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贼就是盗贼,眼神永远比别人好一点。就在威尔斯一筹莫展的时候,他却在窗户角边找到了一小块黑色碎布条,正是安娜黑色裙子上的布料。被角落木刺勾挂住,若不是仔细观察还真看不出来。
两人对望一眼,威尔斯伸出一根手指头朝着上面,西蒙立刻会意,一低身窜上窗台,跟着身体向上一翻,便朝屋顶上窜过去。威尔斯自己随后跟上,两人很快便在教堂屋顶上来回走了一圈,惊起几只乌鸦在夜空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嚣叫,却再没能发现其他线索。倒是在屋顶上视野广阔,可以俯瞰到整座坟场镇。此时镇上人头躜动,熙熙攘攘。卖菜的,烤面包的,拖大车的,甚至还有暗娼站在街边挠首弄姿,只是作出这些动作的没一个活人,一具具僵尸动作缓慢的举手抬足,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恐怖,就连威尔斯这样见多识广胆大包天的亡命之徒,此刻也禁不住从心底泛上一阵阵寒意。
“天哪,他们到底有没有死?”
西蒙捂着嘴巴好像要吐出来了,威尔斯心里虽然也不舒服,但表面上还是要做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早死了,不过还是按照以前记忆本能在活动而已。”
“安娜会不会……”
西蒙看看下面,话虽然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威尔斯立刻摇头:
“就算有护身符,一个女人怎么也不可能有胆子走到那种东西中间去吧。”
但在略微考虑了一阵子之后,威尔斯还是做出判断:
“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应该下去看看。有护身符在,那些东西应该不会伤害我们。”
西蒙看上去有些犹豫,但出于对老大的信任,他还是点头表示同意。
两人回到楼下,召集众人说明了一下情况,商量下来,决定由威尔斯带队,盗贼西蒙和武士皮特跟着,出去搜索一下,威廉和克莱蒙斯留在这里接应。
小心翼翼的,在威尔斯的带领下,西蒙和皮特两人走出教堂大门。外面一片昏暗,连月色都是朦朦胧胧的,不过遍地的磷火和白骨反光倒是可以让人把周围环境看得清清楚楚。
到处都是僵尸,这个镇子在没有毁灭之前一定很繁华。威尔斯与西蒙对望一眼,两人强自忍耐住心头的恐惧,慢慢朝台阶下面走去,进入到这个活死人之地。
有几具僵尸抬起头来朝他们看了看,西蒙和皮特立即紧张的抬起头,随时准备跳回到教堂台阶上去。不过幸好,那些僵尸只是看了一眼,便又垂下他们的干瘪脑袋,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呼,老大,还真把我们看做同类了,这护身符真神奇。”
西蒙靠近威尔斯低声说道,后者立即朝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西蒙天生就是个聪明伶俐之辈,一得到提醒,就立刻乖乖闭嘴,再有什么交流全部用手势,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至于后面的皮特,这家伙根本用不着提醒,从走下台阶开始就死死咬着嘴唇,双手紧紧握着手中铁斧头,随时随地准备大干一场。
皮特唯一的好处,就是打架时决不会说废话。
三人在镇子里搜索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有关安娜的线索,倒是胆子变大了不少。西蒙一旦恢复常态就老毛病发作,遇到几间看上去象是富裕户的房子就进去“参观”了一下,居然还让他找到几件珠宝首饰,以及几十个金银钱币,当即毫不客气的拿过来,反正主人也用不着了。
对于这个连僵尸都敢偷的天生贼骨头,皮特是抱了很鄙夷的看法。不过对方也完全不在乎他,两人之间平时就很少有对话,这种时候自然更不会互相罗嗦。但一会儿之后,他们却不得不对话了——西蒙不知从何处翻出一把蓝色双手大斧头,月牙形锋刃,拂去表面的浮尘之后立刻显出闪闪寒光,经历了长期岁月的侵蚀,斧面上竟然毫无一丝锈蚀,显然是件难得的宝物。
皮特最擅长的武器就是战斧,对于斧头类武器当然也有一定的鉴别能力,此刻一见这家伙,眼睛都绿了。哪怕这东西落在了他最讨厌的盗贼手中,也只能厚着脸皮呵呵赔笑,想着如何设法索要过来。不过盗贼早就洞悉了他的心思,还没等皮特开口,就先朝他做了个手势——要东西可以,拿钱来!
