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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朵拉和紫薇不同,是有才能的。甚至,很有才能。朵拉从小学琴,稍长学唱,是国内很少有的那种女中音。女中音,嗓音浑厚,充满激情,音域又宽,能唱得很低。偏偏低而不浊,珠圆玉润,还带着那么一股野味儿,唱起民歌来,能令人心旷神怡,声声逼人,真是摄人魂魄。一下子就让你心里暖暖的,全身舒展展的,好像就在故乡温暖的怀抱,周遭全是自己的亲人。

改革开放之后,又加唱拉美民歌。浑身抹得黑黑的,身上穿得花花的,包上厚厚的头布,戴上大大的耳环,唱着舞着;嗓音甜甜的,耳环颤颤的,步儿摇摇的,秋波闪闪的……那股子野劲儿,那股子洋味儿,又健健康康地打开你封闭的视野,一下子叫你领略到什么叫异国风光。外域的风土人情扑面而来,帮你的心长上翅膀,就那么忽悠忽悠,一霎时跨过高山,越过大海,飞得很远很远。

她是他们团里少有的几个有特殊才能的演员之一,又找对了路子。因此,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她,是他们团的台柱子。

为什么说她找对了路子呢?这是因为团里其他几个像她一样有才能的歌手,走错了路子。一味学眼下时髦的港台歌星:麦克风贴着嘴唇,不是用气声、飘声、嘘声追求嗲、软、哑;就是用歇斯底里的吼叫,追求狂、野、傻……仗着年轻,不计后果的使用本钱,几乎从不练声,又终日走穴、彻夜玩乐、抽烟喝酒、无节制地纵欲……白白地浪费了才能,毁了嗓子。

朵拉并不比他们聪明,她能不随波逐流的缘故,是因为她有个好爸爸。

爸爸从小放牛,九岁进了文工团,先是唱民歌。进城之后,被送到音乐学院,又扎扎实实学了几年洋的。后来成为国内红极一时的男高音,是土洋结合得卓有成效的标兵。现在老了,不唱了,但在歌坛仍然很有权威。严肃正派,品味很高。

几个孩子都学音乐。朵拉、米拉、索拉,按着音阶起名,朵拉是其中最有才能,也最有成绩的一个。

可朵拉倒霉也倒霉在爸爸身上。

爸爸和老狼原是好朋友,从小一块儿在文工团长大,是团里有名的金童玉女。别看老狼现在当团长,搞行政,年轻时也是个民歌手,曾经红透半边天。

可惜的是她没正正经经地接触过洋的,眼界比较窄,素养比较差。因此国门一开,眼花缭乱,不知不觉就乱来一气;又是从小就被宠惯了的,什么都敢干。

爸爸说她眼皮子太浅;她说爸爸保守僵化,一来二去,两人就生分了。

原本还没什么仇,她对朵拉也还过得去。见了面也像对别的年轻女孩子一样,拍拍头,摸摸脸,蛮亲热的。

千不该万不该在一次全国评奖时,爸爸是主任委员,坚持不肯给这个团的两个歌手评奖,说是路子不对。老狼连哭带闹,别的评委做好做歹,爸爸就是不肯。不肯也就罢了,还说可惜呀可惜,好端端几个这么有才的孩子,生生地让老狼给毁了。

有那好事的,添油加醋地把话传了过去,气得老狼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当时就直奔爸爸而来,大庭广众之间大吵了一架。

有道是相骂无好口,吵着吵着,爸爸不但不收回原话,还说她毁了这个团,就连老太太缺知少识,唱歌跑调的事也抖落了出来。

老狼从小骄横惯了,哪受过这个。张嘴就说爸爸是嫉妒她培养出了新型的人才,又说爸爸有私心,为保女儿名次,压别人抬自己,不敢放手竞争。

爸爸一火,就把朵拉的一等奖也给抹了。有的评委说城门失火不该殃及池鱼,这样对朵拉太不公正。可也有人起哄架秧子,说不评也罢,不评也罢,要不评就都不评。人多嘴杂,向灯向火的都有。

