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可能是有意考验晋惠公的人格,第二年就打了个颠倒。晋国丰收了,秦国却遭了灾荒。秦国百姓无米下炊,秦穆公首先想到的就是向晋国借粮。谁都说晋国会慷慨解囊,而晋惠公却捂紧口袋颗粒不给!好个无义的小人!这可看清了你无耻的嘴脸。晋国不借给粮食,难不倒秦穆公,他人缘好,从别国借来了。度过了饥荒,秦穆公进兵晋国,大战一场,活捉了那个小人晋惠公。割让了原先许诺的五座城池,并将公子圉押在秦国充当人质,这才放晋惠公回去。
回去了,再好好坐国君的大椅吧!只是让秦国俘去,割城押子,弄得很没脸面,晋惠公郁郁寡欢,大病难起。当又一个太阳出来时,公子圉不见了踪影,派人打探,是跑回国去了,惟恐父君病逝,别人抢了位置。果然,晋惠公一死,子圉继位,成了晋怀公。秦穆公一惊,这又是个无义的小人,岂能让他坐稳江山?这时候,他想到了重耳,将他接到秦国,又将他送回晋国。晋怀公见势不妙溜了,溜没多远就被人抹了脖子。重耳继位了,从此,历史上就有了晋文公。
勃革是
当上了国君,对重耳的冶炼并没有结束。跨越时空,关注那段历史,我们就会发现,其实那木船在黄河里一点点移渡东岸时,重耳也一点点接近新的灾难了。他能不能躲过这场灾难,将取决于一个人——勃革是。
勃革是是上苍冶铸利剑的最好工匠。他手中始终握紧了重耳的生命,一次又一次地加温锤打。当初,骊姬追杀重耳,勃革是就是她派去的杀手。他追到蒲城,杀将过去,逼得重耳推倒后墙,狼狈逃走,匆忙中还斩断一截袍袖。多亏重耳溜得快,不然早成了勃革是的刀下冤魂。后来,又去翟国追杀重耳,那是奉了晋惠公的命令去的。说是三天后出发,他却提前行动,弄得重耳措手不及,跑得像是见了猎人的兔子。重耳真正是溜出他的指缝偷生的。
这一回世事打了个颠倒,重耳当了国君,勃革是只得溜了。溜走时伴随着一个人,就是那位屁股没坐热椅子的晋怀公。溜到高梁城,晋怀公亡命刀下,勃革是撒腿快跑,又溜了。溜来溜去,吃不饱,睡不稳,如此活着生不如死,心一横,干脆回国自首,死也死个堂堂正正。
勃革是刚入国门,就有人拉他入伙,约定来日举火,焚烧宫庭。因而,他站在晋文公面前时如同站着晋文公的性命。如果晋文公手起刀落,杀了这个仇人,那就等于结束了自己的生路。他瞪圆了双眼,握紧了利剑,目光中的怒火燃烧着,燃烧着,终于化作一缕长气,从口中吐了出来。他的眼睛柔和了,温情地说:你去吧!”
