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埋没茂陵田,贱妾蛾眉不重顾。
宫车晚出向南山,仙卫逶迤去不还。
朝晡泣对麒麟树,树下苍苔日渐斑。
人生百年夜将半,对酒长歌莫长叹。
情知白日不可私,一死一生何足算。
诗刚吟完,刘华妃也走了过来,因看见王翰,便充满敬佩地赞道:“真是绝美的好诗啊!”王翰惊慌失措地道:“娘娘!”并连忙跪倒,刘华妃道:“起来吧。”王翰道:“谢娘娘!下官不知娘娘在此,打扰了。”刘华妃道:“你是谁?怎么在这吟诗?”王翰道:“小人王翰。”刘华妃喜道:“原来是大诗人呀,你的这首诗道出了宫人的苦楚和辛酸!”王翰道:“下官放肆,只是有感而发。”
刘华妃道:“据说你有一首《春女行》,也非常耐人寻味。”王翰忙躬身道:“娘娘过奖!娘娘是有名的才女,下官这是班门弄斧。”刘华妃摇着头道:“不,听到你吟诵的诗,仿佛遇到了多年期盼的知音。”王翰道:“既然娘娘喜欢,下官就吟诵出来。”于是带有感情色彩地吟道:
紫台穹跨连绿波,
红轩铪匝垂纤罗。
中有一人金作面,
隔幌玲珑遥可见。
忽闻黄鸟鸣且悲,
镜边含笑著春衣。
罗袖婵娟似无力,
行拾落花比容色。
落花一度无再春,
人生作乐须及辰。
君不见楚王台上红颜子,
今日皆成狐兔尘。
刘华妃赞道:“好诗!据说你是张说举荐的?”王翰道:“正是,不知娘娘有何吩咐?”刘华妃道:“本宫很喜欢诗,尤其喜欢边塞诗,你的那句‘醉卧疆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很有味道,想不到你能有那样的联想?”王翰再次躬身道:“娘娘过奖!其实在战前的那种场景,只要是诗人在场,都会那么联想。正像皇宫中的女人,最先感受到的就是孤独和寂寞!”
十
在武妃内宫,李清从外面进来,见武妃坐着静静地想事,便近前问:“娘,您在想什么呢?”武妃猛地一怔道:“哦?是清儿,最近你伯父(指宁王)伯母(指元氏)身体如何?”李清道:“都很好!娘,孩儿长大了,该回来了吧?”武妃道:“是啊!你长大了,也该封王了。”忽然,李隆基打门外进来道:“是啊!清儿确实长大了,是该封王了。”武妃、李清迎驾,李隆基忙道:“平身。”一手拉着李清道:“是长大了,父皇重新赐你一个名字,叫李瑁如何?”
武妃反应何等灵敏,忙道:“好,当然好。瑁儿,还不快点谢恩?”李瑁立刻跪倒道:“多谢父皇赐名。”李隆基拉起李瑁亲昵地道:“父皇封你为寿王。”武妃立刻跪倒道:“臣妾代他谢恩。”李瑁忙道:“多谢父皇!”李隆基道:“平身。”见他们站起了身,又道:“不过光有王的封号,没有职权还不行,这样,你就遥领益州大都督、剑南节度使!”武妃喜出望外道:“多谢陛下!”
十一
夜晚,焦挺在沙关食府吃完骆驼肉,望着余建道:“大哥!这些日子酒没酒,女人没女人,过的是啥日子呀?要不,你放咱弟兄们出去,连夜抢几个女人,顺便再抢些酒解闷?”余建断然道:“不行!我们在这劫货,让外界神不知鬼不觉,你带人去抢女人抢酒,不是暴露了我们?要是官府来打,我们怎么能是官兵的对手?”许通道:“要不我们从外地抢女人,从当地抢酒?”
