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1891~1962年)文史学家。安徽绩溪人。留美。曾任北京大学校长。于中国台湾逝世。著有《胡适文存》。
胡适是20世纪中国的大学者,他的研究涉及社会科学很多领域。
胡适很注重读书的功能,曾经多次就读书和读书经验发表讲演,抒发自己的见解。
他特别注重读书方法。
金代诗人元好问有诗:“晕碧裁红点缀匀,一回拈取一回新,鸳鸯绣了纵教看,莫把金针度与人。”这是旧中国艺人手艺不外传的写照,胡适对此很反感,认为这后两句“是很错的态度,我们提倡学术的人,应该把这金针送给大家,然后教他们大家来绣一些更好更巧妙的鸳鸯”。他主张好的读书方法必须推广普及。读书不得忽略一个字
1925年,胡适著文谈读书。他指出读书到位,必须要做到两个要素:一日“精”,二日“博”。并将这两点编成两句口号:为学要如金字塔,要能广大要提高。而要达到“精”和“博”,途径在于四到,即“眼到”、“口到”、“心到”、“手到”。
所谓“眼到”,“是要个个字认得,不可随便放过”。他说:“近人费许多功夫在校勘学上,都因古人忽略了一笔一划而已。”然而,现代人也常有因为眼不到而闹笑话的。例如,有人翻译英文作品时,“把port看作pork;把oats看作oaks。于是葡萄酒一变而为猪肉,小草变成了大树”。针对不少人轻视“眼到”的作用,他强调说:“眼到”既能避免读错、写错、记错,且能“养成好的习惯,养成不苟且的人格”。浮光掠影,一目十行,决不能在脑海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胡适自己读书,从不忽略每一个字,发现疑问,则与其他本子比勘,这就能防止以讹传讹。用这种读书方法,他写出了大量关于校勘、辨伪、考证的文章,如《陆贾〈新语〉考》、《陶弘景的〈真诰〉考》、《蒲松龄的生年考》、《〈四十二章经〉考》,等等。
所谓“口到”,“是一句句要念出来”,有几类书还要求熟读,“如心爱的诗,如精彩的文章,熟读多些,于自己的作品上也有良好的影响,读此外的书,虽不须念熟,也要一句一句念出来,中国书如此,外国书更要如此。念书的功用能使我们格外明了每一句的构造,句中各部分的关系,往往一遍念不通,要念两遍以上,方才能明白的”。
胡适所讲的“口到”,与中国传统的熟读背书的读书方法相一致。古语日:“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熟读不但可以加深对文字意义的理解,而且还是积累知识材料的好方法。脑海中有了大量的“知识半成品”,思考问题时就能东得一个启发,西得一个暗示,触类旁通,顿开茅塞。例如,胡适为了搞清“尔”“汝”两字之异同,有次在床上“背诵《论语》中用此二字之句,细细校之,始知二字果有大区别。明日,以《檀弓》证之,尤信”。并由此而引伸开来,写出《尔汝篇》一文。
所谓“心到”,就是用心考究“每章每旬每字意义如何?何以如是”?“但是用心不是叫人冥坐苦想,是要靠外面的设备及思想的方法的帮助。要做到这一点,须要有几个条件:一字典、辞典、参考书等工具要完备。这几个工具虽不能办到,也当到图书馆去看。……买一本《韦氏大字典》,胜于请几个大先生……。二要做文法上的分析。用文法的知识,作文法上的分析,要懂得文法构造,才能懂得它的意义。三有时要比较参考,有时要融会贯通,方能了解,不可但看字面”。
读书中,对书中语言文句,做文法上的分析和比较,使胡适得益非浅。如他在美国留学期间,多次阅读《诗经》,碰到一百多个“言”字。而历代《毛诗》注疏及《尔雅》等书,均以“言”作“我”解。他并不盲从,开始对全部“言”字文句作分析,通过研究,提出三点新见解:一、言字是一种挈合词,又名连字,其用与“而”字相同;二、言字又作“乃”字解;三、言字有时亦作代名之“之”字解。
某日,胡适读章太炎的《检论》,读到《正名杂议》,见其引《庄子》中“今者吾丧我”一语。按章太炎的见解,属“同训互举”。胡适即心存怀疑,就将《论语》中一百一十多条用“吾”、“我”的句子辑录出来,旁及他书,加以类比,方知“吾”、“我”二字,在孔子弟子编《论语》时,用法“犹甚严。其后渐可通融。至孟子时,此诸例已失其严厉之效能。尚有一例犹未破坏,则吾字不用于宾次是也,故《庄子》仍有‘吾丧我’之言。虽至于秦汉之世,此例犹存”。如果不是胡适读书心到,便纠正不了章太炎的粗疏。
胡适说:欲使“心到”能在日常工作、学习和生活中贯彻始终,应“时时寻一二个值得研究的问题”。因为,问题是知识学问的老祖宗:古往今来一切知识的产生与积聚,都是因为要解答问题,——要解决实用上的困难或理论上的疑难。“如果你有了一个真有兴趣的问题天天逗你去想他,天天引诱你去解决他,天天对你挑衅,笑你无可奈何他,——这时候,你就会同恋爱一个女子发了疯一样,坐也坐不下,睡也睡不安……你只要能时时有疑难问题来逼你用脑子,你自然会保持发展你对学问的兴趣,即使是在最贫乏的知识环境中,你也会慢慢的聚起一个小图书馆来,或者设置起一所小试验室来。……没有问题的人们,关在图书馆里也不会用书,锁在试验室里也不会有什么发现。”
