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急着赶回家，抓紧时间学习。张老师给他的任务是力争在全市知识竞赛上夺取全市第一名。我收起书包，想拎着书包追出去，追上马驰骋，和他算一算帐。
对这个叛徒，我一点儿也不想客气。可白帆拉了我一下。
我一看她的眼睛，就知道她有事情。
我问：“什么事？”白帆说：“米羊，你知道不知道，你现在很危险。”我知道白帆是在为我担心，她的提醒证实了这一点。我点点头，说：“知道。匿名信是我写的，我能不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吗？林新不会放过我的。
不过，我并不怕他。”白帆愣了一下，说：“错啦错啦！你说哪儿去啦？”这回我愣了，白帆的话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说的是什么？”白帆说：“就是你给孙小非写的诗稿。”
“什么？”我大吃一惊，“你……看啦？”“好几个同学都看见了。”
白帆有点嗔怪地看着我。
“啊？”我慌了。这怎么可能呢？诗稿我并没有交给孙小非呀！我的手不由自主地往衣兜里摸。诗稿不见了！我把衣服和裤子上所有的衣兜都掏遍了，也没有见到那张写着诗的纸！我真的惊住了。我不知道诗稿是怎么从我的衣兜里掉出去的，什么时候掉出去的。
我看到我的两只手不知所措地摆着，像两张苍白的纸。
“别找了。”白帆背起书包，“等孙小非找你算帐吧。”
说话的时候白帆的嘴角挤出了一丝笑容。
那笑容不是高兴，不是得意，不是讥讽，也不是憎恶。
是什么呢？我说不清楚，反正……很复杂。
望着白帆走出教室的背影，我呆呆地站着，好一阵没有动。虽然在诗稿上我没有写自己的名字，可大家毫无疑问都知道，那是我写给孙小非的诗，而且是专门写给她的。
这真是一件再尴尬不过的事情了。我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懊悔不已。
值日组长一边抡笤帚一边不高兴地嘟囔着：“谁这么缺德，把废纸撕成条扔地上。真是够呛！”我赶紧逃出教室。
下楼时，我的手一直在衣兜里摸来摸去，指望着能摸出那张不同寻常的纸。
可衣兜里除一张被我揉得皱皱巴巴的一块钱纸币之外，再无他物了。
我懊悔得一口气拍了七、八下大腿，直拍得值周老师用怪怪的目光盯着我，像猎人盯着猎物那样。
学校规定教学楼走廊为无声走廊，任何人不得在走廊里高声喧哗，说话都不行。但我没有说话，只是拍大腿而已。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我快速溜下楼去，跑出了大门。
其实我并不担心孙小非如何与我算帐，只是那诗稿被那么多同学传看了让我的心里很不安。
毕竟里面的一些诗句是我不愿意让别人看见的。尤其是白帆。我又一次有了如芒在背的感觉。
我刚刚跑出教学楼，果然看见孙小非正怒气冲冲地站在前面，目光冷冷的，盯着我，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我感到有一种凉嗖嗖的东西正像箭一样迎面向我飞来。
而且我不能躲闪，不能逃避，必须去面对。我在脸前面抓了两下，似乎是出于一种本能，想把那凉东西抓开。
可我抓不开。我来到了孙小非的面前。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像一个接受审判的罪人，直直地站着。
孙小非美丽的脸有点变形，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盯得我心里直发慌。
她咬了两下嘴唇，眼睛里就盈出了泪水。
她不去擦，也没有发出任何与哭有关的声响，只是流泪，无声无息地流。
我害怕了，手有些抖。面对孙小非，我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了。
我知道孙小非不是在演戏，她是真的在流泪。
孙小非不说话，她始终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看着我。
假如此时孙小非气愤地指责我，甚至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几句，我可能会好一些。可是没有。
“我……”我想解释，却说不出来。
孙小非从衣兜里拿出那张纸。那是我十分熟悉的纸，乳白色的，带浅蓝色的横线。
它原本属于我的日记本，但被我撕了下来，经过多名同学传阅，最后到了孙小非的手上。
“我……”我快要口吃了。孙小非几下就把诗稿撕掉了，撕得粉碎。
