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西迪里厄斯悲天悯人,收容了那一双孤儿寡母,并向罗马教皇控告了他的女婿,要求恢复卡洛曼儿子的继承权。教皇对此事件的态度极为暧昧,他在派人与查理曼协商的时候,提出的要求是将查理曼的军队指挥权划归在教皇手下——听起来这个方案好像跟德西迪里厄斯的控告没什么关系,但是查理曼却对这一要求给予了意义完全不同的解读。
查理曼认为此时的教皇正面临着严峻的威胁,这种悲壮的情感令得他义愤填膺,作为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他决不能坐视教皇陷入困厄而不加以援助。以教皇的名义,以耶稣的名义,以上帝的名义——不论是以谁的名义,总之是法兰克的两路大军在查理曼的率领下,开始了对伦巴底的远征。德西迪里厄斯显然是不知道应该拿这个动不动就乱发脾气的女婿怎么办,只好把军队撤回到都城帕维亚,闭门不出,坚壁清野,与查理曼打起了消耗战。但是德西迪里厄斯最终未能消耗得过查理曼,经过一个寒冷冬季的围困,德西迪里厄斯最终放弃了,被查理曼押到了法兰克王国。
查理曼是一个遵守承诺的人,包括托斯卡纳在内的大面积土地从此划归为教皇管理,作为答谢与酬报,查理曼被教皇授予“罗马人的外国皇帝”的资格,并被封为“法兰克人与伦巴底人的王”,从此享有了罗马及意大利北部的统治权力。
接下来查理曼把他的大部分精力用于对付居住在德意志西北部森林中的野蛮人——撒克逊人。这真是一个不容易对付的民族,事实上,从那时起直到现在,还没有人能够征服德意志,除非他们自己愿意,否则谁也无法令他们屈服。即使是愤怒的查理曼,也无法做到这一点,历时33年,血战18次,撒克逊人一次又一次地在失败后卷土重来,万般无奈之下,查理曼只好求助于上帝的力量——强迫撒克逊人迁居并改信基督,同时册封撒克逊王维蒂金为撒克逊公爵——他就是日后法国卡佩王朝的先祖。
33年之久的撒克逊之战,除了成就撒克逊民族的名声之外,并无损于查理曼大帝的尊严,尤其是在他成功地击溃了匈奴人的威胁,甚至捣毁了匈奴人的行宫之后,他的名声更是如日中天。
公元799年5月,教会内部发生了惨烈的权力争斗,教皇利奥三世遭到袭杀,仓皇之际逃往查理曼大帝的宫廷避难,并在得到查理曼大帝的支持之后,重新获得了权力。于是教皇赠送给了他罗马军旗,希望能够与他共同控制欧洲。次年的圣诞节,查理曼大帝来到罗马圣彼得大教堂做弥撒,正当他做祈祷时,教皇突然拿出一顶金冠,戴在了查理曼大帝的头上,然后众人齐声高呼:“奥古斯都·查理曼承上帝之命戴上金冠,上帝保佑罗马人的皇帝,并赐予他和平与胜利!”
