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完全打开以后,双方都带着万分吃惊的表情对望了很久。
阿彻“啊”的一声,红色旅行袋掉落在脚边。这个人不就是今天中午在马路上以非人类的摩托车技巧救下那个五岁小女孩的摩托车骑手吗。
“啊,啊!”阿彻终于只是乖乖地啊了两声,没有说话。
“阿彻,你先去收拾一下厨房。”穆青飞快地拖着阿彻走进久违的厨房。而阿彻只是死死地瞪着眼睛盯住那年轻人的脸孔,用牙缝里挤出的声音说着:“难道你不觉得那个家伙很危险吗,他真的很危险!”
莫颜的脸上既没有出现惊讶,也没有出现愤怒,她平静得像是一杯水。却忽然地,她迈开大步走向那年轻人道:“齐俊烨先生,你能不能向我详细的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半夜三更,突然从天而降,而且正好落进我的公寓里?”
年轻男子满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深褐色的眸子透着容易令人丧失理智的光。
“我想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姐姐会像你这样问候自己多日不见的、最亲爱的、唯一的、英俊的弟弟了。不过,”齐俊烨转身从微波炉里拿出温热的煮鸡蛋,回头看着沙发上的人说,“我喜欢这种特别的问候方式。”
“把最后那个形容词去掉。”莫颜撇撇嘴说:“你这个自恋的家伙。”
“弟弟?!”阿彻不小心咬破了冰箱里的一枚新奇士橙,果汁溅了穆青一身,厨房的地砖上凝结了一片黏腻的橘黄色。而穆青拉开了冰箱门之后,似乎忘记了自己要寻找什么东西,只顾着注视客厅里的两个人。
齐俊烨向那两名住客友好地笑了笑,同时紧紧搂住莫颜的肩膀说:“我跟我姐不大像,因为我比她更讨人喜欢一点。”
“咳,咳——”阿彻咳嗽了两声,抬爪抹了抹嘴角,完全忘记了自己现在应该是一条雪橇犬。
齐俊烨笑着说:“我不会对一只会说话的狗感到惊讶,事实上,这世界上能让我感到惊讶的东西实在没多少。”
“你倒是的确让我惊讶了。”阿彻用拖把拖去地上的污渍,然后把橙子丢进垃圾桶里。
莫颜甩开弟弟搭住自己的手,说:“阿彻,你应该去睡觉了,明天早上你至少要准备五人份的早餐,如果这个家伙的胃口没有继续增大的话。”
直到那两名住客乖乖地回到自己房间里,并且门锁咔嚓一声锁上了以后。莫颜才转向弟弟喊道:“齐俊烨,你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不在洛杉矶读书,而是出现在我的公寓里吃白煮蛋。”
齐俊烨耸了耸肩,说:“姐,我只是趁着独立日假期回来度个假而已。我发誓我绝不会打扰你跟未来姐夫……”
“未来姐夫?!”莫颜的手提包失控地加速向着冰箱旁男子英俊的脸孔砸去,“如果不想半夜三更被我赶出去住酒店的话,就给我闭嘴。”
“好吧,那不是个男人吗?嗯——那家伙是个变性人?还是说他跟那条狗一样是个妖怪……”俊烨轻松侧身闪过,抬手将皮包抓在手里,同时“啪嗒”一声,有东西从手提包里掉了出来。
莫颜狠狠剜了弟弟一眼,立刻阻止了弟弟继续发表推理演说的欲望。齐俊烨一口气吞下手里的白煮蛋,弯腰从地上捡起刚刚落在脚边的那个红色小方盒子。
“姐,这是你的?”俊烨靠在浴室的玻璃门上,将手里的小火柴盒晃得咔嚓作响。
莫颜夺过俊烨手里火柴盒,随口道:“还给我,这是重要的证物。”
“真的只是证物?”俊烨从莫颜背后伸出手,指着火柴盒上的字母一个个地念道:“T—A—C—K这可是间非常‘了不起’的酒吧。每天晚上至少十桩不正当交易在那里成交,而且女招待都非常的……”
“非常什么?!”莫颜突然转过身,双手揪住俊烨的浴袍领口,大声吼道,“齐俊烨,你才回来多久,怎么会知道TACK是那种酒吧!你不要告诉我说:你已经——去——过——那种——地方啦!”
