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太后又设了家宴为端王洗尘,另一方面端王妃鲁氏快要生产,太后也想再见一见鲁氏,和她商量一下赐奶母的事。
这是在成为太后之后第一次做皇祖母,疼爱孙辈的样板要打好,才更能显示一国太后之慈心。
殊不知,这个机会也是柏奉兰的好机会。父亲柏啼帮了她一个大忙,送回了端王,她可要好好用这步棋。
永乐宫里欢声笑语,热闹非凡,这一次的主角从太后换成了端王以奔。光武帝陪坐在右手,端王妃陪坐在左手,一直被太后拉手说话,端王笑笑地坐在王妃身旁,十足恩爱夫妻的模样。
今天襄王府里没有人来。
上次在太后这里闹了一场唐鹤儿的事,襄王心里不太自在,觉得没能护好唐鹤儿,既自责,又觉得宫廷复杂,不愿意沾染,于是借病告假,说是怕过了病气给端王妃,等回头病好再亲自去给九弟贺一贺。
太后最懂这个犟种儿子,以则不来就不来,反正她也不喜老七媳妇,那面相看着都透着个苦,哪个女人不得忍受丈夫三妻四妾,偏偏她委屈都写脸上了。
“你可要保重身子,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产了,操持府里辛苦,老九你可要心疼媳妇。”
以奔点头称是。
太后环视一周,看坐在下头的都是皇帝嫔妃,那么多的美人、新封的嘉嫔、还有皇后,这么多女人,竟然没一个生下一儿半女,转脸又想劝生皇上,后来又觉得,哪壶不开提哪壶没意思,便忍住了。
“怎么,今日没见披芳阁唐氏?”太后不见得是想看见唐鸥儿,只是见少个人,没话找话顺口问一句。
下头坐着的美人消冰觉得是个露脸机会,便道:“回太后娘娘,唐美人吃坏了东西,昨晚就不太好,今早起来吃了两个包子一碗粥,便觉得更不好了——”
太后嫌她啰嗦,“只说她有事没事。”
“吃过止泻药了,没有大碍,只是今天来不了。”
真是个呆子,太后暗骂美人消冰。
柏奉兰笑笑,她叫人给唐鸥儿下药,等得就是这个顺理成章提起唐氏的机会,于是,她貌似不经意一问,全场紧张。
“唐美人不来可惜了,今日宫中家宴,不然唐美人能和她家雀儿妹子能见上一面,说说话呢。”
柏奉兰早已洞悉太后寿宴那一日唐氏姐妹团聚的事,今日一提也不算突兀,只是大伙一听说唐雀儿,就不约而同看向端王。
端王百炼沉着,终于在雀儿两字面前,微微动摇。
事隔三个月而已,竟像分离半生,以奔感慨,忍不住地想,她还好吗,做了皇帝的宫妃还称心吗?
光武帝定力就比端王强多了,不动声色看了一眼柏奉兰,然后缓缓地对太后说,“唐氏姐妹都是有规矩的,姐姐来不了,如果太后相见,朕叫人把她妹子叫来侍奉也是一样的。”
他也想看看,见了端王,唐雀儿是怎样一番表现,她也和端王一样,情动不能自已吗?
太后不想多事,可看皇帝的意思,拦是拦不住的。从顺如流,她也就点头。
可暗自,太后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只是稍一个不慎,怎么就提起了唐氏,还是当着端王面,这可不是惹事了吗?
太后也看了一眼柏奉兰,直觉告诉她,这回自己给别人当了一回过桥梯。
小江把唐雀儿领过来。他不敢告诉唐雀儿端王也在,唐雀儿还以为又是皇上给她们姐妹说话的机会,所以,也没细心打扮,只穿了最最普通灰白色的褙子配暗青色的绣花纱裙,头上插了一柄镶玉片的小簪子,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来了。
谁知道小江带着唐雀儿径直进了正堂,里面满满当当坐了各色主子,完全是个大场面。
唐雀儿一唬,强定了定神,缓缓拜倒:见过太后,见过皇上、皇后,见过端王、王妃。
太后叫起。她是第一次见唐雀儿,倒是不妖冶,打扮得清汤寡水,立在花枝招展众多宫妃之间,竟然也压得住场,太后由衷要为这丫头的相貌叫个好!
这可真是个绝色。
连端王妃鲁氏也是这个想法:唐氏这张脸就是送给她,她也不敢要。拥有了这样涤荡天下的美貌,注定命运坎坷多舛。她自知承担不起这张脸。
唐雀儿垂眼不敢乱看,可余光还是扫过了端王的脚尖,一双鞋子灰扑扑的,想必颠簸过后人也清减了吧,刚刚看了一眼,就觉得王爷瘦很多。
“唐氏,抬起头来。”光武帝要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唐雀儿抬头,看向皇帝,竭力藏下心思。
命运漂泊之人,眼里都有惶恐。光武帝看不清唐雀儿眼里的情愫,只看到了惶恐,心里跟着一痛。
“听说唐姑娘早前和端王便是相识,时隔这么久不见王爷,唐姑娘倒是沉着。”李淑妃用帕子掩口一笑。
下头等着看这对旧情人好戏的,比比皆是。
皇后跟着一笑,“李淑妃不要乱说,何以见得唐姑娘和端王是旧相识呢?”