查理曼大帝从此成为了罗马帝国的皇帝。
如此强悍的罗马皇帝,但在他获得此称号的10年之后,在目睹了维京人的船只如同乌鸦一般航行于英吉利海峡之时,他悲愤地落下了眼泪。
伦巴底的德西迪里厄斯没有能够让他落泪。
强硬的撒克逊人没有能够让他落泪。
残暴的匈奴人没有能够让他落泪。
但是面对维京人,哪怕他是罗马帝国的皇帝,那也只有落泪而已。
因为他的百万大军,面对着维京人的骚扰与攻击全然派不上用场。
连续性、自发性、个体性与无规律是海盗行为的特点,你当然会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走开——当他们的贪婪欲望满足之后,他们就会走开。但没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来,来的是谁以及从何而来。他们就像是一群蜇人的马蜂,突然之间成群结队地从海峡深处冒了出来,当不可一世的查理曼大帝得知消息的时候,通常是在他们已经得手并离开之后。
查理曼大帝唯一能做的事情是建立一支初具规模的法国海军,在这方面的专业领域内,查理曼的智慧明显不如远古时代的希腊人。所以他仍然是把希望寄托在强大的陆军上,对登陆的维京人进行堵截包抄——既然他们来了,那就不要再走了。只有上帝才知道,维京人这种毫无规律的做客风格是多么让人讨厌。
公正地说,查理曼大帝不仅给西欧带来了安定,抵制了阿拉伯人的入侵,彻底地解除了匈奴人的武装,欧洲人甚至有着比这更多的理由记住他。但是强权维系的帝国过于脆弱了,查理曼大帝死后帝国就走向了分裂,到了公元843年,庞大的罗马已经有了三个国王,他们都是查理曼的孙子,此后他们将带领着法兰西、德意志和意大利,艰难地与维京人相抗衡。
但这一次维京人占到了绝对的上风,这些维京人来自于另一个美丽的国度——丹麦,他们从丹尼维尔克突然出现,驾驶着橡木帆船向着弗里西亚群岛挺进。当他们来到的时候,查理家族正承受着他们独特的痛苦。
能够给人类带来痛苦的原因只有两个:财产、爱情或是婚姻,至少在秃头查理这里所遇到的正是这样。
按照查理曼大帝的遗嘱,帝国由他的儿子“虔诚者路易”公平地分配给了查理曼的长孙洛泰尔——他将拥有全部的帝国宗主权,但在洛泰尔的统治之下,他的两个弟弟丕平一世和路易分别拥有阿基坦和巴伐利亚。现在看起来这个分配计划并没有太大的缺陷,而且虔诚者路易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是后来,路易还是修改了这个计划,这就为后来的欧洲发展增加了变数。
公元818年,路易的妻子去世,于是他又娶了巴伐利亚的尤迪丝,5年后生下了儿子查理。小查理那颗光秃秃的脑袋让路易怜爱不已,他决定把自己最贵重的礼物送给这个小儿子——也就是他的帝国。
但是路易显然忘记了,他已经将帝国送给了长子洛泰尔。面对着连个准主意也没有的父亲,洛泰尔认为是他应该负起责任来的时候了,于是他果断地发动了兵变,将虔诚者路易废黜,自己执掌了帝国的权力。
路易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且决定改正。很快他又恢复了权力,并且将意大利分配给了洛泰尔。
但这样分配,对于年幼的小查理明显有失公正——路易正是这样认为的,于是他决定收回二儿子丕平一世对于阿基坦的继承权,作为圣诞礼物送给小儿子查理。
这一次轮到了丕平一世承担职责了,他说服了他的两个兄弟,再度掀起了叛乱,第二次废黜了他们的父亲。
这就导致了家族财产的第4次重新划分——9年之后,像前两次一样,“虔诚者”路易并不能保证这次分配的合理性,但他只能这样做,因为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在这次分配方案出台后的次年就回到了上帝的身边。失去了他这个分配者未必是一件坏事,事实上,他只是把行即到来的战争向后推迟了一段时间而已。
