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志撂挑子了。
“什么狗屁集团总裁,老子不干了。”单志倚老卖老地赖在县长王任伍的办公室里不肯走,将硕大的身躯塞上县长办公桌前的椅子里,气鼓鼓的,昂着头,两眼望着天花板。一张只有几个字的辞职报告,就摆在王任伍的面前。
“你这么做不光彩吧。”王任伍笑着丢过去一根烟。又起身亲自倒了杯茶给单志,“公司马蜂窝给捅了,乱成一团,你就想拍屁股走人。”
单志一脸不在乎:“这不能怪我,这群白眼狼似的家伙,太没良心了。我辛辛苦苦拼死拼活地干,将一个个子公司做强做大了,现在有实力了,哼,要独立运行。让我这个集团总裁当空军司令,当的有什么意思。”
王任伍:“也只有七位老总联名打了报告,不是还有好几位子公司的总经理很稳定吗?就不能做做工作,稳定下来,不要分家了。”
单志:“有什么工作好做,既然敢联名打报告,说明人心已散,不再希望有集团的。既然已经撕破脸了,就像死亡的婚姻一样,不离婚也是离心离德地生活在一起。县长帮帮忙,帮我弄个闲职当当,再过两年就退休养老了。”
“想去哪?”王任伍问。
“回政府机关,事业单位也行,企业就不想呆了。”单志说,“降职降级都行,退休前清闲两年。”
王任伍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其实他心里早就有谱了,单志是撞上门来的。杨婵画展结束,非常高兴,生平第一次开口为别人求情,夸古清强怎么精明怎么能干。他也托组织部了解了一下古清强,结论是“清廉、能干。”
正准备给古清强找个位置时,单志提出辞职,这真是瞌睡遇到枕头。待单志离开办公室之后,他先去会了一下县委书记马三江,详细汇报了单志辞职的事,马书记表示同情单志。一个副县级干部在企业干也太难为他了,同意他的辞职,调县政协任秘书长。
马三江是个心胸坦荡的人,权利私欲也不强,所以对县长的工作放得开。在他看来,只要政治大方向没问题,行政上的事,放手让他王任伍干。
“去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这事你就全权处置吧。初选有了眉目之后,告诉我一声。我会安排组织部考察、任命。”
“是的,党管干部,这事我当然要向您汇报。”王任伍认真地说。
“我只管党政干部提名,企业干部选拔使用,由你去牵头。”马三江笑着起身,握手送客。
有了马书记的交底,王任伍心里的底气足了很多。说实在话,行政正职在一些人眼里,就是二把手,人事权和财政权,都是书记说了算。哪怕是企业负责人,本也是由书记拍板的,他这算是遇上了开明的书记了。
一回到办公室,他就交代国资委对古清强进行考核。
消息很快传到了星光集团,有人妒忌,有人佩服,有人喜,有人忧。最妒忌的是第二把手陈肖江,心想自己是常务副总经理,没能转正,却让老三先上了。佩服的是单志和四把手隋中,在这乱世之时,敢接棒的人,要有些勇气。喜的是星光集团总部的人都知道古清强干劲足,青春阳光,有朝气,相比单志,闯劲要大得多,如果有这样的人领头,就不担心公司会垮下去。当然,也有人担忧,因为单志是副县级,之前在县里争取政策呀,要个什么资金补助呀,单志敢于跟县里领导叫板。现在古清强由副科级副总升任总经理,最多就是正科级,以后公司的地位可能会受影响。
不管是喜也好,忧也罢,古清强的任职得到多数县委领导的赞同,很快进入干部提拔任用程序—考核、公示。
公示一周的日子是漫长的。
古清强感觉有些左右不适,既不能以总裁的身份发号施令,因为任命书还没下,自己仍还只是一个副职,但又不能完全以一个副职的身份做事,因为单志已经完全撂挑子了,公司里连他的人影都看不到,根本就没来上班,企业不可一日无主啊。
没有办法,古清强低调地找来了办公室主任,吩咐他通知所有部门:“一切照旧,按老规矩办,不能影响工作。”
坐在办公室里很尴尬,他将原分管部门的工作检查了一遍以后,就开溜了。来到市里第二家煤气公司,就是文丽华说的待遇比全昌煤气公司高很多的私营企业—新昌新能公司,想考察一下人家新办的公司。