可怜的佣兵武士向来身无分文,就是刚才分配到的一点东西也早就输了个七七八八。这时候摸遍全身上下,好容易才凑了几个金币送到盗贼面前,而后者只是斜了一眼,根本看不上。不过身为队长的威尔斯这时候终于发话,在西蒙脑袋上重重敲了一下。
“把东西给他。”
“哎,老大,这可是我……”
“少废话,我们是同伴,知道什么叫同伴么?也许关键时刻他能用这东西救我们大家的命呢!”
西蒙只得悻悻把斧头递给了那个粗胚,后者兴高采烈的接过来,立即扔掉原来的粗铁斧。虽然只换了一件武器,感觉气势立刻改变了不少——战士的实力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他们的武器装备。
虽说有了意外的收获,可搜索的目标却还是毫无头绪。威尔斯不相信一个大活人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消失掉,安娜一定在镇子的某个地方。可现在镇子各处都搜索过了……哦,不对,还有一个地方没去过。
不过想到那个地方,就算是威尔斯,也不由自主的犹豫了一下。旁边西蒙倒是精细,一下子看出他的犹豫,凑了上来。
“怎么,老大,还有什么地方没去?”
“坟场。”
威尔斯冷冷说道,西蒙先是楞了一下,随即却笑起来:
“我们现在不就是在一个大坟场里面么?”
“这镇子原来的坟场,亡灵气息最重的地方。”
作为一个刺客,所谓“直觉”是很灵敏的。威尔斯好几次都是靠着这种灵敏的直觉躲过危险。此次他也有了这种感觉,若在平时一定早就离去,但顾及到安娜,威尔斯不得不顶着强烈的不安感觉向前走。
后面西蒙与皮特两人却都没什么反应,皮特是刚刚得到一件趁手武器,兴奋劲还没过去,一路上看见什么都想砍上一斧子。而西蒙……按理说盗贼对于危险也应该有点直觉的,但西蒙似乎看不出什么异常——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威尔斯才敢于朝那里去。如果连盗贼都觉察出都不对劲了,他一定掉头就走,就算明知道安娜陷在那里,也要另想办法。
坟地在镇子的最东边,外侧。就算这座镇子还“正常”的时候,这里的气氛也时时让人感到窒息,而当整座村镇都成了鬼蜮之后,这里更成为了亡灵气息最是集中的地方,许多埋藏地下多年的老骨头都爬了出来,就算是大白天也有僵尸四处走动。更何况此刻正是深夜,鬼气最重之时。
当威尔斯一脚踢开墓场大门时,当面就看到一个面目狰狞的绿色幽魂朝他扑来,若是一般人早就抱头鼠窜,但威尔斯却纹丝不动,任凭这个东西从他身上穿过——这种东西当年他在鬼魂森林中见得多了,有形无质的,并不能对人造成真正的伤害。只是看在眼中着实可怕,耳旁也会听到凄惨无比的嘶叫声,倘若精神不够坚强,难免被吓得发疯,但只要精神上过了这一关,就不用担心什么了。
又走了两步,一具高大的骷髅架子晃晃悠悠的走过来。和先前那些不入流的低级僵尸相比,这东西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魔怪了。骷髅架上竟然还裹着破烂的护甲片,手中持着一口锈迹斑斑的大剑,头上破烂的铁盔之下,深邃的骷髅眼洞中,闪烁着幽蓝色的鬼火,看上去极为恐怖可怕。
后面西蒙和皮特两人都被吓住了,西蒙身子一缩就钻进了旁边的阴影黑暗中,而皮特的反应就要简单许多——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斧头,看来是打算先发制人了。
