更坏。
没听到回应,张燕铎放下小喷壶,将收在一边的眼镜戴上,走到靠近关琥家阳台的一边,趴在阳台上问:“说起来很奇怪,这几天一直看到你,你就好像阴魂不散似的跟着我,还跑去我隔壁住,这是我的错觉吗?”
关琥再次被噎住了,他算看出来了,张燕铎这个人外表长得有多白净,心里就有多阴暗。
“不好意思带给你这种感觉,不过大哥,我在这里住了三年了,你应该没有这么久吧。”
“半年,不过半年我都没看到你,这两天却变成了抬头不见低头见了,你是在偷偷调查我什么吗?”
“我整天在外面跑,看不见一点不奇怪,再说我为什么要调查你?”
“如果我知道,就不会问你了,总之迄今为止我被很多人追踪过,也许你也是其中之一。”
“原来你这么受欢迎啊,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