偏爸爸是主任委员,毕竟举足轻重。就这样,朵拉白白地丢了名次。

朵拉为此大哭了一场,几天不理爸爸。可爸爸说朵拉还年轻,来日方长,严格要求有好处。得奖说明成绩,可成绩不一定非用评奖证明。

朵拉是个洒脱的孩子,事情过了也就算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老狼却从此在心里挽了疙瘩。

她在老狼手里,从此评级、定职,处处不顺。不但进修、出国排不上她,就连国内院团之间的交流、学习……也都没了她的分儿。至于团内的日常排练,批评、表扬,甚至言谈举止之间,处处也都流露出那么一股别扭劲儿。又叫你说不清道不明,俗话说:玻璃小鞋看不见,您哪!

朵拉和紫薇不同,性子刚烈,从小心高气盛。十年动乱中,爸爸妈妈进了牛棚。她是长女,不到十岁,就成了一家之长。米拉、索拉的衣食住行,饥寒饱暖都得由她一人承担。她也能干,不但每天在街头巷尾拾白菜帮子、捡破烂……一分钱掰成八瓣儿花,从不让弟弟妹妹挨饿受冻;还每天破晓就把他们从床上拖起来,带到河边喊嗓子。每天晚上也不许早睡,逼着他们在灯下识谱,还用几张纸板粘粘贴贴,画出了钢琴琴键,教他们练指法,说是等爸爸回来检查,说什么也不能改变了爸爸音乐之家的门庭。这样一个性子,能在改革开放的年代忍受老太太——老狼那一套封建统治?于是,磕磕碰碰,顶顶撞撞的事就时有发生。关系越来越僵。朵拉几次正式申请调走,都被以“工作需要”为名拒绝了。说话就到了出事儿的那一天。那天是个大晴天。一早团部就出了告示:从即日起演出五场,让全团白天保证休息,晚上在体育馆首场演出。

朵拉病了两天,重感冒。刚好一点,又来了例假,浑身不得劲儿,嗓子里好像长了毛,扎扎糊糊地。知道一定唱不好,就到演出处告了病假,请求今晚不上场。

按照惯例,五天的演出,节目是可以调整的。演员生病,特别是主要演员,更需要特殊照顾,以保证演出质量。演出处看了医生证明,就答应了。

没想到,快到中午,朵拉正在院子里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演出处处长慌慌张张找了来,说是不行了。另一名主要女歌手也病了,发烧。非让朵拉今晚上场不可。朵拉不干,两人争争讲讲地就上了团部。

副团长不敢做主,报告了老狼。

老狼叫来了团里的医生,自己当中一坐,一边一个女孩子,开始审案。

先问朵拉:

“你怎么不好?”

“流行性重感冒。”朵拉递上假条,老狼细细看过:

“几天了?”

“两天了。”

“退烧了吗?”

“刚刚退烧,今天又来了例假,浑身……”老狼不听下去了,轻描淡写地打断说:

“例假一般不妨碍上台。你呢?”扭过脸去又问那个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叫桑桑。

“我发烧。”“多少度?”

“三十八度五。”桑桑说。“是吗?”问医生。医生说:“是。”

“嗯,三十八度五也还可以支持。我们年轻那会儿,发烧四十度上场是常事……”沉吟了一下:“朵拉,你唱唱试试。”老太太打开琴盖,亲自给音:哆咪嗦咪哆。连弹了三遍,朵拉不能不唱了:“啊——啊——啊——啊——,咦——咦——咦——咦——。”

“是有点涩,”老狼说,“桑桑,你来。”仍是老太太给音:哆咪嗦咪哆。也是连弹三遍。桑桑扭了扭腰,就是不肯张嘴。桑桑从来是老狼的宠儿,本来就娇。这种场合,更是嗲得没治。老狼降了一个调,又弹了一遍。桑桑只好张嘴了,第一遍还行,刚一升调,立即就岔了音……桑桑大哭起来。“怎么办?”老狼像是问人,又像是问自己。“不能让苏梅上么?”朵拉试探着说。苏梅也是团里的重要歌手,不过名气没有她俩大。“当然,也不是不可以。”老狼仍是自问自答:“不过今天是首场演出,总不大好吧?”桑桑只是抽抽搭搭地哭个不住。朵拉顶见不得这腻腻歪歪的场面,心里又明明觉着老狼偏向桑桑,一咬牙说:“那么——我上?”