所谓“手到”,按胡适的讲法,“就是劳动劳动你的贵手”。他指出:读书需要动手的地方很多,例如:一标点分段,是要动手的。二翻查字典及参考书,是要动手的。三做读书札记,是要动手的。他的札记可分为四类:一抄备忘录;二做提要、节要;三自己记录心得;四参考诸书,融会贯通,作有系统的著作。
为什么要“手到”呢?胡适解释说:“吸收进来的知识思想,无论是看书来的,或是听讲来的,都只是模糊零碎,都算不得我们自己的东西。自己必须做一番手脚,或做提要,或做说明,或做讨论,自己重新组织过,申叙过,用自己的评议记述过,——那种知识思考方才可算是你自己的了。……至于动手标点,动手翻字典,动手查书,都是极要紧的读书秘诀……我们可以说,没有动手不勤快而能读书的,没有手不到而能成为学者的。”
在众多文化名人中,胡适读书是以“手到”见长。毛子水曾对胡颂平说:胡适留在北京一百二十箱书上的批注,真是了不得,将来摘录下来,可以编一部《胡适读书记》。
胡适除在书上作批注外,还勤做札记,将一得之见随时记录下来,有些整理成短文。1913年10月至1917年7月,其间写了四册《藏晖室札记》,约六十万字,相当部分是读书心得。他说:“无论怎么忙,我每天总要腾出一点功夫来写札记,有时候一天可以写几千字,……这种工作是求知识学问的一种帮助,也是思想的一种帮助。”涓涓细流可以汇成江河,札记材料也能演化成大块文章,他的《尔汝篇》、《吾我篇》、《诗经“言”字解》等就是典型。
写书评,既是读书的进一步深化,又是“手到”的重要环节。通过写书评,可加深对图书内容的理解,又能提高分析问题的能力和写作的水平。
书目是读书入门的向导
胡适说:“那些国学有成绩的人,大都是用死功夫笨干出来的”。问题是死功夫固然重要,但究竟不是初学者最佳的门径,利用书目,方是个法门。
这无疑是正确的。书目不仅能从各个方面揭示与报道图书,而且能反映各门学科的历史变迁,是泛舟书海的向导,检索资料的指南。具体地说,通过书目可以了解书籍的分类体系、发展流变、内容价值、存亡残整、版本优劣、收藏处所,达到“即类求书,以书究学”之目的。诚如清代学者王鸣盛所说:“目录之学,学中第一要紧事,必从此问途,方能得其门而入。”胡适十分推崇得此方法的孙楷第,赞扬孙是今日研究中国小说史最用功又最有成绩的学者。认为他的成绩之大,都是由于方法之细密。他的方法,无他巧妙,只是用目录之学做基础而已。
早在“五四”以前,胡适就开始研究中国古典文学。由于缺乏目录学知识,掌握材料不足,得出的结论缺乏缜密性、科学性。他于1921年撰写的《(水浒传)后考》,补正了《(水浒传)考证》的不少错漏。其所以能这样,在于《后考》比《考证》多了六种《水浒传》版本作根据。1932年,当他见到了孙楷第编的《日本东京所见小说书目提要》后,视野更为宽广。他深有感触地说:“孙先生此书中记载的《水浒传》明刻本竟有六种之多。有了这许多本子的详细记载,我们方才可以作《水浒传》演变中的精密研究了。”
书目的目录学理论也是胡适读书的一把钥匙,如他在美国普林斯敦大学葛思德东方图书馆工作期间,发现半部宋刻《藏经》后,为了考定其是否属碛砂延圣院的《大藏经》原本,便从哈佛大学借了碛砂《藏经》影印本的目录来和这部残本对勘;又用《昭和法宝总目录》里各种宋、元、明刻本《大藏经》目录来比勘,方证实这部《藏经》残本为原刻本。
胡适依靠书目治学,最有代表性的,要算《水经注》研究了。从20世纪40年代中至50年代末期,他写的几十万字《水经注》研究文稿(线装六函十八册,1966年2月至1969年8月台北胡适纪念馆影印),其中探讨该书目录版本的专文就有三十多篇,通过对各种版本比较研究,提出了许多新见解。在研究过程中,他的卡片目录共做了三橱,还编了《水经注》版本目录。
胡适重视书目功能,曾把编制书目纳入“整理国故”的轨道。1923年,他应清华学校胡敦元等人的请求,编了《一个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介绍图书一百六十四种。在《引言》中说:这部书目是为“很想在短时期中得到国故学常识”的青年学生做的。
由博大而求精深
做学问怎样才能做到既博大而又精深呢?他深有体会地说:“读一书而已不足以知一书,多读书然后可以专精一书。譬如读《诗经》。你若先读了北大出版的《歌谣周刊》。便觉得《诗经》好懂多了;你若先读过文字学、古音韵学,你懂得更多了;你若读过考古学、比较宗教学等,你懂得更多了。”又指出:之“所以要博学者,只是要加添参考的材料,要使我们读书时容易得‘暗示’,遇着疑问时,东一个暗示西一个暗示,就不至于呆读死书了,这就叫做‘致其知其后读’。”
书读得多,可以左右逢源,举一反三。但不能为博大而博大,需要与专精结合起来,否则分散精力,或盲目乱读,最后一事无成。胡适处理博大与专精的原则是:“用专门学问做中心,次及于直接相关的各种学问,次及于间接相关的各种学问;次及于不很相关的各种学问,以次及于毫不相关的各种泛览。”这好比埃及的金字塔,“塔的最高度代表最精深的专门学问,从此点以及递减,代表那旁收博览的各种相关或不相关的学问。”他的学术著作明显地体现出这样的关系:专精的是哲学,爱好的是文学,旁及的是政治、历史学、语言学、教育学、图书学与图书馆学等。
季维龙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