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后,光武帝召了宰相陆静迟和礼部尚书樊正在书房议事,说的是今年开科取士的事。
天启国向来重武轻文,先帝治国也以征战为先。
光武帝打过仗,打仗要钱要粮,他深知从国库税赋中伸手的艰难之处。
建国时间不过几十年,国家积弱积贫。休养生息、治理经济,与稳固疆土同样重要。
想要治理,需要人才,合用的人才是帝王臂膀,开科取士至关重要。
天下文人都以樊正为先,他是先帝正元四年的状元,在文人中,影响力颇大,所以正元帝一直未给他过高的官职。想用不敢用,怕的是形成势力。
光武帝就比正元帝要鬼道。
他要借樊正的盛名,培养自己的仕子。所以先给樊正官升两级,提为礼部尚书,然后任命为本届主考。
再来开创了进士科和恩科,两科并存的选拔制度。
简单来说,进士科是海纳百川,欢迎来考的意思。
恩科,则是主念旧恩。近十年所有考了终场,仍未被录取的人,这次全部开恩点为进士。
今日说的就是恩科。
这是皇帝大手笔,求贤若渴十分有魄力,陆静迟暗自钦佩,这位君上治国何等灵活,恩宥何等慷慨,比先帝真是高了不止一点半点。
陆静迟真的老了,辅佐不了什么了,除了点头倒没有别的话。
反而是樊正,一看恩科上来就点了一百九十三人,而自己负责的进士科一共也不过才录甲乙两等二十人,权柄受制,想争一争。
“皇上,没有考中的如此轻易就点了进士,后来那些拼命苦读的仕子如何心服?”
“恩科进士,与常科进士自然不同,如果常科仕子知道今日考不上,几年后也可被择优点为恩科进士,也会对朝廷抱有感恩之心,怎么会不心服呢。”
好的政策惠及的是同一批人,能有条路给学子做备选,会有人拒绝才怪!
只是樊正不服而已,他怕的是自己领袖地位不保。
“恩科与常科并存,当真无法挑选良莠。”
只有常科也未必能选出良莠,只看樊正自己,“樊大人可还记得你考中那年,殿试题目是什么,自己又答了什么?”
光武帝一笑,樊正心里不怎么是滋味。
那是他的软肋,往事上涌。
那一年是正元四年,最重大的事,莫过于唐氏一族抄家灭门。
在唐仲晋出事前,春季开科取士,常科殿试题目是:治国强兵牧民。
听起来是一个常规题目,可樊正能拿到状元,是因为他写了:今之民生困矣,自频于营缮而民困;自盈积于私贮而民困;自贪官暴吏视吾民如鸡犬而民困。
谁大兴土木,谁中饱私囊,谁盘剥民众,谁就是民困祸首。
放眼天下,除了唐氏一族,谁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皇帝需要推倒唐仲晋的舆论,樊正恰好给了正元帝想要的,一首儿歌就送了樊正一个状元当。
“东土落雪,唐家撒银;唐家结网,南海无鱼;西林吹沙,唐家散金;唐家盖屋,北峰折催。樊大人好策论,句句应了民困的叩问。”
樊正被光武帝一通夸奖,笑得勉强,旧事重提,当年光武帝也不过是个毛孩子,他竟然都知道,皇帝已经把他查了清清楚楚。
光武帝明示暗示他不过是营钻之辈,他被堵得也无话可说。
唐雀儿立在书房门外,听得真切,手里拳头攥得指节都发白了。
她第一次意识到政治的险恶,还有家门的不幸。
樊大人是谁她不知道,科举她也不懂,可她听懂了光武帝的话,也听懂了那首儿歌。
不对,那不是儿歌,是取她父兄性命的利剑,樊正作为仕子猜中了正元帝忌惮权臣的心情,便以试卷做弹劾之用,把唐仲晋写成了窃国佞臣。
正元帝抓住机会,把樊正一人之意,说成天下万民之意,一举扫平唐氏一族。
这樊正,和先帝,真是一对搭档默契的好君臣。
唐雀儿松开拳头,两手交握,有宽袖遮挡,她摸到了右手上那颗朱砂痣,突然意识到,屋里头坐着那个男人,手握的是怎样的权力,能把他迷倒,兴许唐家还有再起的一天。
就算唐家不行,那些害过唐家的人,也有死在她手里的一天。
这么一想,后宫那些女人之间的小打小闹就变得可笑了。
“雀儿,进去奉茶。”夏姑姑提醒。
唐雀儿福身,接过托盘,跟着玉沉、玉烟,一起进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