日耳曼人路易联合他的异母兄弟秃头查理,向他的同母兄弟、皇帝洛泰尔一世发动了攻势,洛泰尔在丰特努瓦败北求和。次年,查理家族的兄弟们在凡尔登举行了家庭宴会,在这次会议上他们寻找到了一个远比他们的父亲所能提供的更为合理的分配方案:
洛泰尔继续保有他的皇帝称号,获得中法兰西亚,这些领地包括了比利时、尼德兰、德国西部、法国东部、瑞士和意大利的一部分地区。日耳曼人路易获得东法兰西亚——莱茵河以东的地区。秃头查理拥有了西法兰西亚——法国被洛泰尔和日耳曼人路易分配所剩余的法国部分。
与这一合理的分配方案同时发生的,是数百艘来自丹麦的维京人沿易北河而上,进入了德国的汉堡,法国的鲁昂、图尔、沙特尔等地。
秃头查理的麻烦时代到来了。
维京人根本不去考虑秃头对于查理这样可怜的人来说是件多么苦恼的事情,他们肆无忌惮地侵入西法兰西亚,杀死无辜的居民,活着的人被作为奴隶带走,所有的财物——只要他们所看到的——都被抢得精光。而且这一过程看不出来有丝毫好转的迹象。实际情况是,事情越来越糟糕——无论是对于秃头查理,还是对于欧洲本身。
现在,人们已不仅对于查理的脑袋上还会不会生出毛发怀有疑问了,这个疑问已经扩大至查理的执政能力本身。除非查理能够像他的祖父查理曼大帝那样同时拥有强大的海军和陆军,否则他的地位将会不保。
我们知道,查理没有强大的海军,以后也不会有。
于是查理决定寻求和平的方式来解决这一难题。
比如说建立一个和平基金或是类似于此的方式。
于是历史就得到了“丹麦金”这么一个专用术语,它特指当时的欧洲人无力对抗维京人的入侵,只能用缴纳足够数量的赎金的方式,以便让维京人学习到一种更友好的处事方式。
秃头查理需要一些钱来帮助他实现这个计划。就在他的同父异母的哥哥丕平一世死后,秃头查理将他的侄子捉住,占有了阿基坦。但这些钱远远不够支付海盗的赎金,所以在他的另一个哥哥日耳曼人路易死后,秃头查理又进入了路易的领地,但这一次他的运气不是太好,被路易的儿子小日耳曼人打得落荒而走,并在次年后郁郁而死。
秃头查理留下来的烂摊子已经无法收拾,这一次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维京人的前进步伐,他们深入到法国的核心地区,此后整整40年成为了法国人挥之不去的噩梦。
【欧洲的征战风格】
维京人究竟是如何从成功的商人转化成为更为成功的海盗的,这或许只能去他们的宗教中寻找答案。
早在公元1世纪时,他们就开始了与罗马人进行贸易,当日耳曼人野心勃勃地征服罗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建立起了繁荣的商业城镇。考古学家断定,位于瑞典斯德哥尔摩附近的小岛海尔约就是维京人的一个重要商业中心,他们所交易的货物主要是青铜制品与动物毛皮。
此后一段历史就是我们极力想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时代,除了结果我们几乎是一无所知。我们只知道,维京人坚信死亡不过是去往另一个美丽世界的行程,既然如此的话,那么显然海盗的生活模式更接近于他们的人生目标。
结果就是那些和气的维京商人在历史上神秘地消失了,世纪之初的人们不无惊恐地看到了一艘艘简陋的龙头船悄无声息地于大雾中出现,挺立于船头的维京海盗手持长矛战斧等传统武器,呼啸着从一片海域驶向另一片海域,他们所攻略的目标包括了英格兰、苏格兰、爱尔兰、比利时、荷兰、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法国、俄罗斯乃至东罗马帝国的首都君士坦丁堡。他们的足迹无所不至——遍布欧洲各个角落。