俊烨频频左右摆动脑袋,加快语速道:“我可以以老爸的信誉发誓,我没有。”
“你明知道老爸的名誉在我眼里根本不值钱。”莫颜饶有兴味地扬起眉梢。
“好吧。”俊烨泄气道,“我的确曾经路过那里。”“只是路过?”
“真的是路过……”俊烨认真而肯定的点头,很快却又妥协道,“好吧……差不多半年前我跟几个朋友游车河的时候经过那个地方。因为有个朋友坚持,所以我就跟着进去坐了一会儿。我发誓,我只是坐了一会儿,一杯啤酒也没喝完。真的,仅此而已。”
莫颜抬头盯着弟弟深邃的双瞳,一把揪住浴袍领子说:“齐俊烨,你给我听好了:虽然你已经年满二十岁,但是不代表你就可以随便乱来。包括非法改装你那辆飞机引擎的意大利跑车。”说完她冷冷推开弟弟。
在两人之间的那扇玻璃滑门咣当一声,合拢了。
“是二十岁零二十三天。”齐俊烨看着布满雾气的浴室玻璃门,撇了撇嘴。
四、该死的沉默的秘密
时间:AM11:30
地点:通往郊区的高速公路
红色跑车像一道闪电连续超越了别克、奥迪、宝马。
“这真是太棒了!”坐在后座的江新城将脑袋伸进驾驶座和副驾驶座间的缝隙里,大口嚼着双层汉堡包含糊地说:“这辆车从里到外真是没的说……不过我说莫医生,你什么时候换的车,原来的车呢?这辆车真是……嗯……你是不是非法改装过了?”
“我才没空做那种无聊的事情。”莫颜从驾驶座前的柜子里抽出一包纸巾扔向后座,“我的车送去检修了,所以借过来开两天。这么贵的车,当然要还的!所以别把车座弄脏了,车套刚换过。”
江新城悻悻地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角的黄油,喃喃嘀咕:“为什么我拼死拼活的干了这么多年为市民服务的活计,竟然连这辆车的一个车座都买不起。这世界真是不公平。”
“身为一名警务人员,你应该知道什么叫‘无欲则刚’。”副驾驶座上的另一名乘客——那只体形超大的阿拉斯加雪橇犬正跷着二郎腿靠在车座上吃着第二份比萨和第三罐可乐。
江新城回过头来惊讶地“啊”了一声,手臂伸得僵硬笔直,直勾勾地指着阿彻的鼻尖大呼道:“你拿着的是谁的可乐!你这只会说话的妖怪狗,快把我的比萨放下来……”
“说了多少次了,不是妖怪。”阿彻三口两口把比萨塞进嘴里,同时抱着可乐罐机敏地躲闪江新城的攻击。
莫颜无奈地从后视镜中看着后座一片混乱的景象:毛茸茸的狗毛和印花T恤衬衫混在一起,她真有点后悔让这两个家伙上车。早知道有今天,上个礼拜去洗车的时候就应该在后座上加一层防护膜。
在这辆高级跑车里唯一一直保持安静的,就是正副驾驶座上翻阅资料的穆青。
微风顺着车窗缝隙钻进来,搅乱他松散的头发。他用一只手肘支着车窗,修长如钢琴师般的指尖贴着抿成一线的薄唇,另一只手来来回回地翻阅膝盖上的一沓资料。专注的眼神如同一汪无底寒潭的净水,深邃浓重,一望无底。
莫颜看着他。
就是这个人,半年前,曾像一尊从天而降的石雕那样深刻而沉重地坠入她的世界,打破了二十四年来的平静生活。
“你觉得……”穆青突然从手中的一沓文件上抬起目光,无意撞上了莫颜的注视,莫颜立刻将目光转回前方,同时向内车道满打方向盘,以避免撞上前方随意改道的一辆黑色轿车。
“喂——你把奶油都弄在我的衬衫上了。”江新城怒吼,同时牢牢地压在阿彻的背上。
“你那什么衬衫,本来不就是花的嘛。”阿彻像块被捏得变形的面包那样缩在车角,滚圆的蓝绿眼珠子望着窗外的风景,两只前爪还死捧着手里的可乐罐不放。
“那个——”穆青松开紧抓着的安全把手,将文件丢在前挡板上,转头看了看着莫颜说,“不如先去那个被绑架的部门经理何维里家,你觉得呢?”