余建望着沙里豹道:“你说呢?”沙里豹道:“我看可行。不过抢酒要巧妙,也不能让鸣沙的百姓觉得我们又出现了。要不我带十几个人去,想办法换些酒?反正我们这里有的是丝绸,要换到酒不是什么难题。”余建犹豫着道:“你带多少人?”沙里豹道:“要换酒半夜去是不合适的,明天我带十几个人装做商人,直接去跟烧酒坊的老板换酒。”
在武妃宫里,李林甫高兴地道:“娘娘,听您这么说,臣感到是一件喜事!”武妃淡淡地道:“什么喜事?皇帝对儿子都要封王,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李林甫道:“话是没错,但臣感到陛下对寿王有着极其特殊的感情。”武妃认可地道:“瑁儿毕竟还小,陛下这样做,肯定心里有数。只要扳倒太子,皇位必是瑁儿的。”
十二
夜晚,张说在府里与夫人争吵道:“你呀你,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你要我咋做,才能觉得满意?”张夫人道:“不是陛下把宁亲公主许配给咱们的次子张垍吗?为何不同时关照一下长子张均?说来,我们都是一家人啊!”张说道:“你以为,大唐江山是我们家的?陛下的公主那么多,如果每个亲家都找出理由来说事,陛下能关照得过来吗?张均整日跟纨绔子弟在一起,咋会有出息?”
张夫人道:“胡说八道什么?儿子不光是我的,也是你的。张垍以后是驸马,不愁前程,但张均的前程,你不能不管!”张说被吵得烦心,立刻投降道:“好了,别吵了!我只要一回家,就没一刻心闲,我想办法,我想办法还不行吗?”张夫人道:“你还是宰相,可我看你实在是太窝囊了,要是你不把张均的事办好,我跟你没完!”这时,管家谯永进来道:“张九龄求见。”张说欣赏张九龄,知道他是登门感谢,忙道:“有请。”
谯永出去后,张说道:“听着!人家进来后,不许你随便乱插话,知道吗?”张夫人道:“不插就不插,但你必须把张均的事办好?”张说道:“好好,你先回避,不要随便出来。”张夫人“哼”了一声,进了套间。张九龄进来道:“拜见大人!”张说忙起身道:“别客气,快请坐。”张九龄躬身施礼道:“谢坐,今晚来见大人,是特意向大人表达感激之情。”
张说笑道:“客气了!多年前我就举荐你,就因为你是国家栋梁。虽然现在才成中书舍人,但毕竟可以大展宏图、为国出大力了。”张九龄道:“多谢大人看重。”张说高兴地道:“记得那年我们认识,还是从一首诗开始的。现在,你的那首诗我还记忆犹新。”遂站了起来,来回走动着吟道:
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
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
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张九龄感动地道:“哎呀,真没想到,事过多年,大人还记得下官的拙诗。”张说摇着头道:“这可不是拙诗,而是难得的好诗啊!不仅词采清丽,而且情致深婉。还有一首,也是至今难忘。”又吟道:
江南有丹桔,经冬犹绿林。
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
可以荐佳客,奈何阻重深。
运命唯所遇,循环不可寻。
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
张九龄更加感动地道:“大人,真没想到当时随口吟的歪诗,却给大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张说道:“是啊!人与人真还得注意印象,尤其是第一印象很重要。”张九龄道:“说得是!也就是那一次,我对大人的文才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您的那首《岳州山城》,也是铭刻在下官心中。”遂吟道:
山城丰日暇,闭户见天心。
东旷迎朝色,西楼引夕阴。
书观千载近,学静二毛深。
忽有南风至,吹君堂上琴。
张说高兴地道:“当年,正是这首诗我们谈了很多话题,从此我们就是朋友了。你还记得,后来我吟的那首《游》吗?”张九龄点着头道:“记得非常清楚,我吟诵出来,看可否有错。”于是吟道:
湖上奇峰积,山中芳树春。
何知绝世境,来遇赏心人。
清旧岩前乐,呦嘤鸟兽驯。
静言观听里,万法自成轮。
张说点着头道:“当时吟了很多,有些虽很模糊,但大多记忆犹新。”张九龄道:“记得那天也是像今天这样的场景,我们即兴吟诗,无拘无束,直抒胸臆,毫无保留。哎大人,您最感自豪的,应该是哪首诗?”张说道:“要说最感自豪的,还是那首《四月一日过江赴荆州》。”于是吟道:
春色沅湘尽,三年客始回。
夏云随北帆,同日过江来。
水漫荆门出,山平郢路开。
比肩羊叔子,千载岂无才?