“好嘛!这才像个样子。”老狼长出了一口气,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可是午饭期间,团里就纷纷扬扬哄了起来,说桑桑是装病。体温升高,是借助了热水袋。为什么不上场?是因为和男朋友吵了架,情绪不好……朵拉这个气呀,立即去找老狼。没想到老狼说:“有根据吗?”

“现在让她再试一下温度,不就行了?”朵拉说。“刚才医生在这儿,你为什么不说?”老狼说。“我是吃饭时刚听说。”

“听说的事,能全信吗?”

“也不能就不信吧?”

“已经定下来的事,翻来覆去地,好吗?不好吧?要不以后领导还能定什么事?全团一百多人,鸡一嘴鸭一嘴,听风就是雨,这还怎么领导?”

“那她这样——就算啦!”朵拉气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我会调查的。如果属实,一定严肃处理。”老狼一脸正气。还说什么呢?朵拉只得忍了。心里明明觉得不公,回来一头扑到床上,委委屈屈哭了一场,迷迷糊糊就睡着了。醒过来已快到集合开车去剧场的时间了。慌慌张张跑到琴房,自己喊了几嗓子,觉得越发不好,心里就越发别扭了。偏偏在车上,张三来说这个,李四来说那个,说来说去,无非是说老狼偏心眼儿:“桑桑明明是装病。”

“你可明明是真病。”

“我要是你呀,才不给她上呢。”

“朵拉你呀,真傻!”

“这不是自个儿找砸吗?”

朵拉越听越败兴,越来越憋气,也就越来越觉得浑身上下地不好受。

到了体育馆,见了那万头攒动的场子,听着那嘤嘤嗡嗡的人声,想着体育馆是个最不拢音的场子,自己又带着病,心里就怯了几分。

可事到如今,别说老狼本来就跟自己不对付,就是对付,也很难更改什么了。只得自己给自己打着气,化好妆,一口一口地抿着胖大海,等着上场。

人常说,演员要的就是那么一股劲儿。什么劲儿?也说不明白。

反正就是那么一份自信,一股自以为天下第一,人人都爱我的那么一股心气儿。

有了这股心气儿,一出台,一亮相,自自然然就会风度翩翩,先声夺人,光芒四射……

没有这股心气儿,不经不由地就差了成色。

朵拉今天本就身体不适,嗓子不好,肚里憋着气,心里怯着场,自己再给自己叫劲儿,顶多也只能来个勉强对付、敷衍成篇,偏偏这个时候,好朋友紫薇又给帮了个倒忙。

“朵拉,朵拉,”紫薇慌慌张张跑进化妆室,抱着好朋友的肩膀,咬着耳朵说,“你可别生气啊!刚才歌队好几个哥们儿告诉我,上午那出戏根本就是老狼专门排演的,桑桑就是根本没病,就是合伙整你。别生气别生气啊!我就是怕你生气才专门来提醒你:咱们不生气,咱们要争气。你今天千万要唱好,好得不能再好!彻底粉碎她们的阴谋诡计,气死老狼和桑桑……听见没有,啊?”还“啊”呢,几句话气得朵拉浑身直哆嗦。

不懂事的紫薇呀!别说你听的只是传言,就是板上钉钉的真事儿,也没这个时候告诉朵拉的呀,还叫她别生气,朵拉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不明摆着要毁她吗?

可紫薇就是紫薇,她早已习惯有事立马就得告诉朵拉,何况这又是朵拉自己的事!