莫颜点了点头,说:“也好。”“嗯?为什么先去何维里家?”江新城脖子伸得极长,“我们不是应该先去调查那些少年犯吗?”莫颜不客气地瞪他一眼:“你有线索吗?”江新城的脑袋缩了回去:“可是,失踪的人质有什么可疑的……”“普通的案件也许是,但是这个不一样。”穆青习惯性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摆弄着说,“如果单纯想要绑架勒索,莫颜或者她弟弟都是不错的选择。打劫的话,珠宝店百货店也不错。特地选择去电力大厦绑架的匪徒,一定不是冲着钱去的。”
莫颜向穆青翻了个白眼。“那是为了什么?报复?寻仇?”江新城说。“江新城,你武侠小说看太多了吧。”穆青叮一声翻开打火机,打火机的蓝色火苗在风中抖动了片刻,熄灭了,“看起来只是单纯的绑架而已。”
“但是,那是妖怪啊。人质是不是可能已经被吃掉了?”江新城强调。
莫颜说:“他又不是意大利美食。如果要吃的话,那只红眼鸟兽当场就可以把他吞掉,难道还要带回家去点上两支蜡烛,用银盘子把他吃掉吗。”
江新城思考着,点头道:“说得也对噢。喂,阿彻,别光顾着自己吃,给我一个。”
阿彻急忙将剩下的所有的汉堡包和饮料团在怀里。经过一阵激烈的你争我抢,江新城终于从阿彻的手中成功夺走一个热汉堡。而阿彻“噗”一声打开易拉罐,经过激烈摇晃的碳酸饮料不经意地喷湿了江新城的脸,肇事者笑得跌坐在后座上连连打滚。
高速公路上划过一道靓丽的闪电,向着郊县住宅小区急速驶去。
郊区没有高楼林立,站在别墅二楼的阳台上就可以将整个别墅住宅小区的花园美景尽收眼底。穆青掏出烟盒点燃一根烟,长长地吐了口气。白色的烟雾在半空中打了几个旋,悠然飘向一望无尽的蓝天白云。
阳光很好,室内空调开足,即使大开着窗户也并不觉得冷。
“有钱人真是奢侈,开着空调居然还开着窗。就是因为有这种人,本市的节能用电措施才从来得不到切实的贯彻落实。”江新城唠唠叨叨地从书房走向阳台,在穆青身旁背靠着栏杆站住。
“可见她老公没什么事,不然也不会这么好雅兴。”穆青指着桌上鲜红玫瑰,“真是出了什么事的话,家里早就鸡飞蛋打了。”
“你错了。”莫颜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翻阅时装杂志,阿彻则非常温顺地趴在她脚边睡觉——可是刚才进门的时候,它那超大的个头儿真是把娇小的女佣吓得够戗。
“从眼前的景象能得出两个结论。”莫颜竖起一根手指说,“第一,这个家平安无事。第二,这家的女主人根本就不在乎老公被绑架的事实。”
江新城专注于沙发上的女子。安静的时候,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可以称做是完美的女性,但是一发起脾气来真是……伊拉克核武器也要甘拜下风。
穆青走进屋里,四处查看着:“你是心理医生,你说呢?”
“那我也得看到病人才能下结论。”莫颜这样说的时候,穆青已经掐灭了手里的烟,走至书房的沙发旁。
连接书房和一楼客厅的旋转楼梯上,响起了清脆的脚步声。莫颜合上杂志,看见这房子的女主人正踏着旋转楼梯一步步走上来。虽然是初次见面,但这位何太太脸上那股与世隔绝的清高神情只要看一眼,就会令你再也不想去冰岛看雪。
“八卦杂志说何维里是靠他太太发家的,看来一点都不假。”江新城喃喃自语的嘀咕着。
“八卦杂志还说何维里在外面有很多情妇,看来也不假。”穆青说。
“为什么,何太太不漂亮吗?”“你愿意跟漂亮的冰山过一辈子?”穆青扬眉望他,“我可不愿意。”
这位年近中年的何太太的确算得上是个美人坯子。一头比红酒还要闪亮的大鬈发衬着她巴掌大的鹅蛋脸丝毫不显得俗气,尤其是那双眼睛,灵活得像是鱼缸里的玻璃珠子。这是个漂亮而富有的女人,可是她的眼底却深藏着孤独而恐惧的光。
何太太由女佣领上楼来后,只是冷冷斜眼看了看三位不请自来的客人,非但没有露出欢迎的表情,眼神反而愈加冷漠:“我好像并不认识你们,你们是谁?”