“娘娘不知道吗,连臣妾这个刚进宫的也知道呢。”柏奉兰接了个话头,“不信娘娘您问我这丫头。”
哦?众人都看向柏奉兰身边这个叫康翠的丫头,连皇上也注视着自己,康翠主动站了出来,颇为得意道:“回各位主子,奴婢和山溪堂伺候的玉形姐姐在老家是邻居,入宫见了两面,听玉形姐姐说唐姑娘刚到山溪堂的时候,夜夜都哭呢,可见进山溪堂前唐姑娘和端王要好呢。”
光武帝和端王同时看向唐雀儿,唐雀儿惊得不知要接谁的目光好。犹疑只一瞬,光武帝的燎原之怒就上来了。
“山溪堂之事谁允许你们传来传去的。叫人带那个玉形过来。”
后头自有人去领玉形,只是不知光武帝要做什么。
太后虽然猜到今日要有场戏,只是没想到这场戏竟是朝着唐雀儿和端王去的。她捏了把汗,一边天家手足,一边是男人钟情的女子,自古难题摆在光武帝面前,所有人都要看看他倒底护哪个,这一局,当真险了。
玉形被带到,早有准备。
她和康翠是发小这没错,但两人再联络也是康翠在运作,柏氏一族许了玉形父亲一个正四品的官位,天大的好处,她愿意冒险一试。
只要玉形告倒唐雀儿进山溪堂前已经失贞,那么就算完成了柏奉兰的命令,玉形父亲的官位就能到手了。
反正唐雀儿已经被皇帝收用,谁还能验出她是什么时候失身的呢,所以这一告,稳赢的。
玉形满心想得都是等自己成为四品朝廷命官的女儿,她倒要看看,山溪堂里谁还能呼喝她。
“玉形,君前回话,可要如实说啊。”柏奉兰含笑催促。
玉形不敢直视光武帝目光里的冷焰,却朗声道:“奴婢以人格担保,唐雀儿和端王有私,早已不是清白之身,自打唐雀儿来了山溪堂,便不笑不言语,也不爱跟人交往,夜里总哭,怕是想念相好之人也未可知。”
光武帝面目冰冷。
唐雀儿跪在地上竟然没有十分惊恐,她平静得听着,只觉得荒唐。
倒是端王,终于绷不住劲,愤怒起身,“本王钟情于唐姑娘是事实,但从未动过非分之想,更未越雷池一步,皇兄不信臣弟,也要信重唐姑娘,姑娘家名节最重要,唐姑娘不是那等不自尊自爱之人!”然后端王看了柏奉兰一眼。
看得大家又心领神会的一笑。柏奉兰略微不太自在。
柏奉兰怎么上位的,端王就算刚刚回京,也听闻了一二,这一局分明是女人们集体把唐雀儿往火坑里推,才设的局,如果皇上轻易就疑心唐雀儿,端王真替唐雀儿不值,唐雀儿跟了这等瞎男人,不如跟了自己!
皇后顺着端王的话,倒做起好人,“端王说的在理,姑娘家名节最重要,皇上不可委屈了唐姑娘。”
“皇上只要找教引嬷嬷验一验唐姑娘真身,不就还了唐姑娘清白了?”柏奉兰等得就是这个结果。
唐雀儿不是早就被皇上收用了吗,验不验都是破了身的,只要给光武帝心里埋个遗影,唐雀儿污点就算结结实实印上去,她这辈子都休想翻身了!
端王站出来第一个反对,“皇上,万万不可,验身便是一辈子的耻辱,唐姑娘何其无辜,一生清誉要葬在流言之中。”
这是女人们的计谋无疑,可光武帝,也真的在意验身的结果。毕竟,当他发现自己像个傻子一样期盼和唐雀儿圆房的时候,如果她早已另许他人,那,自己当真可笑了。
真的可笑,于是,光武帝笑了,轻轻一笑,永乐宫正殿里静得一丝声音也没有。
“唐氏,你要为自己辩解吗?”光武帝问唐雀儿,唐雀儿也回以一笑。“皇上想验便验吧。”
什么名节,什么屈辱,什么阴谋阳谋,见鬼去吧,唐雀儿自己知道自己。
也更知道人间残忍之于唐氏女,不过尔尔。
光武帝是要验的,他要验一验他捧在掌中的这个女人,是不是他一个人的宝贝。只是最后一刻他多少有点心疼唐雀儿。
“顾臣,叫个教引嬷嬷来,再取些守宫砂。”
光武帝还是顾及唐雀儿的身子,平白叫一个老嬷嬷亵弄到底有损尊严,哪里有守宫砂这么文雅。众人眼看着最后一刻唐雀儿还能被光武帝照拂,心里都恨不得马上唐雀儿从光武帝心头上拉下来。
教引嬷嬷很快就到了,怀里抱着一个合掌大小的白瓷瓶,身后跟着一个小丫头,还拿了尺头和探针。
守宫砂,是把雌性大壁虎,用朱砂喂养经年,最后阴干捣碎制作而成。除了能入药治疗脐风惊厥外,最大的作用是点在女子躯干上,做贞洁的标示。
光武帝点点头,老嬷嬷便操作起来,小丫头递探针,蘸取瓷瓶中的粉末点入唐雀儿手肘外露处,只消片刻,就见雪白的肘弯上,赫然一颗朱砂痣。
意思再明显不过,唐雀儿还是完璧之身。
唐雀儿自己当然不会惊讶,她转头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玉形,她已抖如筛糠,“玉形姐姐,你看呢?”
唐雀儿轻轻撩起一截宽袖,雪白的肘子上那一点朱砂格外诱人,她把朱砂痣亮出来,如同打了所有人的脸,顿时后宫妃妾无半点声音。
光武帝内心对这个结果是满意的,可并不愉快,仿佛他也是被抽了耳光一般。
其实,他们相处了那么多次,唐雀儿是不是完璧,他该知道的,他也该信她的。
皇帝自责也好,懊恼也好,他不承认自己的错,但绝对需要有人来为这场闹剧付出代价,“玉形、康翠,赐白绫;李淑妃,降为淑嫔,嘉嫔禁足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