张九龄赞叹道:“真的是好诗!难怪当今文坛遵您为泰斗。”张说更加高兴,立刻喊:“上酒!今晚我要与张大人痛饮一场!”下人将酒宴摆好,张说端起酒来道:“干一杯!”两人干下一杯酒,张九龄也端起一杯酒道:“我借花献佛敬您。”张说与张九龄推杯换盏,很快喝多了,张九龄道:“这些年我很少跟王维打交道,你觉得这人怎样?”
张说道:“这人很难琢磨,初为官时很有进取心,可现在年纪轻轻的就在终南山改建别墅,过着半官半隐的生活。他除了应付朝廷的事,闲暇很少跟官场打交道。”张九龄道:“为何?”张说道:“他的人品是没说的,文才也值得肯定,关键是太信守道德。”张九龄一愣道:“这不是很好吗?”张说道:“道德是用来统治民众的,要把握度。”
张九龄道:“怎讲?”张说道:“你听说过吗?当年他殿试第一,完全是因为玉真公主帮他。不过有一点须承认,不是说他的素质、能力不行,而是当年的科举有种种弊端,按正常的路子,他是纯粹没希望的,这等于说,是玉真公主帮他进入了仕途。玉真公主是出家人,凭什么帮他?不就是需要他陪吗?可他很清高,就是死守着一个老婆不出门,你说玉真公主能不生气?”
张九龄点着头道:“原来如此!过去,我跟王维打过交道,觉得他很有才气,也对未来充满自信。一度时间,我曾私下预言,他将来是一个叱咤风云的大人物,自从我到了凉州,就难得与他相见了。要是这样的话,这王维倒是值得敬佩。他的诗作很多,我都读过,大多是一些应酬之作,谈不到什么艺术造诣,倒是那首《从军行》,我非常欣赏。”于是吟道:
吹角动行人,喧喧行人起。
笳悲马嘶乱,争渡金河水。
日暮沙漠陲,力战烟尘里。
尽系名王颈,归来献天子。
十三
钱丰见夜已深了,却不见钱万贯和杨茹回来,着急地道:“他们两个见面后,怎么就不见了,不知到哪里去了?”李春燕笑道:“你别管,绝对走不丢。”钱丰道:“虽然不怕丢,可夜已深了。”李春燕道:“我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一定在烧酒坊,我们去看看?”钱丰道:“好!我也正想去看看伙计们。”李春燕笑道:“是啊!你在烧酒坊干活,跟他们的感情可以说很深了。”
此时,钱万贯和杨茹正在烧酒坊的拌料池旁跟伙计们说话,钱万贯想知道这酒既然不存在销路,就要考虑怎样才能扩大产量,伙计潘振义道:“过去产量低,那是因为原料不够,现在原料不存在问题,年年都是丰收景象。最近,朝廷把此酒看得重,过几天就派人来催。可是要上产量,只有增加发酵池,那里出不了酒,再怎么逼都没办法。”
钱万贯觉得找到了问题的关键,忙道:“要是这样,那就增加发酵池!”杨茹忙反对道:“不行!树大招风,财多招贼。”钱万贯道:“怕啥?不是说土匪剿灭了吗?”杨茹道:“土匪是不断出现的,你剿灭了一批,不过多久就又出现一批。”忽然意识到夜深了,忙道:“快回,家里人肯定在等。”两人一出门,正与找来的钱丰、李春燕相遇在一起,钱丰道:“看来,我们要是不来,你们还不回家?”