勃革是双膝跪地,告发了一场阴谋。
三日后,宫中火起,熊熊烈焰将一切化为灰烬。晋文公没有成为灰烬,却在废墟上重新挺起。宽怀让他逃脱了最后的灾难,经受了最后的历练,他就要脱颖而出了。
头须
如果把这个故事搬上戏剧舞台,头须是个不可或缺的人物,给这个人物化妆涂成个三花脸就行了。
原本这个三花脸很受重耳的赏识,却没有想到这种赏识弄得自己的日子雪上加霜。我们记得重耳被刺客赶出翟国后,真走了一段讨吃要饭的路子。让他们讨吃要饭的不是别人,就是这个头须。头须是自愿跟着重耳逃亡的。他精明干练,办事利落,重耳就给了他不小的权力——管理财物。在翟国7年,头须将财物管得头头是道,大家对他深信不疑。不料风云突起,刺客再度追来,头须动起了小心眼,他断定重耳这次难逃一死,干脆卷起财物溜了。重耳一行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当口,头须的日子过得滋润极了,三餐酒肉,呼朋吆友,天天和过年没有两样。银钱花完了,好日子过完了,重耳变成了晋文公。
人人都说,头须的末日来临了。
头须才不是这么认为呢!他认为又有了出头之日。头须有自己的算盘,他的算盘和别人的算盘基本相同,只是别人拨拉算盘时顾及脸面,而他根本不把那东西当回事。他明白只要不要脸了,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接下来我们看见头须摇头晃脑站到了晋文公面前,而且摇头晃脑鼓噪着什么。我们真替这个小人捏一把汗,因为晋文公已经捏紧了拳头,是要打落他的门牙让他往肚子里咽。可是,晋文公只暴了暴额角的青筋,胳膊也没抬,就松开了他的拳头。这东西的摇舌鼓噪,正中他的心思,刻下政敌皆虎视着自己的举止,他打一个喷嚏不惊骡子会惊马。晋文公长出一口气,将这个小人变成了道具。头须成了晋文公的驭手,驾着车在城里转游,车轮过处留下了一连串仁厚宽怀的印记,政敌打消了顾虑,全都归顺了……
周天子
天子周襄王早就成了一个高挂长天的幌子。
别人还把幌子当成幌子,他的异母兄弟大叔带却不把这个幌子当回事了。瞅个空子钻进宫去,居然和王后隗氏同床共枕了。东窗事发,兄长气恨恨将弟弟赶了出去。天子不杀这个弟弟很是宽容了,可这个弟弟却气恨异常,纠集人马,杀了回来,反而把兄长给赶了出去。
周天子的幌子倒了,逃到郑国苟且偷生。大叔带和隗氏安居都城,贪享鱼水之欢。
好梦不长,大叔带成了阶下囚。这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他不把幌子放在眼中,是幌子已没有任何实力,凭着他的力量,已可以为所欲为了。他根本料不到半路会杀出个晋文公。
晋文公看上了这个幌子,也就迈上了走向霸主的路子。他出兵打败了大叔带,将周襄王送回了他的天子宝座。这是他安定国内后第一次插手“国际事务”,一战而胜,胜利的旗帜上飘扬着醒目文字:替天行道。
诸侯们对晋文公刮目相看了。
楚成王
晋文公登上霸主的高坛,楚成王有着不可磨灭的功劳。这固然因为重耳流亡到楚国他待为上宾,每日酒肉相待,时不时还带他围猎一次,让他领受了不少主宰者的情趣。更为要紧的是,他发动了城濮大战,为晋文公设置了显山露水的机遇。
不过,城濮大战一摆开就是盘十分难下的棋。楚成王因为宋国投靠了日渐强大的晋国,所以发兵伐宋。这便给晋文公出了个难题,救宋吧,就和楚国闹反了。好吃好喝了人家的,怎么能反脸不认人呢!不救吧,宋国为咱遭伐,咱不庇护,那以后谁还敢沾晋国的边?两难呀,身前脸后都是不义的陷阱。
这棘手的难题是对晋文公最后的淬火,使好了,宝剑会锋利无比,所向披靡,使坏了会钝锉无刃,徒具虚名。这是个考验。晋文公经受住了考验,此时他已不是逃亡时毛手毛脚的重耳了,勃革是、头须的行踪告诫世人,他不再以四肢行动,而是用头脑行动了。头脑发出的行动号令不是攻打楚军,而是攻打卫国和曹国。理由很现成,重耳逃亡时卫国见死不救,紧闭城门。曹国更可恶了,不理也罢,居然诱进城去,趁人家洗浴,观看重耳的胼肋。性质恶劣,讨伐有理。卫国和曹国都是楚国的盟友,楚国一救,不就解了宋国的围吗?
主意不错。可是,楚成王铁了心肠,对卫国、曹国不理不睬,一口咬定宋国毫不放松。看来非把晋文公逼进忘恩负义的深渊不可。想当霸主,还真不那么容易。晋文公却化难为易了,他让宋国贿赂了齐国和秦国,请他们给宋国求情。这两个大国的卵翼下都屁哄着好些小国,楚成王要是不听,那可就众叛亲离了。晋文公把不仁不义的难题踢进了楚成王的怀抱。楚成王思来想去,忍一忍肚子疼,下令:撤兵。
如果就这么休战,晋文公还真不能显露锋芒。好在,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楚将子玉不撤,要一战到底。城濮之战不可避免了。晋楚两军交锋,双方寸土必争,晋文公则下令后撤九十里。这撤退还是因为楚成王,当年重耳在楚,曾对人家许诺,若是中原交兵,他愿避君三舍。一舍三十里,三舍正好九十里。晋军出于礼义的后撤,竟被子玉视为畏缩,他轻敌冒进,遭受重创,全军覆没。若是乘胜追击,早把子玉给杀了,晋文公下令收兵,给他留下个活路。可惜,晋文公宽大了他,楚成王不宽大他,子玉自杀了。
霸主晋文公
新的霸主诞生了!