她哪会想到,朵拉听了这个不但争不了气,而是气得浑身打战,大叫了一声,眼泪夺眶而出,把个妆弄脏了不说,还扯头巾,脱服装,说什么也不肯上场了。

众人慌了神儿,找来了舞台监督。说着劝着,批评着,表扬着,服装师重给着装,化妆师忙着补妆……后台乱成了一锅粥。外边已开始报幕了:“下一个节目,拉美民歌《哎呀!妈妈》,演唱者,罗朵拉。音乐伴奏……”服装师直往包头上别别针,化妆师还追着往脸上扑粉……推着拉着,就这么上了场。

体育馆的上场道本来就长,从出门到台口,以前朵拉都是碎步小跑,一亮相就透着一派活泼劲,一股青春气。今天她本来也是想跑来的,演员嘛!什么个人的喜怒哀乐全得扔在后台。

这是艺德。

朵拉从来都是做得到的,今天原本也可以做到。可该着倒霉的是:刚才后台那一阵动乱,腰带不知什么时候松了,刚一起步就垮了下来,一跑差点绊了个跟头。

朵拉马上拉起带子,还那么俏皮地甩了一甩,掩饰地找补上了。懂行的啧啧赞许,那不懂行的呢,却轰的一声笑了起来。偌大一个场子,不懂行的毕竟是多数呀!等一开口,声音沙哑不说,高音处还岔了点音,凭朵拉的舞台经验,这本来不是不可弥补的,偏偏今天的观众里有那么几个小流儿,吹着口哨,就来了一大哄……

朵拉从第一次登台到现在,还没吃过这个,又羞又气,不知怎么就忘了词儿,正待用拖腔渡过去时,观众已经乱了营。跺脚的,喊倒好的……整个地砸了锅。

如果是得宠的演员,也就是一次演出失误,何况事出有因。可事情出在朵拉身上,本来就较着劲儿的双方,就都豁上了。老狼是非要追究“后台罢演”,要查表现,挖根源。朵拉呢,是揪着断案不公不放,不但要查真病假病,还要查是不是预谋陷害……

在全团的总结会上,你来我往,越演越烈。原来还有不少人觉得不公,暗中向着朵拉,劝她随便检讨几句,给老狼个台阶下了算了。后来见老狼不像个下台阶的样子,势力又大,一派横扫千军的气势,就不吱声了。

有道是五十年代人帮人;六十年代人整人;八十年代各人顾各人嘛!

什么事实?什么公正?天下的事儿多了,都这么认真起来,还有个完吗?家家都有自己一本难念的经,各种等着处理的事,天天这么加班加点地开总结会,谁受得了?!

逃会的人越来越多,发言的人越来越少。实在请不下假来的,不是手里带着活计,就是低头想心事。最后坚决站在朵拉一边,替她仗义执言的,就只剩下了一个紫薇。

紫薇是个有韬略的么?是个能言善辩的么?都不是。她只能在老狼她们给朵拉上纲上线时嚷上一嗓子:“干吗,又搞文化大革命呀?”在朵拉争辩得面红耳赤、口干舌燥时,给她倒上一杯凉茶,穿过无数的椅子和各种表情的视线,走到朵拉跟前,掏出手帕给她擦擦眼泪,擦擦汗。然后就紧紧握住她的手,和朵拉并肩站在一起,或是坐在一块儿。紫薇在团里很有人缘,她这种柔韧的忠诚常使许多良心不泯的人愧疚不安……于是,老狼也就连带着把她恨得不行。事儿再复杂,起伏波动再多,也终有了的时候。老狼毕竟人多势众,又是全团一把手。最后的结局自然就是朵拉停职反省,调到服装组协助工作,什么时候嗓子调理好了,态度端正了,认识提高了,再行安排。紫薇呢?报幕几年,提高不大,才能平平,发展本来就有限。这次又拨弄是非、煽风点火、是非不分、包庇错误……一并调入服装组。老狼大获全胜。朵拉气得大病一场。紫薇替朵拉不平,心疼朋友,照顾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对自己的工作反倒越来越淡漠,烦的就是周峻老叫她考大学。爸爸觉得自己株连了朵拉,心疼女儿,几次托人说情,也曾几次托人帮女儿调动工作,实在不肯让她出来,哪怕暂借一段时间呢?