十四
半夜,王维从梨园出来后,寻思每天都是无病呻吟的应酬之作,实在没意思,可皇帝就是想找乐子,你不让皇上高兴,还有出路吗?正这么想,李林甫赶了上来道:“王维,我又回来了,不知你作何感想?”王维看着李林甫道:“祝贺你,说到感想,我觉得那是朝廷之福。”李林甫冷笑道:“既然知道,你就该擦亮眼睛。”王维明白他的意思,却故意问:“什么意思?”
李林甫冷笑道:“以前嘛,我想着让你做我女婿。既然不愿意,那就算了。但现在,我想让你帮个忙。”王维一愣道:“我是小官,能帮你什么忙?”李林甫道:“我知道玉真公主一直在等你,可你从来不去。也许因为得不到你,她就越觉得你好。要是你在玉真公主面前将我美言几句,咱们的恩怨就此结束。”王维道:“美言倒也可以,但玉真公主既然生我的气,就不会帮我。”
李林甫微笑着摇头道:“不,对女人我还是清楚的。当年玉真公主出家,就是为了寻找知音。他遇见了你,就当下失了道心,一直想着你可又说不出来。我敢说只要你去,她会热情地欢迎你。”王维道:“我也觉得对不起她,自她帮我以来,我确实再没见她,越是不见,就越觉得欠她,而时间越长,却越不敢见她。这样吧,这几天找个时间,我先去向她道歉。”
李林甫笑道:“这就对了,假如我得势,你也会跟着起来。”王维道:“误会了,对于官场我已经心冷。我现在热衷于佛教,很想做一个了生脱死的彻悟者。”李林甫忙道:“这不矛盾啊!佛法在人间。俗话说:身在公门好造福。一个平凡的人做一件善事,只能是一件功德。而一个身在公门中的人地位越高,造福越大,有时候一个好的举措,就能让多少人受益。”
王维道:“大人说的确实不错,但官场上的来来往往,我是不会的。我只知道做官要凭良心,如果没有良心,官做得再大,那也未必是造福,而是造孽!”李林甫道:“可是你要知道,这个世上有三种人。第一种是在别人上房时,不管是出于嫉妒还是别的原因,总是在别人上房时把梯子扯掉,结果别人上不去,自己也上不去,以至两人成为仇人,对彼此都没好处。”王维道:“这种人太可悲。”
李林甫道:“是啊!我想你是个聪明人,肯定不愿做这样的人。”王维没有明确地回答,只是问:“那第二种呢?李林甫道:“第二种嘛,在别人上房时熟视无睹,麻木不仁。”王维笑道:“这种人很多,司空见惯。”李林甫点着头道:“你是个有头脑的人,肯定也不会做这种人。”王维又问:“那第三种呢?”李林甫神秘地一笑道:“第三种如果需要我说,我就说上一遍?”
王维冷嘲道:“说吧,我这人很愚钝,什么事情不说明白,是没法明白的,所以我常让人讽刺或嘲笑,不过无论是什么,我都愿意听。”李林甫道:“第三种是在别人上房时,主动搭梯子让人上,甚至甘愿让别人踩在肩膀上。而在别人一旦上不去时,不但从下面往上推,还吆喝着让上面的人拉一把。这个人上去后,肯定感激搭梯子推他和上面拉他的人。”
王维点着头道:“明白了,这种人确实聪明。不过,也要看上房者是什么人,要是心术不正者,可能推了上去,不是对自己有好处,也许会把自己带入悬崖峭壁。”李林甫愤愤地道:“这么说,你是不肯帮我喽?”王维淡淡地一笑道:“大人,我指的是心术不正者,大人怎么生气了?我试试看,要是公主殿下连我的话都不听,您就别太失望!”
十五
夜深了,张九龄与张说喝得晕乎乎,但都没醉,张九龄道:“张大人!经过了多年的艰苦磨炼,结识了形形色色的人,最后我总结了一句话:山中玉少石头多,世上人多知音少,能遇到大人您,真不知是哪世修来的福分。”张说感叹着道:“是啊!我们在见第一面时就感到亲切,想来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哎,记得开元四年,你在家乡发明了一种茶可以治病,好像当地人是用你的名字来命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