霸主不是自封的,而是各国诸侯公认的。晋国打败了强大称霸的楚国,楚国麾下的盟国纷纷叛离脱逃,易帜到了晋国的大旗之下。何况,晋国这面旗帜又非同寻常,还飘扬着周天子的幌子。别看那个幌子在周天子手中分文不值,可一旦高举在晋文公手里,就价值连城,威震天下。
城濮大战胜利归来,周襄王亲自迎接晋军。晋文公行诸侯礼,献上大量珠宝玉器,周襄王赏赐晋国的礼品就不说了,最重要的是他授命晋国用天子之命讨伐不轨的诸侯。这等于说,晋国领命替天行道,违背晋国就是违抗天子,遭受讨伐理所当然!面对王命,面对强晋,哪个还敢以卵击石?公元前632年冬天,晋文公抖落战斗的困乏,召集盟主大会,齐、宋、蔡、郑、陈、秦……等国君济济一堂,恭听晋文公号令,晋国称霸了。
晋文公成了霸主。
2006年6月25日-27日
无义岁月的义士
篇前话
一个时代若是物质的占有欲望成为主流,就会纸醉金迷、见利忘义、损人利己,甚而坑蒙拐骗都会成为司空见惯的事情。出门的时候明明看见了枝头的花喜鹊,不由你不高兴,是该高兴,走不多远就踩上了一个金元宝。可是,你千万不要捡,捡起来说不定就有家破人亡的祸害。那就在家里呆着吧,可是,突然的一个电话,或者一个信息也会让你喜不自禁,不过你还是禁住,要是回话、回复恐怕就会破财了。在这样的氛围里过日子,即使每天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住高楼大厦,乘奥迪宝马,也难以摆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心境。这就不得不令人深思,难道物质之外的人生就没有别的存在价值?回答当然是有,是精神层面的。我不止一次地和文友谈起,答案都是这样的。不过,诸君都有一个共同的认识,那就是人格精神的高昂必须在文明华光的普照之下。真是这样吗?
我只能困惑地摇头。
我之所以逆违朋友的意思,那是因为司马迁笔下的文字为我提供了事实依据。我从他的墨色看到了春秋战国时期,那的确是一个惟利是图的年代。一说春秋,人们就会说春秋无义战。一切战事都没有什么正义和邪恶之分,不过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放大点儿说也就是为了自个儿国家的利益。或是因为地盘,或是因为宝物,甚或因为一个女人都可能大动干戈,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千千万万个无辜生命顷刻间像朝露一般消失了。到了战国时期,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平民百姓随时都面临着死亡的危机。然而,在那样的岁月仍然有利益之外的举止,竟然有人不为食亡,不为财死,甘心献身于一个义字。这真让时下的人们难以思议,年轻人还会不屑一顾地说:傻帽。然而,每读到那些热血义士,就禁不住要向他们注目礼敬,不仅是那些名扬远近的英杰,即使一些鲜为人知的人物,也同样令我赞赏不已。
豫让的成全
豫让是战国初期赫赫有名的义士。如果要列一个战国义士排行榜,豫让当然应该名列前茅。回味那段历史,豫让固然可敬,但是离开了一个人,豫让就只能是豫让,很难成为名垂青史的义士。这个人就是赵襄子。
