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人这种事,可以说很难,也可以说很容易,关键看你要找什么人。
刘同寿要找妈妈就很难,线索少,无从下手,他只能将事情押后。
但在府城找个有名有姓的士子,那真是再简单不过了。梁萧这种极品且不论,大多数士子呆在府城,都是为了读书向学的。
府城的文化氛围更浓,同道也多,还有很多有名的书院以及府学这类官方机构,在这里读书,可以跟同道交流,并且得到最新的消息,自是比一个人窝在家里来得强。所以,梁萧找人的过程很简单,找了间书院一打听,就问到了对方的情况。
想起媳妇郑重其事的交代,他也不敢怠慢,当即就上门找到了人。
“学业无成,又让老母挂心忧虑,子阳不孝啊!”姜婶的夫家姓苏,这位苏子阳是个很正统的读书人,也是个孝子,就是有读书人爱惜颜面的毛病。
因为前次乡试不中,这次也是憋足了劲头要获得成绩,一边打工糊口,一边求学,一心想着衣锦还乡,却不想给家人邻里看到现在这副潦倒的模样,所以一直也不曾带信回家。这时接到家信,听梁萧一形容,当即哭得稀里哗啦的。
“韩信尚有胯下之辱,谁还没有个落魄时候,苏贤弟,这确实是你的不对了,好在为时未晚,你且书家信一封,托人带回去,先安了婶子的心,然后安心应考便是……”
说到这里,梁萧咬了咬呀,掏出块银锭递了过去,“乡试在即,你也不要再分神旁顾,且好好读书,早日高中,衣锦还乡才是道理。”
“梁兄,你捎信前来,又慷慨解囊,如此大恩大德,却让小弟怎生得报,且……”按照正常套路,这里应该是纳头便拜的桥段了,可苏子阳正欲下拜,却发现家信后面还有内容,他翻开一看,再抬起头时,脸上却已经恢复了平静。
这是什么情况?说好的纳头便拜呢?梁萧觉得近来这段时间,自己的运气真是差到家了,足足五两银子诶,还有捎信的苦劳,咋就换不来一声感激呢?也罢,就当是咱倒霉,还是该干嘛干嘛去好了。
“苏贤弟,你跟着我做什么?”一出门,梁萧又发现不对了,苏子阳莫名其妙的跟了出来。
“梁兄见谅,大恩难报,母命难违,得罪之处请多多见谅。”苏子阳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难道这家伙还想蹭吃蹭喝?梁萧怒了,不过他却没有发作,而是眼珠一转,很快便计上心头。你跟着好了,咱梁公子要去的可是怡红院,你这个书呆子要是不怕死,就尽管跟过来好了,到时候看谁倒霉。
一路无话,俩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到了怡红院。
这里是绍兴府有名的烟花之地,还没到楼下,就已经气氛十足了,楼上条条红袖如云,楼下莺声燕语不绝,楼内丝竹不绝于耳,还没进门,梁萧就已经沉醉了,脚步都开始打飘儿。
“梁公子,今年您又来了啊,快,里面请,翠儿和珠儿都等您等得望眼欲穿呢。”梁萧自称梁公子,果然不是吹牛,才到门前,就有那浓妆艳抹的老鸨迎了上来,准确的对号入座。也亏得她有着认人的本事,连这种几月甚至近年才来一趟的客户都能记得住。
“孙妈妈不但人长得美,记性也好,实在是才貌双全,堪称我绍兴府的头号才女啊。”梁萧只觉连日来的郁闷之气一扫而空。
那老鸨扭着腰走了过来:“梁公子的嘴真甜,人家已经人老珠黄了,哪里敢称第一?倒是我们院子里最近来了几个出类拔萃的新人,倒要让梁公子品评一二了。”
“哦?那确实要品评品评了,呵呵,须得让妈妈知道,我最近习得了秘法,名为龙虎之道,这法诀的奥妙,嘿嘿……”梁萧眼睛大亮,举步就要往里面走。
一步刚刚迈出,他便觉得身上衣襟一紧,回头一看,却是苏子阳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苏贤弟,你拉我作甚?要么同去,要么各走一边,你拉住我算是怎么一回事?”
苏子阳一脸凝重,道:“梁兄,我等都是读圣贤书的,大好光阴,又岂能在这烟花之地虚度?你还是听小弟一言,回头是岸,埋首苦读才是正理。”
“非也,非也,李太白有言: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及时行乐才是正理,穷经皓首才是虚度光阴啊。”梁萧不耐烦的摆摆手:“苏贤弟,人各有志,念在愚兄为你奔波的份上,且放手,你我各自归去。”
“正是因为感念梁兄的恩德,所以小弟……得罪了。”见他冥顽不灵,苏子阳咬了咬牙,象是做了什么决定,只见他深吸了一口长气,然后在梁萧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扬声高喊道:“梁兄,你的花柳已经病入膏肓,就不要再去祸害旁人了!”