爸爸熟人多,在音乐界有威信,朵拉条件又好,歌剧院、舞剧院、民族乐团也还真的都发过商调函、借调函……无奈仇已记下,结已打死。要放了她,不就更坐实了是整人么?朵拉难道就没错么?有错不承认行么?对么?合理么?

于是,事儿就这么拖着。朵拉,外带着个紫薇,已经调到服装组几个月了,一时还看不见什么转机。朵拉能甘心么?会服软么?于是,她工作时间在服装组干活,业余时间到琴房练唱:头昂得高高的,腰挺得直直的,伴奏弹得咚咚的,嗓子喊得恣儿恣儿的……老狼原也干涉来着,可人心毕竟是杆秤,太过分了议论就更多,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我就是不让你上台,不让你跳出我的手心儿,哼!

朵拉呢,就是要上台,千方百计要跳出老狼的手心。在整个出国大潮里,朵拉不是没做过出国梦。可是办护照的第一关就是政审。老狼不发话,团里谁敢给她开介绍信?她不是还在“停职反省”期间么?

可突然,从天上掉下一个表哥来。结婚,有婚姻法管着,这可是硬碰硬的,不像业务是软的。看谁敢拦?破坏婚姻法!可她总不能和自己表哥结婚呀!那会儿,朵拉还不知道世界上有假结婚这么一说。紫薇呢?虽然有个周峻,可这些天,为了上不上大学,三天吵着,两天好着,整天烦得要死,为什么不能问问她呢?紫薇并没坚决拒绝,只是天天哭……哭什么呢?朵拉不明白,行就行,不行就拉倒,朵拉是个干脆的孩子,可她知道紫薇性子绵软,并不催她,只是等着。可只要紫薇哭得伤心,她也就陪着掉泪儿。一天过去,又一天过去。第三天,等服装道具间开始正常工作时,两个女孩子躲在一个角落里,一边用糨糊糊着一顶王冠,这是下次演出要用的;一边又悄悄计议起来。“拿定主意了吗?”朵拉问。紫薇凄然一笑,摇摇头。看着朋友肿得桃儿似的两眼,朵拉也觉得心酸,迟疑了半晌说:“你也是——真难。……要不,就算了吧,我再给表哥重找一个。苏梅,你说怎么样?她可是一直想出国的。”要叫紫薇嫁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她是一百个、一千个委屈,可想到苏梅去时,又觉得这可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转眼就要失去时又不免可惜起来,不觉脱口而出,就说:

“别,先别价!”去美国有什么发展呢?紫薇没往深处想,反正现在人人都想往外跑,洋插队?世界大串联!英国、法国、德国、澳大利亚、西班牙、葡萄牙,甚至海地、尼日利亚……尤其是美国,好像那儿不但黄金遍地,而且从天上往下掉馅饼。不,当然不是馅饼,而是黄油面包、汉堡包、三明治、肯德基……管他妈是什么,反正回来的都阔着呢,一个个红光满面、财大气粗,冰箱、彩电……八大件。

哼,至少能气老狼一筋斗。

至少,至少……不用再苦巴苦掖地过日子……

思忖着,不觉一时怔住了,半晌说道:

“其实,我也不光是舍不得他,也舍不得你。”朵拉点点头说:

“我,你倒不用舍不得,你先去,这是第一步棋。能上学,咱们都上。你学英文,我学音乐。不能上呢,你就让表哥也给我找个人……”紫薇从来佩服朵拉有主意,可一个表哥竟能下出这么多步棋来,却怎么也没想到,一时只觉得脑子真不够使,怎么也赶不上趟儿。不觉瞪大了两眼,呆呆地看着朵拉,半天说不出话来。

“要不,你先跟周峻商量商量。”最后,还是朵拉说。

紫薇又吓了一跳:“他还不把我杀了?”