不过这动作立刻被威尔斯制止,经验丰富的刺客头儿一边阻止着莽汉战士的轻举妄动,一边将身体微微侧一侧,让出道路,随后就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可那骷髅战士走到旁边时,却忽然停下了脚步,白骖骖的头骨四处转动着,似乎发现了什么。片刻之后,那两朵蓝色鬼火竟然从他眼眶中飞出,晃晃悠悠的朝威尔斯这边飘过来。
这下子就算是威尔斯本人,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盗贼和刺客都是精通隐匿之术的,能够在黑暗中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行过去。但在亡灵面前,这些障眼法毫无用处,亡灵并不依靠眼睛和耳朵来搜寻目标,他们是根据活人的气息的来判断。而护身符起到的作用,就相当于让他们在亡灵群体中“隐身”。
据帮助威尔斯炼制护身符的那个亡灵法师介绍说,这种护身符虽然可以帮他们掩饰身上的活人气息,以避免被亡灵僵尸们觉察到。但也不是万能的——第一,不能靠得太近。第二,要尽量少开口说话。威尔斯不知道那对鬼火眼睛贴过来会不会发现自己,但他毕竟是久经过刺客训练的,即使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仍然保持了原来姿态,纹丝不动。
那对鬼火在他身边绕了几圈,终于离去,飞回到骷髅战士的眼眶中。“咔啦”一声,骷髅的脚掌终于抬起,重新迈起步子,离开了。
后面,当确信那个恐怖东西已经远离之后,威尔斯方才长长吁了一口气,手掌从皮特肩头放下,掌心里已满是汗水。要说单独这一个骷髅战士,威尔斯倒不惧怕。但万一冲突起来,气息暴露,护身符就要失效了。那时候整个镇子里面的亡灵就冲过来,任谁也顶不住啊。
西蒙从阴影中钻出来,亦是满脸紧张,看看了周围,明知不应该说话,还是忍不住凑到威尔斯面前,对着他的耳朵低声说道:
“老大,这地方太邪,还是尽快出去吧。”
威尔斯看着阴沉沉的幕园深处,摇了摇头:
“不……我有直觉,她就在里面。”
西蒙摇摇头,无可奈何的跟在后面。威尔斯安排他走在最后,自己在前面开路,至于性格粗枝大叶,又不谙潜行之术的皮特,只能老老实实走在两人中间了。
三人小心翼翼的往墓园中心走去,路上又遇到几次骷髅武士怪,不过三人都有了经验,一旦怪物靠近,就立刻停止一切动作,摒住呼吸,也就蒙混过去。至于那些惨绿色的幽灵鬼火,似乎并不受护身符蒙蔽,总是争先恐后的朝他们扑过来。不过好在这些鬼火也没什么杀伤力,就算扑上来了,也只是让人感觉一阵阴冷而已。
威尔斯的直觉还真准,当三人终于来到墓园中心时,他们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墓地中心一口巨大的石棺材,而石棺材上此时正躺着一个黑衣女子,双目紧闭,胸口却在微微起伏,似乎是在熟睡的样子——那正是安娜。
人终于找到了,但威尔斯却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非常谨慎小心的四处观察了一番。越是接近目标,越有可能遇上陷阱,在这方面,威尔斯可谓经验丰富。
四周围一片平静,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这句话名副其实,就连一直跟着他们游荡的绿色幽魂都看不见,不过这却更让威尔斯感到惊疑不定。
和盗贼不同,刺客从来都不害怕战斗。但他们最担心遇上“不正常”的情况,就好像现在。明明是鬼魂之镇的坟场中心,却居然一个亡灵看不到,这实在太不正常了。
威尔斯做个手势,让跟在身后的两人停下。其实根本不用他下令,就连最迟钝的佣兵战士都能觉察出异常而凝神戒备,更不用说盗贼了。三人迅速站成背靠背,警戒着观察四周。可过了良久,周围却一无反应。
“老大,怎么办?”