赵襄子是个硬骨头,少了他中国历史就会是另一副模样。他同韩康子、魏桓子、智伯原本是晋国的大夫。说是晋国的大夫,其实是他们几家势力庞大,基本左右了晋国局势,晋哀公不过是个摆设而已。在这几家中智伯玩的最大,可是智伯还嫌不大,还想好好玩一把,把其他三家的土地人马都玩到自己手里。他玩的第一把就是敲诈韩家的土地,韩康子自知玩不过人家忍气吞声给了。智伯觉得好玩,就接着玩魏家。魏桓子骨头也不硬,虽然心疼却还是给了。智伯得寸进尺又接着玩赵家,岂料这个赵康子可不是好玩的,一口回绝不给。智伯碰了个大钉子。碰就碰吧,玩火哪有不烧手的?偏偏智伯蛮横惯了,咽不下这口闷气,立即下令出兵攻打赵家。自己打还不行,还命令韩、魏两家也出兵。这一来兵多将广,四面合围,把赵襄子据守的晋阳城围得水泄不通。岂止水泄不通,还趁着连绵秋雨,把汾河的洪水灌进城里。眼看晋阳城里的人就要成为鱼鳖了,赵襄子硬着头皮派人和另外两家联系,合谋收拾智伯。韩家、魏家饱受智家之苦,哪有不应的道理?三家连手里应外合,很快打败了智家。智伯被杀死了!智伯死了,赵襄子还难解心头之恨,割下了他的头,剔净了肉,用头骨斟酒痛饮。
这一场较量获胜后,赵、韩、魏三家瓜分了晋国,从此拉开了战国时代的序幕,赵襄子在历史上的作用可想而知。不过,这不是我要说的话题,本文话题是智伯的死震怒了一个人——豫让。豫让曾经在晋国大夫范吉射的手下当差,范将他视为普通人员。他改换门第,投靠到中行氏手下,还是没引起人家的重视。他再一次跳槽,来到了智伯这里,才算是熬到了出头之日。智伯视他如掌上明珠,言听计从,好像千古知音一般。他本想施展才华大干一场,来他个青史留名。孰料,他全心敬奉的智伯竟被打垮了。豫让恨透了打垮智伯的这三家,更恨杀死智伯还要拿他的头骨喝酒的赵襄子。他气愤地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智伯这么善待我,我必须为他报仇,只有为之而死,我的魂魄才不羞愧。”
要杀死赵襄子就必须接近赵襄子,豫让为此费尽心机。他更名为刑人,几经周折混进赵家去打工,捡了个打扫厕所的苦活。这活儿别人嫌臭不愿意干,对豫让来说却是求之不得的美差,正好趁赵襄子入厕的当口下手行刺。果然赵襄子来了,豫让掏出匕首冲了过去。可惜赵襄子早有提防,没能得手他就被卫士逮住了。豫让愤怒地喊:
“我要为智伯报仇!”
左右卫士挥刀就要杀他,却被赵襄子拦住了,而且,还把他放了。我之所以敬慕赵襄子就在这里,他没有因为豫让要杀自己就认为这是个坏人,还感慨地说:
“这是个义人也,我躲避他就行了。智伯死了再无后代,而豫让还要为他报仇,真是天下的贤人啊!”
听听这番话,赵襄子非但不责怪豫让,还将之视为贤人。我觉得像赵襄子这样的人真算得上个义士。如果换一个人,一刀将豫让宰了,那么恐怕豫让就会失去名列义士排行榜的机遇。
接下来的事情,既使豫让登上了义士的峰巅,也更见出赵襄子刚直的人格。豫让没有就此罢手,而是继续准备谋杀赵襄子。他用黑漆涂脸,破坏了自己的容颜;他吞下大量的木炭,划破了喉咙,声音完全变了,连妻子也认不出他来了。豫让听说赵襄子要去打猎,便预先隐藏在一座桥下等他到来。只要他近前,豫让手起刀落就为智伯报仇雪恨了。眼看大功就要告成,孰料赵襄子的坐骑惊了,从人一搜,豫让又被抓住了。赵襄子见抓住了刺客,虽然认不出是谁,但肯定就是豫让。豫让也不否认。赵襄子问:
“当初你投身范氏、中行氏门下,智伯灭了他们,你为何不替他们报仇?”
豫让答:范、中行氏以众人之礼待我,我也以众人之礼待他们。智伯以国士之礼待我,我也以国士之礼待他。”
赵襄子大受感动,却不无遗憾地说:“我已放过你一次,不能再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