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原野上,四周一片漆黑,万籁俱寂。下弦弯月如随手画上去的一般孤零零地悬挂在没有一颗星辰的天幕上,射下好似透过了一层油纸的微弱光芒。轻风掠过树林,传来虫噬般的“沙沙”声响。夜鸟早已停止了啼叫。
此处远离了城市的喧嚣,也远离了人们之间的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一切是那样的宁静祥和。安娜作为一个无处不在的隐体四处飘荡,或浮在半空俯瞰,或随风前行四顾,身心早已融入了这片宁静。
躺在黑暗中的床上的安娜,脸上不自觉地展开了惬意的笑容。这样的梦许久不曾有过。脑海里虽然尚存一丝清醒让她知道这其实是一场梦,但无心打扰,便任由梦如水一般漫延开来。
前方有一处亮光。飘至跟前,原来是一户人家。一盏电灯下,一家三口都在各自忙着。女人坐在床边埋头缝衣,男人坐在墙角抽着纸烟,十岁光景的男孩伏在桌前写着作业,一幅温馨和韵的画面。彼此之间没有言语,但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丝焦虑。
安娜觉察出了这种异样,细细寻找其根源所在。女人十指如簧,牵针引线灵活自如,低垂的双眸目不转睛地盯在活计上,温柔的面孔平静而悠闲。男人同样悠闲地吐着烟圈,脸上满是岁月的沧桑,但双眼中流露出的却是对生活的向往和满足。男孩奋笔疾书,稚嫩的脸庞上满是认真专注,好似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安娜环顾四周,仍找不出焦虑出自何处。正在踌躇间,男孩猛地抬起头来,凝眉盯着空中的某一点,眼光中满是发现秘密的惊喜,少顷,嘴角露出些许笑容。
安娜心里一惊,暗想:不妙,被他发现了!
但男孩并没有过多的举动,缓缓低下头继续写字。安娜凑近细看,见他在纸上大大地写道:感觉好像有人在屋顶看着我们……
安娜急忙抽身飘远。与此同时,男人与女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纷纷盯向安娜所在的位置,慢慢站起了身。安娜一时手足无措,正欲逃走时,梦境突然扭曲变形起来,好像一张被折叠起来的画,缓缓向中间挤压,最后被揉成一团。梦境彻底支离破碎后,光亮消失,小屋消失,三人同样消失,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安娜急忙四顾,但这里已不再是刚才静谧的原野了,自己正处于某个人的卧室内。有人醒来,长长地吁了口气。
“做恶梦了?”女人的声音问道。
“嗯。”男声回答。
“没事,快睡吧……”
“奇怪!”男人自言自语道,“梦见了小时候和爹娘在老家的情景,我在写作业,他们在旁边陪着……”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女人冷笑一声,“想他们了呗!”
“奇怪的不是这个!”男人说道,“有人闯入了我的梦,在我的梦中窥视着我的梦!”
“呃……”
“这种感觉很强烈,但对方似乎没有什么恶意,就像刚好路过时站在窗外往里看了看——虽然没有现身,但我确定这人是存在的!”
“瞎扯!”女人又冷笑一声。
“真的!”男人斩钉截铁地说。
少顷,女人喃喃地说道:“要是想你父母的话,明天就去坟地里看看他们吧,烧点纸钱——想必是他们在托梦让你给寄点钱吧……”
“呃……”
然而,梦并没有就此结束。黑暗中的安娜仍然躺在床上,意识却早已离开了躯体,不知飘去了哪里。她明知道此时的所见所闻皆是自己睡梦中的臆想,也能清晰感觉出自己正以何种姿势躺在床上,但无论如何都无法睁开双眼、把思维拉回现实。身心已不再受自己支配,也无法引导梦的方向,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超控着一切。
她明白了自己已陷入了梦的深渊,无法自行跨出,只好放弃了无谓的挣扎,任由那只大手强拽着向梦的更深处游荡。
然而前方是什么,她不得而知。没有光亮,没有声响,没有微风,甚至连方向都无从谈起。目力所及只是一片纯粹的黑,屏气倾听也只是纯粹的静,仿佛此处是现实世界的延续。意识到时,她已分不清究竟哪个是真实的世界、哪个是虚幻的梦境了。两者都过于真实的同时也过于虚幻,中间早已没有了分界线。她就此问题思考了片刻,却终究未能判断出此刻的自己是处于梦中还是处于现实中。脑袋里浑噩一滩,思维僵硬得如同被抽去了灵魂的躯体,连呼吸都带有无法言喻的滞重感。
她闭上眼睛,放慢呼吸的节奏以求平静心绪的波澜。突然,耳旁传来一个微颤颤的声音,问道:“谁呀?”
安娜猛地睁开双眼,眼前的景象让她目瞪口呆。一扇红漆的篱笆门,在熹微的阳光下显得特别耀眼,斑驳的石头围墙向两旁延展开去,竟然看不到尽头。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的鱼肚白。没有参照物,方向仍然辨别不出。除此之外的其他景物好像被人有意的隐藏了,映入眼帘的只是一片的模糊。她就在站在红门前,声音正是从门内传出的。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回答的时候,里面又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但过程仿佛花了几个世纪的时间。期间她一直站着未动,死死盯着红门,忘记了逃跑,也忘记了思考。
脚步声终于在门旁戛然而止,随后,门被缓缓打开,一位白发苍苍的婆婆从内探出头来。看到安娜,她的脸上浮现出了欣慰的笑容,郎朗地笑出声来,说:“原来是你啊!早就在等你了!来,快进来!”
说着,她侧身站到一旁。
安娜下意识地向前挪动脚步,跨入门内。脑袋里始终都是一片空白,没有任何主观意识的仿佛被人推着一般在机械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