西蒙低声询问,威尔斯思虑片刻,终于还是决定行动——不管怎样,先把安娜救出来再说。观察一阵,没见到什么陷阱布置之类,便让另外两人保持警戒,他自己则迅速向石棺移动过去。
五 夜空来客
刚刚走入空地没多久,忽然听到头顶上传来奇怪的声音,威尔斯反应极快,立刻转身跳回到阴影中。然后才抬头向上张望。
夜空中,迎着月亮,一个诡异的黑影扑扇着翅膀飞翔而来,看起来就像一只大蝙蝠。黑影飞到空地上方,翅膀一收,象块石头似的骤然下坠,快要落地时一个翻身,站稳了。
原来是一个人,身上披着一件又长又大的黑斗蓬,那斗蓬和手臂连在一起,双手张开时斗蓬也跟着张开,正是一对翅膀。
“桀桀桀桀……”
即使已经习惯了与亡灵法师打交道的威尔斯,听到这笑声时也还是忍不住心头泛起恶寒,人类的嗓子应该是不可能发出这种嘶哑到极点的笑声,除非那喉咙里面的肉都烂光了。
“威尔斯,果然很守信啊。现在就算是兄弟会里面,能按时完成任务的也不多了。”
说话的声音也是极端嘶哑,光是听到这声音就令人有窒息之感。威尔斯常常怀疑那些死灵法师本身是不是也已经骷髅化,否则他们怎么从来不需要吃东西?——至少,自己就从没见过任何一个亡灵法师进餐。
不过他们总算还保留了一点人类特征——都还有名字。
“格玛,等了你大半夜了!”
“桀桀……遇到了一点小状况,被一群人追击了。”
亡灵法师抖了抖身上的魔法斗蓬,展现出腋下一大块伤痕,呈放射状向四周发散的焦黑色,向被电击后的痕迹。
——是雷打的痕迹!刺客的眉毛一下子收缩起来。
“你碰上桑塔家族的人了?”
“他们的执法队。”
亡灵法师说话从不带声调,更听不出语气,但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阵森然寒意。就算是一百个鬼魂从身上穿过也不会有这种彻骨寒冷。
“圣雷也在其中?”
“不清楚,若对上圣雷肯定就来不了啦。是几个剑士,但居然都用的雷魔法剑,飞在空中都躲不开。”
“那不会错了,除了圣雷的贴身卫队,就算是皇家禁卫军中也没那么多雷剑装备。”
经验丰富的刺客立刻作出判断,但随即又怒喝一声:
“混帐!你既然知道是他们怎么竟然还过来,存心把我们也拖进去么!”
把怀里的卷轴取出,扔到对方脸上,威尔斯回头朝两名部下招招手:
“我们走,赶快离开这里!”
说着便去抱安娜,她的昏睡状态很不寻常,这么大声音都没把她吵醒。但现在威尔斯无心探究这个,必须尽快离开。他不久前刚刚杀了圣雷家族一个重要人物,还在被对方悬赏通缉呢。
“哎,等等。事情还没完呢。”
亡灵法师格玛上前一步,不偏不倚正挡在威尔斯和石棺中间,刺客立即后退两步,离开格玛至少三步远。一只手放到背后腰间——那里挂着他用惯的钢弩。
除非是出手刺杀,否则刺客绝不让任何人靠近身前。亡灵法师格玛和威尔斯的私交其实还不错,他们身上佩戴的护身符都还是格玛给制作的。不过这并不能令威尔斯放松警惕。这些人的死灵魔法太恐怖,只要给触碰到就有可能变僵尸。
“桀桀桀……不用那么紧张,这里是当年死灵之王加尔苏德大师亲手制造出的灵域,就算是圣雷,也没那么容易冲进来的。”
“灵域……鬼域还差不多。”
威尔斯听到后面西蒙小声嘟哝了一句,但他们谁都不愿得罪这家伙,自然也不会反驳。
“东西已经交给你了,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桀桀……还有后续呢。”
“对不起,我没兴趣。”
威尔斯冷冷拒绝,兄弟会里面规则严格,颁下任务就必须执行。不过威尔斯本人已经达到红衣级别,属于公会高层之一了,他当然可以决定自己是否要接受新任务。亡灵法师格玛的地位也不低,但他却是属于暗黑教团的成员,两个组织之间只是合作关系,或者说,相互利用,谁都无权向对方发号施令。
“别这样,我的朋友。现在,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我需要这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