孙小非是当着我的面撕碎诗稿的。我的脸开始热，接着就麻疼起来，像挨了耳光一样。我的脊背也有了变化，像小虫子在爬。
不，是芒刺！是无数支芒刺扎在背上！我难受极了。我竟然无法向孙小非解释。
即使我解释了，她也不一定能听得进去，因为我知道，依孙小非的性格，她是不会允许我做出任何解释的。
我干脆闭起嘴，什么也不想说了，脊背越难受，我把嘴闭得越紧。
我看着孙小非手上那把撕碎了的诗稿，使劲咽了一口唾沫。
这时从教学楼里“咚咚咚”跑出一个人来。
是林新，一直跑到我的面前。
林新伸手就推了我一下，吼道：“干什么？干什么纠缠孙小非？我不是警告过你吗？”
我差一点被林新推倒，但此时我不想同他打架，这是在校园里，而且孙小非在场。
虽然我知道林新肯定要报复我，马驰骋的“叛变”把我装了进去，我和林新之间的冲突无法避免。
但现在我不想和他打架。“干什么你？”孙小非拦住已瞪起眼睛的林新，大声说：“我和米羊来往碍你什么事？”
林新一愣。他一定是没有想到孙小非会跟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林新歪了歪脖子，忿忿地说：“看见你们在一起，我……我心里就不舒服。”
孙小非推开林新，把嘴唇抿得薄薄的，嘴角还有一丝冷笑闪了一下，说：“我一不是你妈，二不是你老婆，你干嘛干涉我的人身自由？”
林新吃了一惊，用很陌生的目光看着孙小非，“你……你怎么……”“我怎么啦？”
孙小非继续着她的表演，不依不饶地盯着林新，说，“米羊的文章写得好，诗也写得棒，我就是喜欢。怎么样？我就是喜欢有艺术细胞的男生！你要是不服气，也写一篇出来我瞧瞧。你要是写得好，我照样喜欢你。”
林新实实在在地被孙小非给搞蒙了，野劲儿不见了，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了。
“我……不会写文章，更不会写诗。”林新的眼睛一点点暗下去。
但他很快就来了精神，说，“可是，我会画画儿！”“那就画嘛！”孙小非说，“画画儿也行，都是艺术。你要是画好了，我就予以承认。”林新的眼睛亮起来，开始讲条件。“你得给我当模特儿！”
他说。“没问题。”孙小非很痛快。“明天下午？”“就明天下午。”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林新喜喜地打了个响指，无不得意地说：“你就瞧我的吧！我要让你认识一下我的真正实力。”
“我要让大画家沈博鸿也不敢小看我！”林新开始咬牙切齿了。沈博鸿先生是市文联画院的院长，我妈妈的领导。他是我们这座城市最着名的画家，作品多次在全国画展中获奖，曾在日本和新加坡举办过个人画展。许多人都以收藏沈博鸿先生的画作为荣耀。
据说他的一幅画曾卖过十万元人民币。想不到林新也很佩服沈博鸿先生。
如果他能得到沈博鸿先生的指点，一定会有大进步的。可惜他得不到，他是个劣迹斑斑的人，他没有资格做沈博鸿先生的学生。这里已经没有我什么事了，我转身就走开了。孙小非气愤地喊：“米羊你是个笨蛋！我恨你！”我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孙小非在叫喊的同时，把手里的一团碎纸屑奋力向我甩来，似乎是想把纸屑砸到我的头上。可纸屑刚离开她的手，就一下子散开了，像天女散花一样，散落在地面上。地面是用红色方砖铺成的，转眼间就变成了一个布满白点的花地毯。
孙小非气得狠狠地顿了一下脚。这时教学楼里那位值周老师飞快地跑出来，一边跑一边指着孙小非大喊大叫：“喂！喂！说你呢。你是哪个班的？”我不再回头，走掉了。
三
马驰骋的“叛变”使我极为被动，诗稿的事又搞得我黯然神伤。
上午上课时我总是走神，注意力变成了一个善于游走四方的侠客，就是不肯在我这里驻足。
我眼前一会儿是林新做出来的可怜相，一会儿又变成了布满白点的花地毯，更多的，是孙小非那双流泪的眼睛。结果我出尽了洋相。
一连三节课，当老师喊我回答问题时，我都因为没有听到老师问什么而傻乎乎地站着，光张嘴说不出话来。
白帆急得在旁边比比划划跟我打哑语。因为我是好学生，老师上课都愿意叫我回答问题。
事实上我也从来没有让各科老师失望过。
但今天完了。
我无话可说，认了。老师们都很理解我，即使我出了洋相他们也不会认为我上课不认真听讲，而是另有其他原因。
张老师不但没有责备我，甚至很关心地走到我的跟前，用手摸摸我的额头，说：“你是不是感冒了？知识竞赛马上就到了，可要注意，千万不能患上感冒呀。”
张老师对我的关心使同学们都很羡慕，羡慕得直翻眼睛。
一上午的功课稀里糊涂地过去了，可我感到好像什么也没有学到。下午，张老师利用自习时间来班里辅导阅读理解。她讲着课，突然问：“林新和孙小非怎么不在？”没有人回答。
张老师又问：“有没有人知道他们两个干什么去了？”教室里还是一片寂静。