新昌能源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毕三鸿热情地接待了他古清强。关于星光集团换将的消息,已传遍全市。作为竞争对手同行的新昌新能公司,当然也会知道。这几天,毕三鸿正琢磨着要去拜访古清强,一是沟通关系,同行之间,虽说有竞争,但还是有合作和联手的地方。二来毕三鸿想通过豪华的私人家宴来摆一下派头,想通过这种办法,改变个别国有企业老总看不起他私营企业老板的处境。
一迈进厂区,古清强就有一种曾似相识的味道。转了一圈之后,古清强感觉就像到了自己的全昌煤气公司。整个厂的设备布局,简直就是自己属下的全昌煤气公司的翻板,两家厂子几乎完全一个样子。
“跟你们的全昌煤气公司一模一样。”毕三鸿说,“为了省设计费,我们是套用你们全昌煤气公司的图纸建的。设备也是在一个厂订的货,设备又是完全照着你们全昌煤气公司的样板安装的,除了新旧差别外,几乎一模一样。”
古清强仔细转遍了新能公司的每个地方,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那为什么你们的员工收入比我们高呢?”古清强问毕三鸿,“就因为你们是股份公司,我们是国营?”
毕三鸿笑而不答,且笑得很诡异。
古清强突然醒悟,猜想星光集团各子公司号称县内同类公司待遇最高只不过是一个借口,或许待遇完全就是一样的。问题出在子公司经理本人身上,中国有句老话,叫做“宁为鸡头不做凤尾”。在星光集团内部,全昌县煤气公司总经理之类的子公司经理不过才是一个中层干部,而独立的新能公司总裁则是名副其实的企业高管了。
“中午我以私人的名誉请你吃饭。”毕三鸿说,“还有点时间,你随意四处转转,我忙完手头的事就走。”
古清强没有推辞,他不想回到集团单位用餐,这个时候很敏感,任命书一天不下来他就一天很尴尬。却又不能说自己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毕竟自己早晚还是会变成在其位的。
“你先忙,我再转一会儿。”古清强走出毕三鸿的办公室,来到接待室。一抬头,就发现中堂的位置挂着一幅杨婵的画。他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这都是他精心策划的结果。他暗自佩服这个毕三鸿,一个私营企业的老板,竟然有这种政治眼光。
“古总,我陪您走走吧。”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士走进接待室。她三十来岁,身材姣好且温文尔雅。见古清强一脸的纳闷,就微笑着斯斯文文地自我介绍说:“我是这里管设备和生产的副总工,姓王,叫王薏莉。”
有个美女作陪,古清强当然乐意,也就又一次来到生产车间转悠,这一回不一样了,王薏莉仔细介绍了每一个设备的工作状况,设备铭牌的功率等,如数家珍。古清强很欣赏这位副总工,心里直赞叹自己公司像这样的人才太少,也就情不自禁地夸了她几句。
“古总,让我到你们集团下面的煤气公司工作吧。”王薏莉突然笑着提出这个问题。
起初古清强还以为她是在开玩笑,但看她那神情却又像是真的。
“为什么?”
“太压抑了,这个公司不是人呆的地方。”王薏莉的眼眶里突然渗出几颗晶莹的泪珠,四周望了望,确认周围没别的人,这才小声地说:“这个厂是我一手负责建起来的,但毕三鸿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待。”
“你们公司里的员工不是待遇都很高么?”古清强不解地问,“不看人面,看钱面,也不该想到跳槽呀?”
“拿高薪的不是我们这些人。这家公司是股份制,都是私人的股份,车间主任和要害部门都是他毕三鸿的亲戚及朋友,这些人工资很高,又拥有公司股份,收益是员工的十倍或几十倍。另外,他们三个高管,每年五六十万年薪,另加分红。”
“你们这里员工的每月工资多少?”古清强问。
“应得一千多,扣除各项费用,实发只有几百块钱。”王薏莉说。
古清强愕然,心想新能公司的一般员工的工资远不如星光集团的员工。
“员工稳定么?工作是不是都安心?”
“有本事的人干几个月之后就会走,走马灯似的换人。”王薏莉伤感地说,“我是不能离开本地,家里母亲有病,要不然也走了。”
“你的工资多少?”