“不会,他是个明白事理,有韬略的人,你的工作吊着,他的心气儿又高,他会愿意你一辈子在服装组折折叠叠、缝缝补补吗?你又不肯——上大学……”

“那——他也会看不起我。恨我一辈子。”别看紫薇脑子不如朵拉好使,可她正在恋爱,感情自然就细腻深沉,懂得分寸与微妙之处。不像朵拉虽然聪明过人,可没谈过恋爱,以为什么事都可以条理分明、大刀阔斧。

“要不,你就让苏梅去吧,”紫薇最后决断说,“反正我横下一条心来,他毕业了,分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能干什么,就随便干点什么。怎么不是一辈子!”

“可这样,会幸福吗?周峻可不是个混的人哪!紫薇又犹疑起来了。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还是得早和周峻说。这么大的事,怎么也得听听他的意见,就算反目成仇,也不能不辞而别。至于怎么说,什么时机说,朵拉让紫薇根据情况定。别傻里巴叽地伤了人,也别稀里糊涂乱吵架……第四天,紫薇下了班就走了。回来朵拉问:“怎么样?”紫薇摇头苦笑:“我没说。”第五天,紫薇请了一天假,一大早就走了。深夜回来,不等朵拉问,就扑到她肩上说:“我……我真说不出口。”

“他也没觉得你异样?”

“他以为我不舒服,又说是不是老狼……”

“你呢?”

“我说——没事儿。”朵拉急了:“你呀,你呀!怎么是——没事儿呢?”

“可他——快考试了。”

“那你这么一天都干什么了?”

“我帮他把衣服都洗了,被褥也拆了。还把他散了页的书本都……钉好了……”看着朋友惨白的脸,朵拉心里也觉得撕撕拉拉地疼。于是,两人又千遍万遍地骂起老狼来。第六天,紫薇一大早,脸也没洗,披头散发就跑出去了。吓了朵拉一跳,从床上直蹦起来就追,刚追到楼梯口,紫薇已经回来了,铁青着脸、干噎着说:“我,给他,打了电话。约他,星期天,上长城!”从长城回来的晚上,紫薇一反常态,对朵拉只字不提。

任凭朵拉怎么问,紫薇只是不开口。

朵拉知道他们这次一定谈过了。怎么跟周峻说的,周峻又是个什么态度?朵拉心里真急啊,表哥已经到了两三天了。可看紫薇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是真没法再问。

紫薇把头深深地埋进枕头,又痛快地哭了半夜。第二天一早爬起来,一滴泪也没有了。煞白着脸对朵拉说:“今天,见你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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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感谢瞧不起你的人

    感谢瞧不起你的人

    在生活中,当我们遭受批评、伤害、欺负、背叛、责罚、讽刺……我们该怎么办?比尔?盖茨说过:“世界不会在意你的自尊,人们看的只是你的成就。在你没有成就以前,切勿过分强调自尊。”盖茨意在告诉你,愚蠢的人为了事业盲目地去死,聪明的人为了事业委屈地活着。火石不经摩擦,火花不会发出。同样,人们不遇刺激,他们的生命火焰不会燃烧——失败、贫穷、痛苦,不是永久不可超越的障碍,反而是人们最好的刺激品,因为这些能锻炼他们的身心,使得他们更坚毅、更强固。钻石愈硬,它的光彩愈耀目,要将其光彩显出来所需的磨擦也愈多。只有磨擦,才能使钻石显出它全部的美丽。
  • 君王

    君王

    一睁眼,朱栩重生到了明朝,但是这个明朝怎么有点怪怪的?原来大一统的明帝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群雄争霸的华夏。这是在时间的岔路口转向了另一个方向的平行世界,朱栩没有办法,只能凭着自己明国皇子的身份,开始了统一中原的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