江新城出示了警员证。
“又是警察。”何太太厌烦地在沙发上坐下来,不耐烦地端详自己玫瑰色的修长指甲说,“不是已经和你们警方说了很多次了,那个人的事情我不清楚,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家来住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江新城不识相地问:“何先生他为什么不回来住呢?”不等江新城把话说完,何太太已经抛来一个颇为凌厉的眼神,像是一把锋利的刀斩断了江新城的话头。
“何先生何太太看起来真是般配。”莫颜打断了江新城拙劣的开场白,她正仔细观察沙发旁矮柜上的一个相框说,“说实话,您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十六岁孩子的母亲。何先生他……未免也有些太不知足了。”
一针见血。
何太太凝固的石膏面孔上迸出一些柔和的情绪,她小心地打量着莫颜说:“你……也是警察?怎么上次来询问的时候没见过你,而且……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我这一生感到的为数不多的几件幸运的事情之一,就是我没有选择做警察。”
江新城横眉竖眼地瞪着莫颜。“我是个医生。”莫颜微微笑着。
“啊,我记得了。”何太太忽然惊呼道,“你是那个地产商齐正东的女儿,我记得了。我们在纽约的慈善晚宴上见过面,你记得吗?”
莫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好像是呢。”
“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我们去书房坐坐好吗,这里的空气真不好。”她冷眼看着江新城,顺势拉起莫颜的手就向书房走去。莫颜扭头看了穆青一眼,便微笑着同何太太一道走向书房。
“喂,喂,我才是警察吧。”江新城吼着。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带她来了。”穆青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翻起杂志来。
阿彻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下,说:“所以我才说,永远不要小看女人。”
“以前他在家的时候,总是争吵。现在他不在家我倒也习惯了,有朋友三天两头过来打打牌,倒也不觉得寂寞。”何太太优雅地冲泡着玫瑰花茶。
书房虽然没有客厅宽敞,倒是布置得舒适优雅。她们面对面坐在小沙发上,空气里有轻盈的玫瑰薰香。
“其实我一直想找你聊聊,听说你是心理医生,不过……”何太太放下精致的玻璃壶,端起杯子递给莫颜,“你也知道我不大方便总是出门,那些记者总是盯着。一旦知道什么风吹草动,又要添油加醋的乱写。我怕爸爸看见了会担心。”
莫颜笑了笑说:“何太太,你还是爱他的吧?”
何太太轻轻吹去红茶上的热气,轻声道:“有什么用呢,男人有了钱,心就长了翅膀。外面有的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我已经老了,这个家再大也拴不住他的心。其实我不说,你们也应该知道,他在外面有的是女人。”
“他很有资本。”莫颜说:“成熟,英俊,且很有钱。”
“是啊,可是他忘了,这一切都是我给他的。”何太太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当初为了和他在一起,我几乎要跟爸爸闹翻。可是现在……他早就忘了,忘了我爱他。”
莫颜说:“如果不幸福,为什么不分开呢?”
“阿峰才十六岁,我不希望他在学校里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我希望我儿子可以快快乐乐地长大,我也想我的家能和以前一样快乐。”何太太忽然真诚地看着莫颜说,“他们都对我说,你能帮到我。是这样吗,齐小姐?”
莫颜笑了:“如果你相信,我就可以。”
半个小时后,书房的门打开了。江新城从梦中惊醒,看到何太太领着莫颜走了出来。她热情周到地将三位客人送至一楼门厅,依然拉着莫颜的手殷切道:“齐小姐,谢谢你,跟你聊过之后舒服多了。”
“有兴趣的话,可以来找我喝茶。”莫颜从口袋里掏出名片奉上。江新城笑着说:“看了她的收费标准以后,你就会发现为什么跟她聊天那么舒服了。”
莫颜狠狠踩了江新城一脚,转身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赶着进门的人。来人稍稍一愣,急忙伸手扶住莫颜礼貌地道歉说:“对不起,你没事吧?”
是个年轻的声音。莫颜倏地抬起眼睫。