“才两千多一点。公司没有总工,从设备安装到维修,技术上的事全是我干。职位不给,待遇不给。”王薏莉不平。
“老毕也太抠门儿。”古清强附和着笑骂了一句。
沉默。
为了掩饰自己的感情,她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故意抬头看着天空。半晌,抛出一句:“一个泥瓦匠,素质能高到哪里去。除了会捞钱,什么管理经验都没有。”
古清强发现不妙,担心毕三鸿来了会看出她的情绪,就想支开她:“你去忙,你忙你的吧。我一个人走走。”
“不忙。”王薏莉说,“我早就打听了星光集团,也找过单志总经理。他怕麻烦,没答应。前几天听说你接任了星光集团总经理的位子,正想找您呢。”
古清强苦笑了一下:“我也未必就能帮得上忙啊。”
“算我求您了。”王薏莉态度十分诚恳,“我打听到了,你们副总工马上到退休年龄了。不行的话,当一般的技术员也可以。我是能做事的,名牌大学的硕士,还有过从安装到运行的整套实践经历。”
古清强正想要说什么,远处毕三鸿突然凶巴巴地吼道:“小王,怎么可以让客人站在外面,请古总到接待室喝茶。”
王薏莉恨恨地瞟了毕三鸿一眼,眼神里露出一丝不安和恐惧,就说:“古总,你看他对我的态度。我是他的创业功臣,就这样对待我。”
古清强心里很压抑,本以为毕三鸿是同类同行,没想到他是这么个素质的人,也就有些不想留下来吃饭了,他随着她无声地往回走。突然王薏莉又站住脚:“古总,我晚上到您家下跪去。”
“别,你也别为难我。”古清强心里没底,王薏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也难说。
“他——”她再也控制不住,泪水涌了出来。
“别——会有人看见的。”古清强慌了神,紧张地小声说道。
“他天天在逼我,要我当小三。”王薏莉哽咽道,“这个色狼,一有机会就非礼女员工。”
古清强惊愕地望着王薏莉,心里开始厌恶毕三鸿了,而且还隐隐的有一种反胃的感觉。这回,他是真的不想留下来吃饭了。他悄声劝王薏莉从另一个方向走开,以免让毕总发现什么,自己径直往回走,准备去打个招呼就离开此地。
毕三鸿吼了一句王薏莉之后,就转身回到接待室,懒洋洋地倒在接待室的沙发上,拉着一位秘书的手说什么。古清强一进门,女秘书神色慌张地抽手跑开了。
“我得走了,公司里突然来电话叫我回单位。”古清强强装着笑说。
“说什么呢?到了吃饭时间了,就是有事也得下午办呀。”毕三鸿说,“是不是王薏莉说了我的坏话?你才不愿意留下来吃饭?”
“没有的事,王总一直在介绍公司的创建情况,说是当年多么艰苦。”古清强笑着随口胡诌。
“是不是又流着眼泪介绍那一次差点被雷劈的故事?”毕三鸿笑着问。
古清强不置可否,不知是否真有雷劈的故事。
毕三鸿说:“当年王薏莉是吃了些苦,高压塔建成时,真的差点被雷劈了。可现在她工作舒服极了,说是技术总负责,但几乎天天没有什么事干,天天喝茶就拿工资,可我得养着她呀。”
古清强看了看眼前这位肥硕的老总,白白胖胖的,怎么也和泥瓦匠挂不上钩。
“走吧!吃饭去。”毕三鸿起身,“去我家。”
“你家?”古清强站住脚,“不,不行。我还以为是在你的食堂呢。”
“不去也得去。为了怕你逃跑,叫你司机回去,坐我的车。”毕三鸿:“我已经通知家里备了酒,今天就是绑也得把你绑去。”
古清强看那架势,再拒绝肯定会惹他恼怒,也就只好跟着下了楼。他打发自己的司机先回去,自己上了毕三鸿的车。吃私家饭,不带司机也罢,少个人吃饭。
有歌谣戏说:“媳妇终于熬成婆,公示期间最难过,管事暂时没官帽,不管心里又窝火。当家才知油盐贵,权利双刃两面割。”
要知故事后戏,请君续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