他们大概花了二十个世纪的时间,终于成功地把自己从商人变成了海盗——从商人到海盗,再从海盗到殖民者,这其中还缺少一个必不可少的过程,正如史前的罗马海战不过是为了维京人的到来进行预期的彩排,维京人的辉煌时代最多也只不过是为了近代史上的海洋力量的崛起作出铺垫。这其中,能否用信仰的力量击碎海盗们的矜持,使得他们投入文明——哪怕是野蛮的文明也好——的怀抱之中,让这些桀骜不驯的狂战士成为上帝最忠诚的护卫者,这对于罗马的基督徒们来说是一个艰巨的任务。
这一任务的契因形成于公元9世纪初,历史学家仍然是以他们通常的风格勾勒了这一时代的变迁。正如我们在后来的文献中所读到的那样,这一时代的文明风格更多的是体现了爱情与征服的二律悖反。
在一次习以为常的征战之中,因其残忍嗜杀而闻名的“猎王”古德罗德杀死了阿格迪尔的国王及所有的王子,但是当面对阿格迪尔国王那美丽的女儿阿萨的时候,意外突然发生了,猎王古德罗德遭到了爱神丘比特的暗算,一支柔软的无形之箭射入了他那颗狂羁的心。于是他决定采用更为传统而优雅的方式,正如他所期望的那样,美丽的阿萨在他那无可抵御的雄性风格之前低下了头,于是猎王古德罗德得到了他一生中最为珍爱的猎物。
但是阿萨的屈服只不过是一个假象。
成为王后的阿萨却从未曾忘记古德罗德残杀她父兄的血仇,她在宫中秘密地豢养了刺客,把古德罗德的卧床变成了血腥的屠场。嗜杀如狂的古德罗德在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次征战中沦为了猎物,后世人确信王宫中曾经爆发过激烈的追逐战,古德罗德在进行了最后的徒劳抵抗后,被他忠心的仆人用长矛搠死。
阿萨接收了古德罗德的全部遗产,这当然是合法的。
阿萨女王之后,她的儿子“黑王”阿夫丹继承了王位,但看起来他的出现只是为欧洲历史上的爱情征战作一个简单的过渡,虽然他把自己的疆域治理得极其富裕,并使得邻近邦国对他切齿痛恨,但这只为他的继任者带来了深深的耻辱。
但当金发王哈拉尔德继位的时候,他还弄不清楚什么叫耻辱,他同样也弄不清楚什么叫爱情,因为他当时刚刚10岁。但是维京人并不因为哈拉尔德年幼就歧视他,相反,他们认为一个10岁的男孩子已经完全可以担负起他人生的使命与责任了。
于是维京人为他们年幼的国王配置了所有的娱乐项目,这包括了最擅长于插科打诨的小丑,会喷火和玩蛇的艺人,弹奏着单弦琴的歌手和吟游诗人,威武雄健的卫士与身材高大的摔跤手,然后是哈拉尔德国王发现自己生命中缺少了最重要的一件东西——爱情。世所熟知的爱情童话无一不是源自于海盗的国度,王子与公主、或是王子与睡美人正是那些思维方式更接近于原始人的海盗们的梦想。也许,那些漂泊不定的维京人一生中所要寻找的,正是这个。
欧洲历史上从来就不缺少美丽的传说,这是由特洛伊时代所承传下来的不朽诗篇。传说虽然不是历史的一部分,但却经常会构成未来的组成,至少在9世纪初,西海岸就面临着这样的一个过程。
传说,在挪威西海岸霍兰达王国中,有一位美丽的公主居达,她的皮肤像奶油那样白嫩,她的歌声宛如夜莺般迷人,血性方刚的哈拉尔德被体内过盛的雄性荷尔蒙冲昏了头,就贸然派出了使者,郑重地向居达公主求婚。
哈拉尔德的使者在居达的王宫门前遭到了冷遇,傲慢的居达公主在此之前或许从未听说过哈拉尔德这个陌生的名字——仅仅是不足一个郡的统治疆域,难道也配来向她求婚吗?居达公主对这个问题产生了好奇:他为什么不在统一了挪威之后再来呢?难道居达公主的爱人竟然会是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吗?
据挪威编年史记载,养尊处优的生活赋予了哈拉尔德优雅的生活品位,他是一个美男子,身材健壮,有着一头漂亮的金色头发,又精于修饰自己,对服装及饮食极是挑剔。当备受羞辱的使者返回并把居达的傲慢与无礼原原本本地告诉他的时候,这位美男子若有所思地放下手中正在修剪的玫瑰花,陷入了沉思之中。
毫无疑问,人们普遍认为,居达公主的无礼对年轻的哈拉尔德来说,是其生命中的一次沉重打击。
事实也正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