张老师走到他们的座位前看了看，见他们两个人的书包都在，就气愤地说：“照此下去，就不可救药了。”
张老师接着讲课。白帆捅了捅我的胳臂，悄声说：“你应该知道的。”我一愣：“为什么？”“你最近和孙小非打得火热，怎么会不知道。”
白帆淡淡地笑了一下。我看出来了，她那笑实际上是皮笑肉不笑。我有点不好意思，觉得不应该瞒着白帆，就说：“他们去了一个环境优秀，闲人免进的地方。”实际上我还真的说不清林新和孙小非去了哪儿。昨天他们当场约好的今天下午去画画儿，由孙小非给林新当模特。但去什么地方画，我不知道。
我只是想和白帆幽默一下。白帆果然笑了一下。但她说：“你没有赵本山说得逗。”张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点了两下，说：“白帆米羊，注意力要集中。”
我们赶紧闭了嘴。张老师就是这样，对学习好的学生总是网开一面，犯一点小错误她从不追究。
比如昨天韩老师被我气走之后向张老师告了我一状，可张老师只提醒我不该在学生面前出老师的洋相，事情就算过去了。放学后马驰骋拒不参加值日打扫卫生，值日组长真的报告给了张老师。可张老师只说了一句“知道了”，却没有找马驰骋谈话，更没有批评他。
惟一的原因就是我和马驰骋学习比较好。
张老师主张只要学习好，别的方面差一点也可以理解。
这对于我们这些学习好的学生来说，也是不错的，我们可以偶尔淘一两回气，也不必担心有暴风骤雨袭来。学习差一点儿的学生就表示抗议，说张老师在班级管理上执行双重标准。
但抗议也没有用，张老师说：“我就是要千方百计地把你们的学习成绩搞上来。”讲完题目，张老师总结了这次知识竞赛。
“总的看我们班发挥正常，三名好学生都取得了参加市里知识竞赛的资格。
尤其是马驰骋，取得全校第一的好成绩，为我们初二（一）班争了光。
白帆也不错。米羊得加一把劲儿，你的资格来得比较悬。”
最后，张老师吩咐白帆：“你把同学们的日记本收上来吧，我上周就说过了，老师要进行批改。”
我立即站起来表示反对：“张老师，我的日记不想交。”
“为什么？”张老师一愣。我说：“日记是我们展示心理活动和心灵秘密的地方，里面记的东西我不愿意被任何人知道，包括我的爸爸妈妈，也包括……您。”我知道张老师对我一向很宽容，可我还是要强调我的理由。
张老师说：“米羊你咋那么多的事？你不会是要向问题男孩的方向发展吧？”
我说：“张老师，我真的不能交。我的日记里有秘密。您要是硬要收日记本，就是侵犯隐私权了。”
张老师生气了，说：“那你就再给我补一套可以让老师看的日记！真是够呛！”说完，张老师拿起教案就走。到了门口，又回过头来，说：“米羊，你真让老师头疼。
下课！”林新和孙小非的座位一直空着，我们已经放学回家了，他们还没有回来。
回到家，妈妈早就在家了。
妈妈这段时间与同事一道正在筹备搞一次全市性的画展，水平比较高。
大概是筹备工作进展比较顺利，她回家比较早。
我把自己取得参加全市中学生知识竞赛资格的事告诉了她。
我想让她高兴高兴。我特意强调了我们初二（一）班只有三个人取得了这个资格。
可妈妈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不但对我的话没有反应，而且提出看一看我在学校参加知识竞赛的卷子。
她说：“做试卷分析可以找出问题，而且比较准。”
我说：“我已经分析过了。”
看了我的代数卷子，妈妈惊叫起来：“这怎么行呢？这分数丢得也太容易了吧？”我不想做解释，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马虎了。”放下卷子，妈妈轻轻地叹了一声，说：“米羊，你这可是个大毛病呀。严格地讲，马虎跟不会可以划等号，没什么区别的。”
我说：“我都会。”
“可会却拿不到分数，效果跟不会有什么区别？”
妈妈说，“你的毛糙和马虎可不是一次两次了，哪一次考试你都或多或少地出现过类似的问题。”
我小声说：“我会想办法克服的。”“得病容易去病难。要克服掉一种坏习惯，是很难的。”
妈妈居然使用了爸爸在医院给病人看病时常用的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我又说：“放心吧，我会想办法克服的。”妈妈又叹了一声：“唉，我得和你爸爸商量商量，怎么办。”妈妈一叹气，我的心就难受。我不愿意看到妈妈因为我而太操心。“这个毛病怎么克服掉呢？”妈妈自言自语，接着又是一声长叹。
我的脊背立刻做出了反应，芒刺在背的感觉又一次袭击了我。我的心里越来越不舒服。“妈……”我看着妈妈，不知道说什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