怡红院前的喧闹声嘎然而止,所有人都转过了头,诧异的望了过来。
“虽然院子里面的都是失足少女,但她们很多人也是逼不得已的,都是些可怜人,你既然已经染了病,又何苦去祸害人家呢?”苏子阳鼻观眼,眼关心,仿佛在背诵四书五经一般,但嗓门却是宏亮,这一声众人更是听得分明,随后,投过来的视线便泾渭分明了。
看向苏子阳的,多是感激的目光!
看向梁萧的目光,就很复杂了,感激是肯定没有的,多半都是鄙夷、愤恨、欲杀之而后快之类的负面情绪。不检点染了病不是你的错,但有了病还出来招摇,而且还想祸害人,那就罪该万死了。
“梁秀才,亏得奴家对你如此厚待,你这却是把咱们怡红楼当做了什么?暗巷里的私寮吗?这里的女儿家,须比你要金贵得多,哼,下贱!以后怡红院不欢迎你登门,请你自重!”
孙妈妈先是象躲瘟疫一般闪开老远,然后指着梁萧的鼻子就是一通骂,最后一甩袖子,就往里面走。
“没错,咱们望月楼也不欢迎你!”
“还有我们春满院……”
烟花柳巷往往都聚在一处,绍兴府也不例外,这边一闹开,旁边的各处青楼也都得了消息,于是,一阵声势浩大的声讨浪潮,向梁萧迎面拍了过去,将他砸得晕头转向。
“我……我,我不认识这个人,他胡说八道的,孙妈妈,你要相信我,不然,你亲自验看一下……”梁萧拽住了孙妈妈的袖子,语无伦次的辩解道。
“啪!”乱找人验证,当然是要挨打的,孙妈妈回手就是一个耳光,杏眉倒竖,破口大骂道:“验证你个头,老娘虽然出身低贱,却也比你这个道貌岸然,一肚子男盗女娼的假书生强,再不走,我就找人丢你出去了。”
“好,骂的好!”
谁也不信梁萧说的话,他的风流名声在外,而苏子阳却是个洁身自好,一心向学的。两人都是上虞人,是同乡,又一同来此,说不认识谁信啊?再说了,苏子阳来的时候就一脸凝重,开始还好言相劝,显然是不得已才把这秘密宣布出来的,谁是谁非,不是一目了然么?
眼看各家的护院保镖都出来了,其他嫖客也颇有摩拳擦掌者,梁萧不敢再说,只能抱头鼠窜了。跑出老远,回头看看,见没人追来,他这才算是松了口气,没人追,却有人一直跟着,那就是罪魁祸首苏子阳。
看见这人,梁萧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揪住对方衣领,恶狠狠的问道:“苏子阳,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况我还有恩惠于你家,你这狼心狗肺的贼子,为何却来害我?今天你若不交代个明白,我与你须不算完!须知,共济社可是有小仙师主持,老神仙撑腰的!”
“梁兄,你先别恼,小弟之所以会这么做,正是因为这共济社啊,你看……”苏子阳一脸无奈,将那份家信后面的附录递了过来。
“胡说!共济社怎么会教人恩将仇报……咦?天啊,不会吧。”梁萧凑到一户人家的窗棂前,借着灯光看了一遍,当即脸色剧变。
信上的笔迹,梁萧很熟悉,因为姜老太太的信是刘同寿代写的,而刘同寿的字,很多都是去余姚那些天,向梁萧请教的。可信上的内容,就让他欲哭无泪了,这事儿可不是刘同寿安排的么?连苏子阳的台词,都是小道士教的。
“这,这到底为哪般啊?”他自忖没得罪小道士啊,莫非是那天晚上,自己也听了一会儿墙根的缘故,可是,许你们叫得响亮,却不许我听的认真,世上哪有这种道理?
“梁兄,后面不是写了么?是嫂夫人担心你的身体,特此去三清殿恳求,受人恩惠,母命如山,小弟却也只好得罪了。”
“也罢……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府城是待不得了,不过江南这么大,却也……咦,苏贤弟,你已经报过恩了,还跟着我作甚?”
“梁兄,你仔细看看啊,后面还有呢,嫂夫人对你寄予了殷殷期许,希望小弟能尽些心力,保证梁兄你全心全意的应考……贤伉俪情深如许,真是让小弟感佩啊,就算没有先前的恩惠,只冲着这番情义,小弟也要助上一臂之力。”
“天啊,你降个雷劈死我吧。”
“好好的大晴天,哪来的雷?梁兄,且与小弟同返学舍,一同悬梁刺股去吧。”
“我不要,救命啊!”
“梁兄,别忘了,这可是嫂夫人和小仙师共同的期许,诺,这里还有小仙师的留言,他告诉你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还有啊,他提醒你,有了今日之事,你若还不好好读书,须得仔细家法厉害。”
“……哇!”看着信笺上歪歪扭扭的八个大字,梁萧仿佛看见了某人嬉皮笑脸的表情,心中的无限悲愤,最终化成了一声惨嚎。
是夜,绍兴府狼嚎阵阵,惊扰了居民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